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于胜丽是第一次看话剧。她和刘文贵坐在第二排,离舞台很近,能看到演员脸 上厚厚的油彩。灯光灭的时候,她看见有人在移动道具,桌子撤下去,加两个沙发, 再拉一道屏风,后面升一块幕布。灯光再亮起来时,整个舞台布景就不同了。演员 讲话都朝着台下,像在朗诵。谢幕时,演员依次到前台向大家鞠躬,有人给他们献 花。于胜丽看到刚才还势同水火的两个人这时居然笑眯眯地站到一起,她就很佩服, 想原来这两个人关系这么好,刚才还能演成那样。一下子,就从演戏变成另外一个 世界了。这种感觉很有趣。于胜丽想,到底是花钱买票进来的,演员不像电视上那 样看得见摸不着,而是活生生站在你面前,一个个真人。 快结束时,于胜丽推推刘文贵。他问:怎么了?于胜丽轻声说,刘副总,我胃 不舒服。刘文贵见她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忙道,我们出去吧。 到了外面,刘文贵问她:要不要上医院?于胜丽摇头道,没事,吃点东西就好 了。刘文贵带她到一家快餐店,叫了一碗面。她吃了两口,脸色便好些了。 她告诉刘文贵,她下班直接过来的,没吃饭。本想把票子卖完回去吃,后来就 没时间了。她说,老毛病了,一会儿就好。刘文贵问,怎么年纪轻轻就有胃病?于 胜丽说,小时候老爸上班,没人给我做饭,老是饿肚子,时间一长就成胃病了。刘 文贵问,那你妈呢?于胜丽说,我妈老早就和我爸离婚了。 刘文贵哦了一声。 于胜丽说,对不起,害你没看完话剧。刘文贵说,没什么,反正我也不爱看。 于胜丽说,你不爱看?哦,是你爱人喜欢看,对吧?刘文贵点点头。 于胜丽一口面条呛在喉咙里,咳嗽起来。刘文贵让服务员拿来一杯水,说:慢 慢吃,不着急。他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说,吃饭别太快,要不然更伤胃。 于胜丽道,刘副总,我觉得你是个好人。刘文贵笑笑。于胜丽说,你不喜欢看 话剧,可是你还是买了我一张票。刘文贵说,小事。于胜丽从口袋里掏出六十块钱 给他。她说,我是九十块一张搞到的,喏,差价还你,不赚你钱了。刘文贵一愣, 说,算了,今天如果不是我,你两张票出手一下子就是三百块。于胜丽眼珠滴溜溜 一转,点头道,这倒也是,两张票好卖,一张票就没人要了。她说着又把六十块钱 收了起来。刘文贵觉得这女孩挺逗。他看着她拿筷子把面条绕啊绕的,绕成好几个 圈,张大嘴巴,一口吃下去。 于胜丽说,刘副总我求你件事。刘文贵说,什么事?于胜丽说,你别把今天的 事说出去,公司规定不能兼职的。刘文贵说,好。过了一会儿,于胜丽又道,刘副 总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刘文贵道,你说。于胜丽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嗯,下次你们要看话剧,或者演唱会什么的,千万记得来找我,我一年四季 都有票的。自己人,价格一定优惠。” 高总经理是个很跟得上潮流的人。年底公司吃庆功饭,他建议搞一个“追忆逝 水年华”的主题。高总说,现在不是都流行怀旧嘛,我们也别总是吃饭喝酒,也要 搞点意境搞点味道出来嘛。宣传科立即响应,通知大家那天尽量穿旧式的衣服,男 的最好是中山装或者旧军装,女的最好是旗袍中装。 结果当然是没一个人这么穿。好在宣传科筹划到位,安排了一个人戴副墨镜, 手里拿把胡琴扮瞎子阿炳,一个年轻女孩上身红色旧袄下身蓝色棉裤,扎两条丫辫, 算是卖唱女。大家在台下吃庆功饭,“瞎子阿炳”在台上拉胡琴,卖唱女声音凄清,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哟欢乐几家愁……”其间还有歪帽的白狗子手执警棍走来 走去,身着旗袍的妖冶女子拿着丝帕朝台下频频注目,衣裳褴褛的报童一路吆喝— ——先生小姐,夜报要? 台前挂起一条巨型横幅,上面是高总亲笔写的“七个吃透”。 高总举起酒杯,向大家敬酒。他说:今年公司形势大好,超额完成了上级布置 的指标任务,这都离不开大家的努力。我敬大家一杯。希望大家明年再接再厉,继 续狠抓安全和效益,更上一层楼。 台下顿时响起一阵乒乒乓乓酒杯敲击桌沿的声音。有人轻声嘀咕:效益好,怎 么奖金越发越少?台上台下都是旧社会,妈的,老百姓永远倒霉。 刘文贵上了个厕所,回来就被高总逮个正着。高总说,老刘你逃什么,今晚都 没怎么喝酒呢。高总一边说,一边让人给刘文贵倒酒。刘文贵说,高总,我不会喝 酒。高总道,不会喝也要喝一点,谁都知道,你酒喝得越多,嗓子就越好,待会儿 大家还要听你唱戏呢。 于胜丽被好几个人拥着上了台。台下有人叫道:阿庆嫂! 于胜丽清了清嗓子,对着话筒说,老唱那段有什么意思啊,要唱就唱新的。我 今天不想和刘副总唱了,高总,我们来一段《夫妻双双把家还》怎么样? 于胜丽歪着头,笑眯眯地看高总。高总站起来,问大家:“我唱不唱?” “唱!唱!” 高总走到台上。于胜丽清清脆脆地叫了一声:董郎!台下立时哄道:好!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顺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于胜丽从旁边拿过一张餐巾纸,折成花交给高总,弯下身子。高总笑着把纸花 插到她耳边。“从此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