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6) “我计划要跟每个妹妹都跳上一支舞。”他随意地说着,仿佛在为米达斯修 车厂的技工逐笔划掉已完成的交办事项一般。跳了几分钟,我就感到跟他实在没 什么话题。“你知道上帝为什么要给意大利女人创造兄弟吗?” “为什么?”他上钩了。 “因为他知道,单身姐妹参加婚礼时,需要有人跟她们跳舞。” “你等一下敬酒时,最好能讲出比较好笑的笑话。”他淡淡地说。 他说得没错,不过我却高兴不起来。我哥已经三十九岁,可是实在看不出他 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中年父亲。我所看到的是一个每科成绩都拿A ,却没有半个 朋友的自大男孩。而唯一能让这个坏脾气男孩觉得开心的事,是每个星期四钟点 工阿姨到家里来时,他可以一起帮忙刷地砖。手上拿着一把刷子,加上一桶氨水, 就是艾尔弗雷德最快乐的时刻了。 艾尔弗雷德仍旧顶着年少时的一头卷发,脸上也还是一副严肃表情。他的鼻 子是老妈整型前的样子,嘴唇则跟我爸家的人一样薄。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家 人在内。但如果讲到米达斯修车厂和美国政府的邪恶,他就可以侃侃而谈地讲上 个把小时。他仿佛随时等着告诉你世界末日的来临:他会是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你 纽约第一台正在直播失火现场新闻的人;东岸发布臭虫侵袭的消息时,他也会抢 先群发电子邮件通知大家;若说到来自地中海的人会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他更 是个专家(自身免疫失调方面是他的强项)。去年圣诞节,他整个晚餐都在给我 们上前期糖尿病症的课,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桌上的朗姆酒蛋糕慢慢塌下去。 “外婆怎么样?”他问道。 我向外婆望去。外婆叫泰奥多拉·安爵里尼,为了跟堂表亲和她唯一还在世 的妹妹菲恩姨婆一起坐,她选择坐在痴呆桌。跟外婆同桌的人个个佝偻着背,拨 开沙拉上的核桃仁,只夹起想吃的部分,只有外婆像个军人般坐得直挺挺的,看 上去就像是灰色刺藤丛中的一朵红玫瑰。 外婆涂着亮红唇膏,穿着两件式红色亚麻夏装,加上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和 八角形墨黑玳瑁大眼镜,看来就像一辈子没工作过的上东城区的优雅贵妇。但事 实上她跟那些贵妇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她身上穿的套装。外婆是个事业有成的 职业妇女,我们家族1903年在格林威治村创立的手工婚鞋店,就是她一手经营着。 “外婆好得很。”我告诉我哥。 “她看上去快走不动了。”艾尔弗雷德说。 “她需要做人工关节。”我说。 “她需要的不只是做人工关节。” “艾尔弗雷德,除了膝盖以外,她健康得很。” “你凡事都只看好的那一面”,艾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你就是不想面对事 实。外婆已经将近八十岁了,她越来越衰老了。” “才不是。我跟她住在一起,她什么都做得比我好。” “跟你比的话,那倒不是很难吧。” 又来了,又是这种讽刺的话。我不想在妹妹的婚宴上跟人吵架,不想跟他再 计较。没想到他却继续说:“外婆不会永远活着,她应该要退休,好好享受含饴 弄孙之乐。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很好的赡养中心。” “她喜欢纽约,住在农村她会死的。” “我是这个家里唯一敢面对事实的人。她该退休了,我也很愿意买一间公寓 让她住。” “你真是大方。” “我想的不是自己。” “那倒是头一遭,艾尔弗雷德。” 这时,姐妹之间的默契产生了效果。艾尔弗雷德的语调,我脸上的表情,加 上我们已经不再跳舞,让我的姐妹们都收到一个无声的讯息。苔丝察觉到我们在 争吵,来到舞池边定睛看着我,给我一个“需要我帮忙吗”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