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越野车吐出浑浊的吼声,黑色的车,就像一头熊。可丽从屋子里走出来,头发 披散,风一吹,飘荡开来。他坐在驾驶室里,抽着烟,沉默着。行李都塞进了后备 厢,鼓鼓的,满满的。可丽穿着一双轻巧的运动鞋,新买的,鲜艳得有些扎眼。她 情绪闷闷的,关车门的时候,沉着脸,好像有心事。 车跑动了。早晨的空气凉凉的,风吹拂在脸上清新又潮湿。太阳还躲在路边的 草丛里,他吹着口哨,佯装轻松。透过反光镜,能看到可丽的脸,她的脸苍白又瘦 削,眼皮像湿布一样罩着。她若有所思,若有所失,一副怅然的表情。他想取悦她, 于是打开了音乐,是迈克尔·杰克逊在唱,飘忽中带着凄凉。他又换了一张,让韩 红唱,《青藏高原》,高亢的声音与轮子一起起舞。 他也跟着唱,他觉得这样才像出行。但只唱了一分钟,她就说话了。她说,烦, 想睡,能不能关了音乐。他怔了一下,收住声音。透过后视镜,他看到她躺了下来, 把靠垫当枕头。他叹了一口气,继续开车。车轮滚滚,朝着既定的目标前进。 这次他们要去的地方叫东极岛。这是他从网上找来的,看到有驴友前往,就动 了心。在浩渺的大海上,静听波涛的声音,感受蓝色的魅力,这应该是一件浪漫的 事。这件浪漫的事在心中发芽、成长,最后演变成行动。他心里装着梦幻,带着可 丽,奔向那个遥远的海岛。从嘉兴出发,经过跨海大桥,来到舟山。放下汽车,从 沈家门改乘渡轮,直达东极。这是东海上一个迷你小群岛,他感到海岛在向他们招 手。 这次外出,既可以说是一次冲动,也可以说是一场预谋,或者说两者兼而有之。 自从在医院看到可丽的检查报告,他就一直生活在巨澜之中。这报告就像一块巨大 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他的灵魂深处。那种痛啊,无法描述,这报告,就像一张判 决书,判处他与她不久将永远地分开。每每想到这一层,他就难受得无法形容。因 此,他总是想方设法待她好一些,想方设法博得她的开心。此次外出,就是这其中 的一部分。 越野车是借的,丰田,看上去很拉风。为了让她舒服些,他特意借了这么一辆 宽敞的车。然而,可丽似乎并不领情,一路上都在睡觉,精神萎靡,甚至还挂上了 眼袋。到沈家门时,已临近中午,巨大的海腥味扑面而来,让她连打恶心。这是个 什么鬼地方?她瞪着眼珠责问。他想了想,说,到了海里就好了,这里是码头,太 杂,当然气味不好。她明显表现出不高兴,为了让她欢心,他强装笑容。 海风潮潮的,黏黏的,夹带着咸味,从远处吹来。渔船零星地散落在沙滩上, 汽笛声一阵又一阵,各色旗帜在船尾迎风招展。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的心也有点零 乱,忐忑不安,他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有怎样的反应。从目前迹象来看,她似乎有些 排斥,不适应这里的空气、气味以及周边的环境。她是他硬拉来的,他充满诱惑的 动员起到了重要作用。他给她描述海边的情景,湛蓝的大海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徐 徐地拉开神秘的面纱……正是在这样的蛊惑下,她欣然前往,然而现在的情况似乎 并不乐观。 他找到停车场,把吉普车停好,然后带她去吃海鲜面。当一碗热腾腾的面摆在 她面前时,她却干瞪着,一动也不动。面,很足,上面有虾,有贝类,还有浓浓的 汤汁。我不想吃,吃不进,她喃哺地说。这真是扫兴。他带她出来,是来散心的, 是想驱走阴霾的,现在阴霾不仅没有驱走,反而更多了。这让他愁眉不展。她呆呆 地坐着,脸色阴沉,望着窗外。 船,是中午的。当他们跨向那条浅灰色的客船时,她突然停止了脚步。不去了 吧?她回头对他说。手里握着两张船票的他,顿时茫然。从沈家门到东极岛,需要 三小时,此刻其他人正在陆续登船。船舱里人丁兴旺。 别这样,都到这里了,去吧,听说那里挺不错的。他打着圆场。 我觉得没有意思。她叹息。 那怎么才有意思呢?他反问。 看着她的眼,他突然觉得诧异。他想,难道她已经知晓了答案?这个问题不停 地敲打着他,后背阵阵发凉。 好在这迷离的目光只是匆匆一闪,就消失了。 那走吧,她镇定了一下情绪说。然后,她就迈出脚步,向着伸出来的跳板走去。 客船发出长长的汽笛声,声音回荡在码头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