第六章 听说中纪委要插手解决准江县动迁款的问题,郑孝堂副县长紧急召见邬大雷, 进行磋商:“最近你听到什么风声没有?”郑县长漫不经心地问道。“风声?还不 是库区的那些不法刁民在继续活动。”邬局长在郑县长办公室半边屁股挂在沙发上, 从提包里掏出一包“黄鹤楼”牌香烟,抽出一支,递给郑县长。郑县长摆了摆手, 表示已经戒烟。郑县长从老板桌前的皮椅上站起来,走到门口掩上门,转身挨着邬 局长坐下说:“听说没有?中纪委有个姓易的副书记,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婆婆子, 这次由她牵头,在樊城市抽调了一批纪检干部,连同中纪委的一共有几十人,马上 就要到我们县里来了。我先给你下个毛毛雨,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哟!”“纪委,纪 委有个屁用,纪委还不是和花瓶一样,摆着做做样儿,装潢门面的!”邬大雷信口 开河地说道,“纪委本来就和刘继卣、冯大中画的老虎一样,看起来栩栩如生,活 灵活现,又很吓人,其实,这都是弄来吓唬胆小鬼的。” “那倒也是。”郑县长也不失时机地为邬大雷鼓劲。 “我们的动迁款,审计局进行过审查,上级纪委多次进行过调查,就连检察院、 反贪局都插过手,结果查出什么问题来了没有呢?哼!来个老婆婆子就想整我们, 没那么简单吧。”邬局长有些动感情了。 “话不要扯远了,我今天叫你来,给你说几件事:一是你我都要提高警惕,既 然已经惊动了中纪委,那么,他们是不会随便善罢甘休的;你是直接当事人,如果 他们对你采取什么手段,唯一的办法是一问摇头三不知,只要你不开口,他神仙也 难下手。二是你要迅速改账,不能让他们在账上抓到你什么把柄。三是一旦遇到了 什么不可想象的后果,你一定要挺住,不能牵连到任何人,只要我还在这个位置上, 我会设法解救你的。”郑县长给邬局长下这些指示的时候,只见邬局长叼着烟卷儿, 一个劲儿地点头,显示出对县长指示的深彻大悟。 邬局长在郑县长办公室领旨后,平时一下班就人去楼空、漆黑一片的动迁局办 公大楼,突然夜夜灯火通明。下班后,在邬局长的统一指挥下,开始挑灯夜战。这 些邬局长信得过的工作人员,按照移民库区十多个乡镇,分成十多个小组,一个小 组负责一个乡镇动迁移民款的改账任务。用于库区移民安置的费用,其实还不足应 投放的百分之十,改动后的账目,统统按照百分之九十的要求做账。经过十多个夜 晚的奋战,新的账本终于建立起来了。 邬局长看过改动后的账本,感到非常满意。他又叫财务室拿出几万元钱,请这 些改账的“功臣”们玩三峡,玩关公故里。邬局长没有参加外出游玩,他一头扎进 田芙蓉屋里,三天没有下楼。 准江县十多个移民动迁村突然来了一群穿乡卖货的商贩,他们身穿简陋的衣衫, 脚穿帆布鞋,肩挑背驮,带着大批的商品,在准江库区出售。卖的人说:“买吧, 机会难得,不买就会后悔的哟。”人群中有人说:“我们连饭都没得吃的,屋没得 住的,哪来的钱买你的货!”卖货的人接茬道:“说你们没得钱,谁信呀!国家在 你们这儿搞这大的工程,光补给你们的移民款这辈子用得完啦?”人群中又有人说 :“钱我们是有,但都被县动迁局扣着不给我们,据说我们的钱都被他们吃喝玩乐, 买轿车、嫖女人、建高楼去了。”卖货的人说:“同志,不买货无所谓,请不要诬 陷党的领导干部哟!”卖货的人这样一说,人群中就起哄,大家你一嘴我一舌地炸 开了锅。这些不明来历的商贩,白天就和库区的老百姓“磨嘴皮”,晚上,住在老 乡的帐篷里,仔细打听移民动迁费的投放情况。老百姓只要心中有气,不论对什么 人都敢敞开心肺地说,说到激动时,还流下了辛酸的眼泪。有时老乡们还拿出上面 发下的文件、纸条给卖货的人看。卖货人看后,把纸条上的数字,特别是移民动迁 费投放的数字都一一记在自己的小本本上。时间长了,库区的老百姓对这些商贩产 生了怀疑……无怪群众的议论和猜疑,其实这些商贩根本也不是真正卖货的,他们 是中纪委组织的调查组,扮装成商贩,秘密进入库区,进行微服私访的。来到准江 县后,他们一没有惊动县太爷,在县城里大吃大喝,住上十日八日;二没有到各乡 镇,杀猪宰羊,酒席相陪。