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渐渐地,柏松就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再加上我们自己也遇到了麻烦,单位的纪 委和办公室出台了一个规定,不允许带零食到单位来吃,谁带零食,一经查到,当 月奖金扣一百。第二次再查到,扣五百。规定刚出来的时候。我们中大部分都被罚 过,一袋豆浆,一盒饼干。结婚礼糖,孩子塞在我们口袋里的巧克力,都被查到过, 查到就被罚款。罚款也就罢了。还上墙公布。那时间,真是人人自危,一有个风吹 草动,就头皮发紧,心跳加速。 我们都很愤懑,真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那些到饭店吃饭的,都 是享受了一定级别的。那些去税务所食堂吃饭。的,有点像小媳妇养的,总是吃不 舒心。什么叫做在家时时好,出门处处难,到别的单位食堂也是难上加难的,人家 单位有外客,食堂的大厅就得让出来,你去了就尴尬,只有改成快餐。要照顾自己 的肚子,那只有犒赏自己一点零食。可偏偏这些零食也不允许带过来呢。那时候, 我们就很怀念前领导。有时候,我们连前领导的夫人也骂上了,为什么她不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呢?奶牛的老公都没有生气,她凭什么要这样破坏我们原来的好日子, 奶牛死后,前领导坚决要求和她离婚了。即使被她的五个兄弟打断了一条腿,他也 和她离了婚。听到前领导离婚的那天,我们的心情就像是久阴过后的晴天,那可是 我们单位这么多年来第一起离婚案呢。 也许领导意识到我们的情绪,就专门开了一次会议,解释这个规定出台的原因 :为什么要禁带零食?是和食堂有关的,过去食堂办得太好了,惹来了很多的野猫。 原来以为食堂不办了,这些野猫会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哪怕就是去不远处的税务 所食堂也好啊。可这些野猫一直没有搬家的迹象,闲置下来的食堂让它们成了家, 在里面生儿育女。更令人气愤的是,野猫们嘴巴很馋,它们接连咬坏了我们单位的 很多现代化的设备。上个月,被野猫咬坏的设备损耗是五万多。再上个月,是四万 多。这些损耗都是不应该有的,直接影响了年终单位的效益,也影响了所有职工年 终的福利和奖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好清理零食。 我们说,这些野猫也有好处的,那就是可以捉老鼠。 领导说,什么老鼠?现在的老鼠不多了,你想想看,你有多长时间见不到老鼠 了? 想想也是,的确有很长时间见不到老鼠了。领导说,更为可怕的是,野猫身上 都有狂犬病,而狂犬病比艾滋病还可怕,请各位同志配合,一定要把对野猫的战役 打胜! 领导动员讲话后,后勤科的同志介绍了和野猫战斗的情况,真是不听不知道, 一听吓一跳。后勤科的同志在对野猫的战斗中已付出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有两个同志还负了伤,一位和野猫比赛从围墙上往下跳,结果摔伤了小腿,一位是 追赶野猫的过程中,高血压发作,得了小中风。还有一位同志差点被野猫抓伤。单 位已经特地为所有参加和野猫战斗的同志保了意外人身险。后勤科的同志还说,一 分耕耘,一分收获,我们第一阶段的战役里,用毒、打、杀、赶的方式总共消灭了 五只野猫。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在年底完成全面清除野猫的工作。 大会之后,我们都自觉加入了剿灭野猫的战斗中了,到图书馆查找消灭野猫的 资料,到互联网上求助,向老人们寻找古老的消灭野猫的办法。各种信息很快就汇 总过来了,也不外乎毒、打、杀、赶几个方面的手段。比如什么用麻醉枪,用地雷 战,用袭击战。用伏击战,用围困战,甚至有人还把一个说湖南话的猫贩子请过来。 