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5) 小时候,如果妈妈晚上要跟爸爸出门,我会去看她在镜子前面华丽变身。老 妈打扮起来快速利落,她先站在梳妆台前检查工具,再打开彩妆盒,旋开彩妆条 的盖子,摇一摇乳液和香水。思考的同时,她边削眼线笔,最终定有一条巧克力 色的S 型蜡条掉进垃圾桶。开始化妆的时候,她先拿起眼线笔,稍稍描一下眼线, 准备稍后上大范围的眼影。然后选一支刷子蘸上色,在眉骨上一笔一笔地画上眉 毛,就好像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①为圆顶壁画里的圣徒画睫毛一样。 “怎么了,瓦伦蒂?” “没事。我好爱你,就是这样。” “我等不及——”妈妈刚要出口,又停下来想了想,“你知道吗?即使你是 孩子里唯一到老还单身的,我仍然骄傲地支持你一辈子。如果那是你想要的生活。” 这大概是我最爱我妈的地方。其实她心里觉得单身就像少了一双手,是一种 缺陷,但她从未逼我也得这样想。 “妈,我很快乐。” “你可以过得更快乐。” “我想是吧。” “啊哈!”她手指着我。“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独立新生活,不用跟我妈住 在一起做鞋。” “我爱我的工作,也爱我住的地方。” “真是搞不懂你,我以前一心想离开那里,从不会想当个鞋匠。” 老妈和我挽着手一起走回宴会厅,看起来就像两颗小行星,一个粉红,一个 亮橘,划过提埃坡罗②画中的蓝色天空。但是,我发现大家盯着我们时可不是这 样想,看起来倒像是我扶着妈妈——表示不是她喝多了,就是已经老到需要人扶, 原谅我这么说吧。这一刻,我几乎听到了我妈脑子里齿轮转动的声音,她也渐渐 觉察到情况不对,赶紧挥开我的手,然后在无人的舞池中心转了个大圈。我弯身 鞠躬,假装我们早就计划了这个舞步。老妈对我轻盈地挥了挥手,然后摇摆地舞 回主桌,而我只好回到朋友桌,继续被折磨。 我妹的新婆婆,麦卡杜太太,在她淡紫色的礼服上别了一只繁琐的紫玫瑰胸 花,挂在绉纱礼服上,看上去倒像个深红色轮胎。麦卡杜太太顶了一个清汤挂面 的发型。苍白的肤色顶上灰发还蛮和谐的。话说回来,我妈就绝不允许头上有一 丝白发,她四周能出现的唯一灰色,就是我家独栋别墅里的水磨石地板。她会说 :“又不是要去监狱当狱史!我不相信穿灰色能有多美。那是在帮死神打广告。 一身灰色仿佛在说——”她朝远处做出召唤的手势,“来找我吧,死神!”所以, 我妈的头发是饱满的深褐色。现在这样,我相信以后也会是这样(或说只要欧莱 雅染发剂够持久的话)。 环顾宴会厅,里头整整三百一十二个客人。昨天晚上,他们还只是一堆黏在 我妈厨房留言板上的便利贴而已,而今天,他们就个个坐在按照交情安排的座位 上,臣服在我们朗家融和了意式和美式的统治之下。第一层坐的是父亲母亲、家 庭密友、专业人员、同事、堂表亲和小孩;第二层是姻亲;第三层则是孤岛(我 们因某件事而不再来往的亲戚们,早就忘了是什么糟糕事)、没礼貌的(太晚回 复的)和痴呆的(别多问)。 一个人在舞池中看起来一定很孤单,于是我决定找个伴。虽然加布里埃尔有 主动表示,但我又不想让他在大热天里还得勉强起身,跟表姐薇欧莉·拉吉萝到 舞池里跳难堪的小鸡舞。环顾一圈,满屋子的人里面,我居然是唯一不到四十岁 的单身人士!哥哥艾尔弗雷德大概觉察到了我充满无力感的羞愧,于是音乐一响 起,就过来邀我跳舞。虽然跟自己唯一的哥哥用华尔兹跳《今夜爱无限》实在有 点怪,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些别扭,不过我还是欣然接受了。虽然是自己的亲人, 现在也不过是个舞伴而已,不要再挑三拣四了。“谢啦,艾尔弗雷德。”于是我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