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场清亮亮的春雨之后,漫山遍野的草这回才是真正地长起来了,那几乎是一 夜之间的事,草绿油油的能盖住地皮了,牛羊现在差不多都能吃饱肚子了。诺日玛 看见莫日根渐渐胖了起来,奶水也多了,就准备挤它的奶,让查干伊娜也吃点青草。 第一次要挤莫日根的奶,头天晚间查干伊娜吃饱之后,诺日玛就把它拴到了旁 边的柱子上。这一晚必须让它们母子分开,不能再让查干伊娜靠近,它要是再吃上 一夜,早晨起来莫日根的奶房就是瘪的,无奶可挤了。 小查干伊娜一看老太太把它拴在一边,晚间不让它和母亲睡在一起,急得围着 柱子转。牧民们把牛羊拴在柱子上是很有讲究的,他们都会系出宽宽松松的扣子来, 小牛虽然围着柱子转,那绳子也缠不到柱子上,转一晚间也没事儿。查干伊娜一声 声地叫到半夜,后来它累了,才趴在柱子旁的干草上睡了起来。它睡觉的样子很甜 美,把身子蜷起来,脑袋插在两条后腿中间,圆圆地在那里盘成了一个圈儿。 早晨诺日玛起来,拎着奶桶向查干伊娜走去,小家伙早就站了起来,在那里低 着脖子向母亲那边使劲儿。莫日根知道把它和小犊儿分开是要挤奶了,它也着急地 一声声叫着,想再给查干伊娜喂一口。 娜仁高娃走了过来:“阿妈,还是让我来挤吧。” 诺日玛说:“你忙别的去吧,这是莫日根第一次挤奶,让我来做。” 诺日玛解开查干伊娜的绳子,小家伙箭一样地扑向自己的母亲,一下子叼住了 母亲的奶头,用力地吸着,小脑袋瓜一下下撞着母亲的奶房。诺日玛站在旁边笑微 微地看着,她知道别看查干伊娜吃得这么有劲儿,可奶还没有出来呢,因为查干伊 娜嘬奶头的时候,它的小尾巴是垂直着的,这个时候就是它在用劲儿呢,嘴里还没 吃到奶,等到它的那根小尾巴快速地左右摆动时就是奶出来了。诺日玛一看见查干 伊娜的小尾巴快速地左右摇动起来,她就笑呵呵地把查干伊娜拉开。小家伙刚尝到 奶的滋味,就被老太太拉走,很不情愿,四蹄儿牢牢地站着不动,诺日玛还有些拉 不动它呢。诺日玛也有诺日玛的办法,她伸手抠住查干伊娜的尾巴根儿。查干伊娜 受不了啦,浑身骨头像松了一样,乖乖地跟着诺日玛走了。 别看莫日根是条老牛,可是它的奶水旺着呢,诺日玛在它身子底下,揪住它那 饱满的奶头两手上下用力,奶流就像银柱一样,一根一根地射进奶桶,吱吱吱的, 好听极了。挤得差不多了,诺日玛住了手,她要给查干伊娜留点儿,让小家伙也最 好能吃饱。 诺日玛让莫日根白天随着牛群到山上去,村里有两个牛倌,每天早晨把家家户 户的牛赶到山上去,黄昏时再赶回来。 查干伊娜是不能跟着母亲上山的,诺日玛把它牵到房后面沙冈上,沙冈上的草 都是那种灰菜、蒺藜和扁叶草,初夏的季节这都是好吃的东西。可是查干伊娜不喜 欢吃草,它想着母亲的奶水,那奶水很甜很浓,吸在嘴里能冒出泡沫来。可是一到 中午的时候,它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无可奈何只能吃脚下的青草。慢慢地,青草 也在它嘴里有了味道,它一口一口地吃着,把粉红色的小嘴巴吃得绿绿的。 查干伊娜吃饱之后,就拖着诺日玛在草地上跑,它想在草地上撒欢儿,不想让 老太太牵着。可是诺日玛已经老了,她跑不起来,那种在草地上健步如飞的日子已 经离她远去,她被查干伊娜拖着在草地上踉踉跄跄地跑着,累得气喘吁吁,摇着手 喊:“查干伊娜,别跑了,想把我累死吗?” 小牛查干伊娜好像是听懂了老太太的话,真的不跑了,看着诺日玛,无精打采 地跟在她后面。查干伊娜觉得很没意思,它本来想在草地上撒欢,可是这老太太一 点儿也不配合它,她是不是老了?查干伊娜歪着脑袋古怪地看着诺日玛,它越看越 来气,就用脑袋猛地去撞诺日玛的屁股,诺日玛差点儿没被它撞倒,她抡起绳子, 想要打查干伊娜:“你个坏东西,撞我干啥?” 没等诺日玛的绳子落下来,查干伊娜拖着绳子跑了,一边跑它还一边叫。 诺日玛觉得好玩儿,蹲在那里哈哈地笑了,她就在那里等着,查干伊娜疯够了, 就会乖乖回来的。 好些日子不见达瓦那个老东西了,他咋不来了呢?小牛让诺日玛的生活多了几 分快乐,可是在下雨的日子里,诺日玛坐在炕上,看着外面的雨丝,她想起了达瓦。 天晴之后,诺日玛决定去看看达瓦,她和那辆勒勒车,现在都该修理修理了。 诺日玛赶上自己的那辆勒勒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诺日玛中午的时候来到了达瓦的家,达瓦的院子很静,那几条牛早晨松出去, 晚上自己回来,光棍汉的日子一直这样,过得寡淡淡的。 门关着,也不知道他在没在家。诺日玛把车拴好,推开了达瓦的屋门。