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子过得飞快,张书礼高小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呼兰师范学校。尽管开 始张老爹不同意儿子出外去读书,但这回架不住小学校长宋先生上门来劝说。张老 爹本来是没把这个当了一辈子教书匠的宋先生放在眼里的,在他看来教书匠和屯子 里的杀猪匠没有什么区别。倒是宋先生许诺的一句话打动了他,宋先生允诺将来把 小女许配给他做儿媳……这几年不见,玉凤已出落成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张老 爹等于白捡了一个儿媳妇,就答应了下来。至于宋先生将来想让书礼回屯子里来教 书,到时候再说吧。反正这宋先生用他自己的话说,也是秋天里的一根枯草活不了 多久了。 这两件事落在书礼身上,最高兴的要数霍娃了。书礼随了他的愿考进了呼兰城 里师范学校念书,再一个她也有了一个未来的儿媳妇。因此好久没看到的笑容又浮 现在她的脸上。送书礼走的这天,两家人家又在一起吃了一顿定亲的饭,张老爹还 破例给书礼倒了一小杯酒让他喝下去。宋先生也高兴地喝了一小盅白酒,呛得咳嗽 了起来。 书礼上学走了,家里的日子空落下来。张老爹年纪大了,跑一次山就要在家里 歇好几天,而且打到的猎物越来越少了。霍娃不希望他再像年轻时那样满山跑了。 她希望他留在家里多陪陪自己。家里现在活也很多,种了一个菜园子,还养了一群 鸡和猪。即使不靠他上山打猎,家里的日子也能过得下去。可是这个男人就是在家 里待不习惯,即使什么也打不着,他也愿意往山上跑。 夏天他一上山,家里就剩下霍娃一个人了。天一黑她就早早把大门插上,这天 夜里她刚刚睡下,一个人影跳进她的院子里。这个人影很熟练地把门板上的门闩划 开了。进到屋里时,霍娃才察觉,她开始还以为是她男人回来了。可是等到她定睛 看到那双贪婪打量她胸前的目光时,不由得惊叫一声:“你、你怎么进来的?……” 她用被子捂紧了胸口,来人嘿嘿一笑,龇出一口黄板牙。她怎么会没想到呢,她家 门上的插闩就是他这个木匠给做的呀。他从容地脱掉了衣服,脱掉衣服他就一把把 浑身发颤的女人搂在了怀里。“……你、你不是有了女人了么?”霍娃是没有办法 阻挡这个男人的,挣扎着底气不足地说。“那个丑婆娘,都快闭经了,瞅着都晦气, 还不是因为你才和她结的婚,我的心肝宝贝……你想死我啦!”矬男人狠狠地把一 股狠劲发泄在她的身体里,这个尤物的身体还是那么柔软而富有弹性,简直让他兴 奋张狂得不行。 完事,这个矬男人在天快亮时才走。 就像猫吃惯了腥,在张书礼去呼兰上学这两年,这个男人总是不定期地偷偷溜 进这个院子里来,而且总是在张猎户上山打猎没赶回来的夜里。他好像摸算得十分 灵准。这让霍娃想起来十分恐惧,这是一个十分会算计的男人。就连他和那个寡妇 结婚,也让他对后来日子算计得十分周密。霍娃觉得她碰上魔鬼了,就是神的力量 也让她无法摆脱掉。 而白天这又是一个装得十分正经的男人。 他现在是工作队的副队长了。也许是寡妇烈士家属的身份,再加上这个木匠越 来越会来事,他赢得了工作队的信任,让他当上了副队长。走在屯子里没有人再喊 他李木匠了,都叫他李副队长。 “你最好别叫你男人察觉到,否则他就完了,还有你的儿子。” 他每回从她这里走时都这样说一句。女人被蹂躏过的身子听了又一抖。霍娃不 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摆脱掉他的纠缠。有一天夜里,她准备了一把斧头,想与他同归 于尽,可是一想起他说的话,斧头就从手里掉到地板上。 “你知道我的叔叔给他家扛了多少年的活么,现在轮到我睡几次他的女人也是 应该的。”有一回这个副队长竟厚颜无耻地说过这样的话。 日子在霍娃默默的流泪中流走,无论是这个矬男人,还是她的丈夫都让她感到 一种绝望。 张书礼很快从师范学校毕业了,回到屯子里来要当老师了。可是张老爹说什么 也不同意,他要张书礼跟他一起上山打猎,他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的儿子就要当 个猎人的,当什么穷教书匠,能买得起几回肉吃?已经染病在身的宋先生被玉凤搀 扶着上门来劝,听了这话,气得回去后一病不起了。 霍娃两眼直视着他,说:“你要是再逼他,不让他当老师,我就死给你看。” “你这个臭骚娘们儿,我看你是活腻啦。”没有不透风的墙,她和李永贵的事, 屯子里已有人在议论了。只是他还没有抓到证据。不过这几次从山上回来,他都借 着酒劲把女人身上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霍娃都默默忍受下来了,她心里的委屈只 有她自己来承受。 他是根本不会理睬她说的话的。这晚他喝过酒后就呼呼睡过去了。 屋子里只有女人一个人在默默流泪。张书礼去帮着玉凤到外镇给宋先生抓药去 了。女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张老爹不知道,女人怎么从衣柜里找出一身衣服换上的, 他也不知道。 天刚蒙蒙亮,霍娃出了家门,她一直向东山头的河边走去。