而是直接深入到库区移民动迁户家中了解情况。在掌握 了大量准确的第一手资料后,中纪委易兰副书记用手机发话说:“够了,行了。” 于是“商贩”们迅速收兵进县城。到县城后,调查组的人首先被准江县这个国家级 贫困县各机关单位的高级轿车、高档办公楼惊呆了。 听说中纪委的人来到了县城,县里的大官小官全体出动,全力以赴,在一家四 星级酒店为中纪委的人设宴洗尘。摆下了十几桌酒席,结果无一人赴约。中纪委的 人在一家工厂的食堂吃着和工人们一样的饭菜,喝着豆腐汤佐餐。吃过晚饭,中纪 委副书记易兰在她住的一家小旅馆里连夜召集碰头会,会上她说:“从明天起,我 们正式进驻动迁局,进去后,首先查账。”易兰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并不影响 她那好听的北京话,就像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在给她的儿孙们交代重大事情一样。最 后,易兰老人又说:“我本应当在一线与你们一起工作,可还有许多工作等着我回 京去做处理,明天我就要回北京去了。这里的事情经我们研究决定,由闵科、陆义 和张少群三位副组长全权负责,但我们要随时保持联系,有什么困难直接找我就行 了。” 从账面上看,准江县动迁局在移民安置款的使用上不但没有任何问题,相反, 他们对资金管理有方,投放得当,没有挪用和不当使用的问题。然而库区的老百姓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来信来访,有的人还亲自跑到北京反映准江县动迁局的问题。 这到底是库区的人在说假话,还是动迁局在说假话、做假账呢?调查组决定拿出三 个不同乡镇、不同村组的共产党员柳红根、张华敏和彭常木反映的情况与动迁局的 账目进行对比,仅此一举,问题就凸现出来了。动迁局的账本上给这三个人支出的 安置费,总共巳达到了一百三十万,而他们三人实得安置款,都只有几千元。动迁 局财务科的人解释说:“可能是这几个人的账弄错了。”调查组又拿出另几户提供 的数字与动迁局的账进行对照,结果与前三户的问题如出一辙。准江县动迁局的人 万万没有想到,调查组对情况掌握得如此仔细,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不出 所以然来。 “把你们的局长叫来。”调查组陆义副组长轻声而又威严地说道。 想到账已改得天衣无缝了,这天,邬局长正在田芙蓉床上撒欢儿,卖力地使他 这个二奶得到满足。听到彩铃声,他还趴在田芙蓉身上,一手抱着田芙蓉的脖子, 一手拿出手机,用大拇指一弹,是财务科的固定座机号码,他将手机举到耳畔一听, 里面传来财务科长紧张的颤声:“邬局长,请,请您马上到局里来一下。”接过电 话,邬局长从床上爬起来,不,是从田芙蓉的身上爬起来,坐在床沿上,沉默了一 会儿,就迅速穿好衣服,擦了一把脸,又对着镜子打理了一下头发,提起黑色公文 包,拉开门,“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邬局长风风火火赶到动迁局一看,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动迁局财务科有几 个陌生面孔,这些人有的操着外地口音,有的说的普通话。经简单介绍,陌生面孔 中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站在办公桌前说:“今天打扰您,是想请您将这几笔账给我 们说一下是怎么回事儿。”这个男人就是中纪委调查组副组长陆义。陆义副组长一 边说一边用手指点着账本上的数字和经他们摸底得来的与账本截然不同的数字。邬 局长接过账本和几张纸笺,看了看账本,又看看纸笺上的数字……他反反复复地看 了几十遍,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就在他仔细看的过程中,额头上已慢慢地渗出了 细密的汗珠,继而又变成汗流,顺着两腮往下淌。