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派瑞街一六六号(3) 我拨开门闩,推开通往顶楼花园的纱门。这个门以前没有门闩,但现在每个 门窗都加了锁。 我把身后的门关上,站在那里检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派瑞街的街灯 提供了恰到好处的亮度,让整个屋顶笼罩着一层蓝。花园是这栋屋子正式的户外 空间。在曼哈顿,任何一个露天的地方都可以叫户外空间。夏日里的星期天,我 们会移到上面来吃晚餐,将桌椅靠到墙边,好让小孩子们有地方跑来跑去。 秋冬,我和外婆常裹着外套、手套,上到这里来喝咖啡。我们曾经在这个城 市的天空下好好聊了几次,只有我们婆孙俩。尽管在长大的过程中,我们有很多 时间相处,但从未像这样一对一的谈话过。坐在顶楼时,工作室和生意上的压力 以及家里的问题,仿佛就离我们远了一些。 花园里的摆设倒是从我小时候就没变过:南边的角落有一张大圆铁桌,跟椅 子一起被漆成白色;桌子的两侧有三株种在红土盆里的小型万年青;还有一个水 池,上头有座古铜色圣弗朗西斯的雕像,手里拿着水罐,肩上栖着一只小鸟。 沿着四周的围墙,浓密而翠绿的西红柿藤种在一整排四尺深的素色木箱里, 这些西红柿藤才是花园真正的主角。我们把改良过的牛西红柿和未改良的祖传西 红柿交错种上。后来事实证明,这样种起来需要花更多心力。西红柿一直种在外 公当初做的木箱里,枝条是用店里剩下的缎带绑起来的,连固定枝条的木桩也从 没换过。 我们一年大概种三十株西红柿,生产的西红柿酱足够整个家庭享用,剩下的 西红柿还可以拿来当苹果吃,足够我们吃一整个夏天。 种植西红柿,考验的就是耐心和栽种的方式。晚春时节,我们小心地将西红 柿藤植入肥沃的土壤里,嫩藤很快就会开满白色的小花。几个星期后,花会转成 油亮亮的花簇,再变成一颗颗绿色小球,之后小球长大转成橙色,在最后采收下 来前,才会穿上成熟饱满的红色外套。收获的季节,挂在绿色藤蔓上肥美的红色 西红柿,看起来就像一颗颗挂在美丽手链上的红宝石。 我倚靠着墙,望向西岸快速通道那边的哈德逊河。街灯投射出像蝴蝶薄翼一 般的鲜黄色光圈,映照在河边的步道上。 “对不起了,各位。”我捏了捏鲜亮的西红柿,它们表皮坚硬光亮,但还需 要多晒几个早晨的阳光才能熟透。藤下的泥土已经干得像木屑一样。我一圈一圈 把绿色的旧水管从底座上绕出来,然后旋开龙头,等喷出的温水转冷,才开始浇 水。身上的伴娘礼服紧得我走不了几步路,于是我放下水管,拉开背后的拉链, 把礼服脱掉。本来我还想保留这件礼服,但又何必呢?我穿这种太妃糖色的衣服 看起来没精打采,而且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机会再穿。 礼服立在我面前,活像是一个僵硬的粉红色鬼魂。我把水管对着它浇过去, 淋湿的缎面礼服变得像是一杯冒着泡的蔓越莓鸡尾酒,颜色正好就是朱利安·施 纳贝尔①在西十一街上盖的朱壁宫殿所使用的水磨漆颜色。那栋桃红色的房子, 就像一栋托斯卡纳别墅,跟在我们房子的后面。现在礼服变成这种红色,穿在我 身上应该很好看。 我身上现在只剩调整型内衣了,内衣看起来像是1927年美国小姐游行时穿的 鲑鱼色泳衣。束裤像绷带一样把我的大腿缠得紧紧的,上腹部则被束紧到你会以 为这内衣是拿来固定某根断掉的肋骨。我的胸部像两颗包在保鲜膜里的粉红色雪 球杯子蛋糕。我慢慢沿着房子的前缘浇水,心中平静无比,享受着脱去了礼服、 鞋子和伴娘工作后的轻松自由。 我站着为西红柿藤造雨,空气中弥漫着黑泥的味道和些许咖啡的香气。把咖 啡粉洒在根部四周,是从前外公种花的小技巧。我想到外公,也想到外婆对于这 个我思念且深爱的男人,有着非常不同的观感。外公要求每次用餐时,桌上都得 铺上非常干净的白色桌布,而这桌布下,似乎暗藏着许多的问题。也许哪天外婆 会打开心房告诉我他们的婚姻故事,那些故事也是安爵里尼制鞋公司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