可这些野猫似乎都熟悉那些猫贩子的味道,在猫贩子守候在我们单位的那几天,野 猫们几乎全部消失了。为了那几天的劳务费问题,猫贩子还跟我们的后勤科长吵了 起来,当然不可能不给。也不可能全给,我们后勤科长的绰号就叫做八折。更为奇 妙的是,湖南的猫贩子前脚走。有一只野猫就爬到后勤科的窗台上,对着我们的八 折科长叫板。 大家都低估了野猫,有人怀疑那些野猫有人指挥,朝这个思路想下去,有人很 快就想到了是奶牛的鬼魂在指挥呢。说句实话。最初为我们单位引猫人室的人就是 奶牛。心慈手软的奶牛,出手大方的奶牛,就是她把那些流浪猫喂出了甜头。 有一天,我们的工会主席生病了。好几天没有上班。有人说是被一只眼睛能够 射出绿光的猫吓的。那天,轮到他值夜班,他听见了走廊里有猫叫,就循着猫叫走 过去,就在前领导的办公室门前(一直空着),他和那只眼睛射出绿光的猫不期而 遇,那只猫还叫了他一声,那声音和奶牛的声音一样。 这种说法很快就传播开来,有些女职工连上厕所都要结伴。后来领导知道了。 说工会主席不是生病了,而是出去疗养了。领导还说,野猫就是野猫,和什么奶牛 扯在一起。日本鬼子很厉害吧,八年后他们不是乖乖地被赶出中国了嘛。再说,那 些野猫哪里有日本鬼子厉害呢。为了让大家除去疑问。领导还把前领导的办公室装 修了一下,变成了我们单位的荣誉陈列室,用闪亮的奖杯、奖牌和锦旗赶走传说中 的奶牛和野猫。 消灭野猫的战斗让我们把柏松给忘了,他继续忙他的工作,我们有什么废纸什 么的,就直接堆到厕所里,反正柏松会整理的。 严峻的学术周开始了。领导说了,学术周,每个人都要参与,都要写正式的业 务论文,每篇起码一万字以上,不允许上网抄袭,必须理论联系现实,尤其要联系 自己的工作经验。领导还说了,现在知识更新得多快啊,有人还想凭着当年大学的 一点东西吃老本!你们肩膀上的东西不是只用来吃饭的吧,思考!思考!我们需要 真正的业务尖子! 领导那么多的感叹号把我们的自卑感都打出来了。野猫是不需要我们过问了, 一切工作都要为学术周让步。后来野猫们意识到了,设备是不能破坏的,破坏设备 也就招来杀身之祸,它们就不再破坏那些设备了。大家都显得相安无事了。有时候, 我们会在大门口的月季花丛里看到一只野猫,阳光下盛开的月季花,一闪而过的猫, 就像一幅充满灵性的水彩画。 柏松就在这个时候再次闯入我们的视线里的,那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是我们学 术周论文截止的最后一天,原来的截止日期是下个星期。可领导要去欧洲考察,他 要在欧洲考察之前看我们这次学术周的成果。 这个决定一下子把我们打蒙了,说得很容易,可做起来是多么的难。每人一万 字业务论文,还有五万字平时学习心得,不允许打印稿。领导说了,如果交得不及 时,不但扣除当月奖金,季度和年终奖金也要扣除。如果不交,那就要准备行政处 分。 领导要提前看,有弊有利。利是可以糊弄了。领导要出国,没有时间也没有精 力,不可能全看的。弊是我们还没有完成,论文可是和职务职称连在一起的,谁都 怕的。很多人都有想抄别人的念头,大家都这么想,反而没有什么着落了。有人想 借鉴网上的文章。可中年同志,他们不习惯用网络,就是打字,也是一指禅。必须 要翻报纸,前几天的报纸。后来,报纸也不够用了,平时都及时处理给了柏松。柏 松就是这样被我们想起来的。电话打过去,柏松就答应了,他会赶紧把今天的报纸 送给我们。 柏松走到我们面前时,我们都似乎没有看见他。要知道,大学毕业以后,我们 从来没有像今天写过这么多的字,不管写得好不好。写得通顺不通顺,六万字,该 有多少笔画?一些更年期的症状就这么显示出来了,头昏眼花,腰酸背痛。柏松出 现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个幻觉。其实当时我们把柏松的故事写到业务学习的笔记 中去,领导也不会看到的。领导要的不是内容,而是态度和字数。 我们谁也没有想到,柏松是找我们“有事”的。听到“有事”这个词,我们的 精神一下子上来了:是不是他的疯老婆又把家里的东西给砸掉了? 那时,大部分人的六万字已经过了三万字了,可以歇一会儿,调剂一下,柏松 就来说“有事”,真是恰到好处。 