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派瑞街一六六号(4) 外公外婆的鞋店连同这栋房子,是附近仅存的几栋还抵抗着环境变迁的古老 建筑之一。近十年来,河畔一整排的工厂和仓库已经改建成高级餐厅或宽敞的无 隔间公寓。哈德逊河岸的景观也从单调且令人生畏的石头墙,变成一个整列用钢 筋和玻璃盖成的耀眼的现代建筑。危险的船坞、系着平底货船的黑色木桩和停满 脏兮兮卡车的码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绿色公园和儿童安全游戏区 里漆着亮丽颜色的游乐器材。而干净的步道散布着蓝色指示灯,天一黑便自动点 亮。 在那些有钱人决定永远改变我们的视野以前,外婆对于这些变化都还能适应, 可是当隔壁盖起了名建筑师理查德·麦尔所设计的三栋玻璃盒高楼时,她便吵着 要把我们的屋顶花园用高大的木头围篱整个围起来,围篱上还要种耐寒的常春藤, 防止别人偷窥。不过她尚未动工,因为似乎还没有人搬进那几栋水晶大厦。这几 个月以来,我每次上顶楼都很怕看到已有邻居入住,不过到目前为止,正对着我 们屋顶花园的,仍是一间无人公寓。 我把水管的喷嘴拉到脸旁,用冷水把脸冲湿。脸上的蕾克蕾蜜粉被冲掉时, 感觉脸痒痒的。很快地,“南茜·讨人厌”的手工全冲光了,只剩下干净的肌肤。 水柱把我的发髻也冲散开来,湿透的调整型内衣,像藤蔓般绑得我快要窒息。我 看看四周,放下水管,解下调整内衣的调整带,使劲拉开胸衣,然后把这整件莱 卡衣物往下卷到腰部和臀部,再往大腿、小腿方向推下。我从这一套内衣里踏出 来。在黑色柏油屋顶上,内衣摊在那里,活像画在犯罪现场地上的粉笔人形。 我闭上眼,把喷嘴举高,就像浇花一样,把整个身体淋湿。冷水冲在光溜溜 身上的感觉好舒服。我闭着眼睛,重温好久以前某个夏夜里相似的情景:我和姐 妹们站在一个蓝色塑料泳池里,外婆拿着水管帮我们喷水。 突然,一道强光罩住了整个屋顶。起初我还不明所以,是上头有警用直升机 正用大型探照灯搜寻毒枭吗?我几乎可以想见明天的头条:“突击搜索中发现赤 裸女子以水管戏水”。但是头顶什么都没有呀!我看看右边,派瑞街那头也没有 任何动静。我往左看去,天哪!理查德·麦尔水晶塔里平常空荡荡的四楼公寓, 现在竟是灯火通明。 我和一个身着夏装的女人四目相接,她看到我吓了一跳。更糟的是,她并不 是单独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高大且颇为英俊的男人,有着热切的黑眼睛,身上 穿着短裤和一件上头印着金巴利酒名的T 恤。我们的眼神交会,然后他的眼睛往 下看去,而且上下游移,像是正在查看机场里显示班机起飞信息的屏幕。就在那 时,我才想起我全身赤裸,赶紧冲到一排高大的西红柿藤后面。 我往纱门爬去的时候,水管失去了控制,像是一条狡猾的蛇,恣意对着空中 和整个屋顶喷水。我边咒骂边爬向水管。好不容易抓到喷嘴,我贴着地面爬到水 龙头那里,然后以一个很困难的角度,旋上开关。等我爬到门口,回到安全之地, 隔壁公寓的灯光也恰好熄了。整个曼哈顿的下城区,好像也跟着我们的屋顶,又 回到黑暗之中。我慢慢抬起头,隔壁已经没人了,又变回黑暗中的水晶玻璃盒。 楼下,外婆伸着脚,坐在她的躺椅上。她那双红色亮面高跟皮鞋,呈内八字 放在桌边,外套平整地挂在椅背上,吧台上有一杯冰柠檬酒等着我。“你洗过澡 啦?” “呃,嗯。”我系上浴袍的腰带。至于我在屋顶上公开裸体的细节,就省了 吧。 “你的鸡尾酒。里头给你放了双份酒,我的也是。”她对我举杯,“油卷饼 放在桌上。”她指了指她最爱的零食,一种蓬松的意大利版烤松饼。我拿了一个 掰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