脸色也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 最后他的脸白得就像一张白纸一样,拿账本的手也在瑟瑟发抖,但始终没有吭声。 又过了几个时辰,邬局长还是没有吭声。在这沉默的对峙中,中纪委的人就这样追 问着,奉陪着,耐心地等待着。几个小时过去了,半天过去了,一天过去了,邬局 长的嘴始终紧闭着,没有说出只言片语。就在人们等待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的时候, 中纪委调查组闵科副组长当场宣布了两件事:“一是对邬大雷同志实行‘双规’, 责令他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将所有移民动迁款的问题说清楚。二是调查组 的大部分人再次返回库区,找到各乡镇村组领导人,亮明我们的身份,逐村逐组、 逐人逐户,一笔一笔地调查清楚。至于动迁局的这个账,请财务科的同志配合一下, 把所有的账本都交出来,我们会给你们打好收条的。” 邬大雷是什么人?邬大雷是响鼓上的麻雀儿,吓出胆来了的。开始,他抱着侥 幸心理,认为调查组只不过是鸡公屙屎头截硬,他们并没有掌握多少真凭实据。何 况,县里的大小头儿也难逃干系,现在把我一个人“双规”起来,县里那些当县长 书记的也不是只吃“干饭”的,特别是郑孝堂副县长,既是我的顶头上司,又是老 伙计,他不会袖手旁观,坐视不管,更不会像有的人一样,没出问题时,大家都你 好我也好地啃着这块“唐僧肉”,一旦出了问题,都躲得远远的。而且郑县长有言 在先,叫不要胆小,不要吭声,更不要牵扯他人,到时候他们会想办法的。想到这 里,邬大雷更有了底气,他不但不写交代材料,在调查组询问时,还百般狡辩抵懒, 大部分时间是一问摇头三不知。有时,邬大雷见了准江县反贪局和看管他的公安局 的人,还打个抿笑,脸上做出些让人难以琢磨的表情;公安局和反贪局的人也向他 微微点头,表示同情和理解。中纪委调查组发现这些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动作和表 情后,针对邬大雷死不开口的现实和库区调查组反馈回来的情况,把他转到了县招 待所一栋楼的七层一间小屋里。这间屋只有十四平方米左右,周围是厚厚的砖墙, 一个不大的安有钢筋齿的窗户高悬在顶棚下不远处,门也由原来的木板门换成了大 铁门。室内只有一个小木床,床上铺着一条不新不旧的垫单,靠窗户下是一张两屉 办公桌,如果人站到桌上,两手可以摸到小窗的铁齿。室内简单极了,可以用一目 了然来形容。把个“双规”者关在这样的屋里,安全极了,任你有孙悟空七十二变 的本事,也难逃出这个房间。看管任务仍由准江县公安局承担,民警们分三班倒, 日夜看守在这间小屋门口,门上的钥匙也交给了看管他的民警,由民警们一班一班 地往下传。 邬局长被“双规”后,田芙蓉再也住不下去了,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带着大 批的金银饰品,回到了她的老家——库区田家甸村。 准江县县长、书记们带着十几万现金,找到调查组住处,为邬局长说情。陆义 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们如果收了你们的钱,就说明我们不配当调查组的一员, 请你们收回这一套。”县里一个主要负责人说:“看到你们天天吃食堂,确实很难 为情,这点小意思就补贴补贴你们的生活吧。”陆义接着说:“这十几万还是点小 意思,那么你们的大意思又将是什么呢?”这位领导人听出了陆义话中的话,只好 乖乖儿地收回了这一堆钞票。 调查组副组长陆义、闵科和张少群以及几十名成员的手机上不断出现一些陌生 手机号发来的威胁短信。陆义他们将这些短信内容及时地给远在北京的易兰副书记 作了汇报。易兰副书记指示说:“他们越这样闹,越说明他们心虚。我们呢,越要 坚定信念,排除一切干扰,把准江县的问题彻底查个水落石出。