清晨里,树枝草叶 上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衫、裤角。她义无反顾地朝着白雾茫茫的河边走去。到了河 边她就直接走进水里,河水没过了她的膝盖,没过了她的腰,在河水要没过的胸前 时她抬起手划了个十字,嘴里说了一句:妈妈,我跟你去了。随后,河面上就漂起 她那一头漂亮的金黄色的头发,慢慢扩散开来…… 是下游一个起早的打鱼人发现霍娃的尸体的,他的呼喊声惊动了屯子里的人家, 也打破了这个早上的宁静。 入殓时是从别的屯子里找的一个木匠给打的白棺材,李木匠远远地站在人群后 面。因为霍娃的眼睛一直是睁着的,屯子里主事人让张老爹答应了霍娃生前的要求, 这双眼睛这才被人合上。 母亲的死让张书礼大哭了一场之后变得沉默起来。这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好像一 下子成熟起来。他沉默的神情里谁也读不懂他在想着什么。 葬过母亲之后,他就到学校里去教书了。小学里还开地理课,在课堂上,他讲 到黑龙江天鹅形版图对岸那个国家时,嗓音有些哽咽,这一刻他又想起了他的母亲 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外祖母。 除了教课外,放学后他还常去宋先生家看望宋先生。自从上回病倒后,宋先生 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不过看到张书礼如自己所愿在屯子里当了一名老师后,他 还是很欣慰的。每次去都让玉凤多陪他说些话,有时还留他在家里吃顿饭。 而他自己家里越来越冷清得让他不想回了。自从母亲死后,每次父亲上山打猎, 家里都是一把锁头把门。家里显得死气沉沉的。即使他父亲回来,他也不愿在家里 多待一分钟,两个人更是没话好说。看到这个样子,张老爹就想明年夏天,让他和 玉凤把亲成了。猎人也把这个意思托人转告给了宋家。 说话间就放寒假了,这个冬天张老爹想多打点猎物好在开春时卖点钱给儿子操 办婚事。他也想好了,如果打不到太多的猎物,他就把埋在院子里地下的狗头金拿 出来变卖了,婚礼总得体面些,不能叫屯子里人笑话。 放寒假了,看着张书礼在家没事可干,张老爹就小心翼翼跟他商量,可不可以 跟他上山走一趟,他这几天跑山,发现了两个树仓和地仓,说不定能打到熊。只是 他一个人没敢动。要是打到熊就可以卖个好价钱,熊胆还可以给宋先生配药。听他 说到宋先生的病,张书礼有些动心了,再则看他现在的样子也真没有多少力气对付 熊了,就同意了。 虽然张书礼一直在念书,可自小受张老爹的影响,对打猎还是懂得一点常识的。 什么遇见熊不要照直跑,冬天蹲了仓的熊不要怕它,秋天的熊才可怕。那杆双筒猎 枪他也会用。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山了,几只猎狗拉着雪爬犁。一路上他父子也很少说话,也 没有什么想说的。那样子看上去像一对陌生的人。张老爹心里清楚,书礼还在为他 母亲的死怨恨自己。可这也怨不得自己呀,谁叫那个败家的娘们儿性子那么刚烈呢 …… 父子俩在天黑时赶到张老爹打猎常在山上过夜的一个山洞里,山洞外不远的一 处石砬子就是张老爹说的可能有熊的一个地仓,只是天黑他们无法接近前去察看, 他们想等天亮后再去守仓。于是他们就在山洞里拢起了一堆火来。张老爹要儿子像 自己一样也把枪抱在胸前睡觉,防止睡着时野狼进来把他们吃掉。狗也趴在一起睡 着了。 快到半夜时,书礼被冻醒了,醒来见身旁的火要熄了,他就起身去洞外捡烧柴。 摸黑绕洞外转着转着,他一抬头被不远处石砬子下一块山石上蹲着的一个黑影吓了 一跳。有熊!他赶紧把背着的枪操在手里,哆哆嗦嗦瞄上了。看来跑开是来不及了, 熊一定是会发觉的,只有先下手为强了。想着手里搂开了火,一道火光射去,黑影 应声倒地。不过不是熊声是人声!他赶紧跑过去一看,地上躺着的是捂着肚子的张 老爹。他赶紧把他抱起来抱到山洞去,从棉袄里扯出棉花给他堵伤口,可是那血还 是不断往外流。张老爹阻止了他,说:儿呀,我不行了,没用了。他给他盖上棉大 衣,又听张老爹断断续续地说:书、书礼,爹要死了,这都是天意呀,爹该遭这报 应,爹不该不听你娘的话,逼你当猎人……爹死后,只求你一件事,把爹和你娘葬 在一起,她太孤单了,我对不起她……这个时候,张老爹的脑际里想起了那个鄂伦 春老猎人的话。可是这一切都太晚了。他还想最后告诉张书礼什么,可是嘴张了张, 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就咽气了。 张书礼用狗爬犁把张老爹的尸体拉回来。他向工作队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工作 队也派人到山里去察看了,相信了他说的话。张老爹是误伤丧命的,何况他不该带 没有猎人资格的张书礼进山打猎。不知什么原因动了恻隐之心的李副队长也为他说 了这样的话。 张书礼把他爹和娘合葬在了一起,但他爹下葬时,他冰冷的眼睛里没有掉一个 泪疙瘩。屯里人见了都说这孩子命够硬的,像他爹。 这天夜里一个黑影潜入到张书礼的家,从院子里挖走了那个装着狗头金的木匣。 而张书礼是不知道他家还有这么一块狗头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