屋里有 个陌生的声音沙哑着嗓子问:“谁呀?” 扑面而来的是一种刺鼻的味道,怪怪的,让人闻了不舒服。霍林河流域的蒙古 人即使在冰天雪地的日子也不在屋里拉尿,他们都习惯到外面去,牧人要保持住处 的洁净。可是今天达瓦家里的气味儿有些异常。 诺日玛看见达瓦在炕上躺着,就问他:“你咋啦?病了吗?” 达瓦还真是病了,他现在说话口齿不清,一只手动不了,另一只手也不太灵活。 他吞吞吐吐地告诉诺日玛他已病了两天,这回怕是真的不行了。 诺日玛就问他是怎么得的病,达瓦告诉她,前天他出去喝酒,喝酒回来睡了一 觉,昨天早晨醒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诺日玛的心里凉了半截,看这样子是半身不遂。达瓦已经是六十多岁的男人, 得上这种病是不会好的,这种病也就是三五年的事儿,诺日玛清楚。 达瓦哭了:“诺日玛,我这回算是不行了。”达瓦哭得很伤心,他咧着嘴,表 隋非常难看。本来他的嘴已经歪了,再一哭,嘴就歪得更厉害,眼泪从他左眼往下 流,右眼眼泪就汪在眼里流不出来。 诺日玛知道,平日里达瓦有很多相好。他是个木匠,又有讨女人喜欢的脾气, 这些年没少和女人黏糊,她诺日玛只是其中的一个。诺日玛之所以没有和达瓦在一 起过日子,也是嫌他这个毛病。 达瓦伤心地说:“你走吧,能来看看我,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达瓦边说边用 一只胳膊往外推诺日玛。 诺日玛轻轻地一拍达瓦的胳膊:“老东西,说啥呢?我是那样的人吗?既然撞 上了,咱俩就是这个命,你就该死在我的手里,走吧,到我家去。” 诺日玛说着就上了达瓦的炕,把达瓦抱出来,想把他抱到外面的车上。 达瓦嘟嘟囔囔地说:“你别管我,让我这样死吧,用不了几天的。” “你给我住嘴,别再说了。” 达瓦还是嘟嘟囔囔的,诺日玛才不管他在说啥呢,就上前抱他。可是达瓦身子 很沉,她抱不动。再说达瓦嘴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弄得她更手忙脚乱了,忙活了 半天也没把达瓦弄出来。 诺日玛只好出去,在自己车上铺好达瓦的皮褥子,又把两床被子扔到车上,才 到村里去找人。 诺日玛刚一出门,就遇上了那个海吉勒,她摇摇摆摆地走过来问:“诺日玛, 你这急匆匆地要干啥呀?” 诺日玛着急地说:“不好了,达瓦他病了,半个身子动不了,也说不清楚话。” 海吉勒惊奇地说:“哎呀,那可不好,六十多岁的人,要是得了这种病,那可 麻烦了。” 诺日玛忽然想起了什么:“海吉勒大妹子,你是他的邻居,关系也不错,把达 瓦接到你家去呗?” 海吉勒一听。眼睛立了起来:“你说啥?把他一个病包子往我们家推?我才不 管呢。” 诺日玛也算是试出来了海吉勒的心情,就说:“你不是不想管吗,那我可拿走 了。” 海吉勒愣了一下,说:“大姐,还是你心肠好,达瓦要是早点儿和你过到一起 去,他也不会得上这个病。” 诺日玛说:“你快帮我一把,我这就把达瓦拉到我们家去。” 海吉勒翻了翻眼睛说:“咱俩都是女人,怕是抬不了他,你再去找两个人来, 我进屋看看。” 诺日玛只好再去找别人。她在村路上遇到了两个小伙子,告诉他们达瓦病了, 她要把达瓦接走,让他们帮一下。 两个小伙子不认识诺日玛,就问她是达瓦的什么人,诺日玛说是达瓦的老婆。 两个年轻人奇怪地互相望着,达瓦光棍一辈子了,怎么这会儿冒出个老婆来了? 他们不想跟诺日玛走,这时又有别人走过来,那人认识诺日玛,知道诺日玛和达瓦 关系不错,听说她要把生病的达瓦接走,很是感动。 诺日玛再回来时,达瓦屋里唯一的那个柜子被人撬开了,莫非是海吉勒干的? 可是诺日玛此时顾不了那么多,现在有了人,海吉勒不来也无所谓了。 在那三个人帮忙下,达瓦被弄到了诺日玛的勒勒车上。 诺日玛赶着勒勒车向海利斯泰走去。今天倒好,本来是想到达瓦这里修理修理 勒勒车和自己的身子,想不到这回她该修理达瓦了。 诺日玛把达瓦接回家来,女儿娜仁高娃和女婿那木拉都不太情愿,但是阿妈既 然已经把人家接回来了,他们也不能说什么,达瓦大叔已经病了,没人照顾那不就 是个死吗? 把达瓦接到家之后,诺日玛比以前累多了,晚上躺到炕上,她每天都觉得腰疼 得不行。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照顾一个病人很不容易,何况达瓦还是这种半身 不遂的病,那活儿更多了。达瓦身子动不了,仅收拾大小便的事,就把诺日玛折腾 得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