依我看,准江县不 只是个邬大雷的问题,很可能他们是个团伙,那里的水很深啊,到时候,不是我们 的脑壳要丢到江里去,而是我们要在准江打捞起一网大鲨鱼。”时令的轮回又到了 2004年瓜果飘香的季节,经县委县政法委县公安局决定,将已关押了一年多的 库区干部群众从监狱里无罪释放。调查组正在对这些人争取国家赔偿。不知是什么 原因,县委于书记已到较远的一个市挂职去了,接替他职位的是原准江县纪委书记 谭天。 一个雾锁准江的早晨,县城的人们正准备为新的一天奔波忙碌的时候,从县招 待所突然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邬大雷死了。怎么死的?吊死的,准确地说是撕 破床单,在小窗钢筋齿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放下手头的活儿,直往招待所拥 去,不一会儿,招待所门前就围得水泄不通了。为了防止人多拥挤,出现意外,县 公安局民警们全体出动,县武警中队的战士们也扎着腰带,跑步来到现场,在进招 待所的通道上设下路障,拉起警戒线,说是为了保护现场,连中纪委调查组的人也 不许靠前。围观的群众相互拥挤着,交谈着,议论着,翘首张望着。议论的中心, 集中在邬大雷不是让警察日夜看守着吗?怎么就让他自杀了呢?还有的说像邬大雷 这样的铁嘴钢牙、死不开口的人怎么就会畏罪自杀呢?围观的人群中不时还传出 “晓得他是真死还是假死”的感慨。眼看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就连招待所门前的树 上和对面房顶上、阳台上都站满了人,马路上的交通也中断了,瘫痪了。只听见汽 车喇叭“嘟嘟嘟,嘀嘀嘀”地鸣叫着,不一会儿,马路上的汽车就摆成了长蛇阵。 乱哄哄的时间已过去了约半个小时,管动迁、管政法的郑孝堂副县长,一手拿 着一个半导体话筒,对着围观的群众大声说道:“请大家迅速散开,不要拥挤。邬 大雷确实畏罪自杀了,是今天早晨六点钟,换岗的民警看到他巳经用撕破的床单吊 死在房间的窗户齿上,民警们把他放下来就已经僵硬了;这件事,县领导非常重视, 请大家放心,我们是会妥当处理的。你们不要再在这里逗留,影响我们工作。”副 县长的简单讲话,与其说是驱赶围观的群众,倒不如说是官方证实了邬大雷的死讯, 不亚于新闻发布会。 围观的群众相继散去后,早晨八点半钟,从招待所院子里一前一后开出两辆汽 车,直奔江峡市火葬场,一辆是一个双排座货运车,车厢里放着一具用白被单裹得 严严实实的死尸。一辆是一个中巴车,车里坐着死者家属和县里局里的有关领导人。 郑孝堂副县长坐在驾驶室副驾驶员位置上,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目视着前方,两眼却 充满了紧张和机警。据参加邬大雷火葬的人回来透露:到达火葬场后,郑孝堂副县 长发话说:“为了防止大家害怕,请不要近距离观看邬局长的尸体,一个吊死的人, 眼睛鼓着嘴巴张着舌条拖着,有什么好看?看了你会几天睡不着觉,吃不下饭。” 在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的时候,就连邬大雷的家属和子女也只能在十几米开外,通过 一个小门短短看一下用白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亲人的尸体。 邬大雷死后,中纪委调查组不但没有在准江捞起一网大鲨鱼,而且逼死了人, 受到了领导的批评。这件事就像一场大戏,刚刚开演,演着演着,主角儿突然失去 了踪影,又像一个打足了气的气球,突然被针扎了一下一样。事后,有人悲伤,有 人高兴,也有人暗暗得意。库区人民寄予调查组的希望,刚才露出一线曙光,又被 乌云遮住了。 然而,中纪委的易兰副书记代不这么看,她说:“这也许是件好事,先锋死了, 主将就该露面了,现在才到了抓大鱼的时候。”并交待给副组长张少群一个秘密任 务:跟踪调查郑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