柏松的“事件”是我们没有料到的,他说要离婚,和他的疯老婆离婚。 离婚?!我们一下子记起了江西的那个王老表。柏松的确应该离婚,王老表的 悲剧之所以发生,就是他没有离婚。再说了,柏松这么多年受的苦太多了。 我想请问你们,柏松搓着手说,我该怎么离婚? 我们听说过离婚,也有朋友离婚了,可怎么离婚,手续该怎么办,真的需要问 一问再说。说完了这个答案,我们都发现了柏松的额头上有一块新鲜的伤疤。 现在,柏松真正地走到了我们中间来了。我们在单位上讨论的是柏松的离婚。 我们和朋友讨论的也是柏松的离婚。有时候,我们回到家里,跟老婆谈起的也是柏 松的离婚。我们中间还为勤劳而老实的柏松准备了一个对象,那是我们同事一个离 婚多年的表姐,她是被发了财的老公一脚踢开的。 我们中间有法院关系和律师关系的同事责任最为重大,柏松的老婆可不是正常 的人。而是一个精神病患者,精神病患者可不可以离婚?如果离婚了,有什么附加 条件?这是我们需要为柏松回答的。 消息一点点反馈过来的时候,我们的心就一点点往下沉。都是不利于柏松的消 息,夫妻双方如果有一方是精神病患者的,法院很难作判决。除非一方答应把精神 病的这一方生活和治疗全部照应过去,也就是说,给予对方以足够的生活费和治疗 费。这肯定是不行的。如果有治疗费,柏松也不会把他的疯老婆关在家里让她乱砸 东西。 后来又有了消息,去找一下他老婆在结婚之前就疯的证据,或者其他不利于对 方的证据。听说这个消息的时间是在下午,那时柏松正在打扫厕所,我们没有顾及 柏松身上的味道,而拦住了他,告诉他这些条件。 柏松结结巴巴地说,肯定拿不到的,她过去疯的证据是没有的。柏松还说,她 和他结婚的时候的确没有疯。 看到我们失望的样子,柏松也很失望。那一天,他在我们这一层打扫厕所的时 间比以前长得多。我们到下班的时候,很是不放心。就派人去看一看,可柏松早走 了。 第二天,柏松出现了,他手里捧着当天的新报纸,脸上依旧是那种老实的笑容。 在发完报纸之后,他就坐下来了。有人还给他倒了一杯水。柏松就给我们说出了他 的一些证据。我们开始以为是什么证据呢,听柏松讲后,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柏 松告诉我们,他把老婆关在家里,有很多时候,她是能够跑出去的。 他一点不晓得她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骑着三轮车到处找,等到他把她找回 来,她总是光着屁股。更多的时候,她在建筑工地的工棚外。柏松过去的时候,那 些民工们就不怀好意地对他笑。柏松说,如果他那时有一支枪,肯定会把他们全部 枪毙掉。柏松说到这里的时候,眼睛里闪过了一道凶光,那凶光肯定也在王老表的 脸上闪现过。 只是过了一会儿,柏松又恢复了原来的老实表情,把纸杯里的水一饮而尽,说, 我也过了这么多年了,就这样过吧。 我们中有个人说,柏松,你可以再找一个女人的,不离婚,就在家里过。 柏松听了,没有说什么,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这以后,我们一见到柏松,即使他依旧是那老实的样子,可我们还是能够忆起 他那天奇怪的表情。我们甚至不敢看他手上的那道被不明的摩托车撞伤的胳臂,仿 佛我们就是那个撞了他逃跑的肇事者。 仔细分析下来,我们的内心都有一些愧疚的。废报纸,或者是价格更高的废纸 盒在这个苦命人面前不算什么了。有一个女同事很心细,把家里的玩具带了过来, 说是给柏松女儿。柏松很是惊喜,看来他最喜欢的还是他的女儿。 我们这下找到补偿柏松的方法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几乎把家里小孩不玩的 玩具都带了过来。有人还带来了一些新衣服。见柏松收了,我们就带来了更多的小 孩的旧衣服。那是每年都准备捐给灾区人民的,捐给柏松其实一个样,甚至比捐给 灾区的人民更为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