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派瑞街一六六号(7) 外婆床边的电话响起,她伸手去接。“喂。”她说。“是,是的。”她坐直 身体,向我挥手道晚安。“婚礼很棒,杰奎琳也会是个好太太。婚宴人好多,食 物也很丰富,只是音乐大声了点。而且,全是老人。”她笑着用意大利语说。 我起身走向门口。我零碎听懂一些词句,什么很棒的婚宴啦、漂亮的新娘啦、 大声的音乐之类。外婆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她那些意大利词语劈里啪啦,一个接 着一个,说话中间几乎没有换气,好像刚上完第一堂舞蹈课那样兴奋的七年级学 生。她用意大利语讲话时,语气变得轻快多了,十足的女孩模样。她在跟谁说话? 我回头往她那儿偷瞄一眼,但外婆把话筒捂起来。 她挥手示意我离开,“是长途电话,我在意大利的鞣皮师傅打来的。”然后 笑着回头继续讲她的电话。 回房间的时候,我把走廊的灯都关上。最近从意大利来的电话越来越频繁, 从外婆讲电话那种开心的样子看来,皮革这东西在鞋匠和鞣皮师傅的眼中,还真 是个有趣的话题。跟她讲话的那个人也真有活力,因为意大利现在才清晨五点。 可是,大灰狼已经带着房子的抵押文书和买下房子的提议来敲门了,外婆怎么还 笑得出来?我进入我那大概比走廊冷上个二十度的房间,关上房门,免得冷空气 飘到走廊那头,让外婆着凉。 我心烦得不想睡觉,就在房里踱起步。今天真是够糟,先是热得要命,在婚 宴上和杰奎琳的公公跳舞时,他还在我的礼服上留下一个湿手印;接着是来自朋 友桌的那些羞辱,我竟然得对一群只会在婚礼和丧礼上遇见的人,那么一群对我 根本无足轻重的人,为我自己和我的人生辩解;最后,回家还听到这样的坏消息。 老实说,如果我对自己够诚实的话,这个坏消息不该让我如此突兀地惊讶。在工 作的时候,我其实注意到了外婆情绪上的转变,我却选择不去管它。我再也不会 犯这种错误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有任何事情的预兆,我绝不会粉饰太平。我气 外婆没有好好处理生意上的问题,气她承担外公的债务时,没有做任何调整或是 请专家给她建议。她让鞋店一步步走上关门大吉的道路,还是……也许这是她让 自己被迫退休的一个巧妙安排?我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事:艾尔弗雷德把 店关了,卖掉房子,然后我就流落街头,外婆则必须住到某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 的公寓里去。将来她的曾孙们看着她所做的鞋子照片,会像看博物馆玻璃箱里的 古董一样。 我一开始到这里来工作时,就应该坐下来,让外婆把一切说清楚。不仅仅是 我们家庭事业的历史或是制鞋的技巧而已,更应该谈谈在这个使用海外廉价劳工 批量生产的年代,如何要让一个小型的独立公司维持成长,并且到底需要付出什 么代价。我那时候回避这些问题,是因为对于她愿意收我为徒,让我学习如何做 鞋,我已经无限感激。当初我受惠于她,现在我必须要回报了。 如果我的师父不是自己外婆的话,我不会这样处理事情。那时我不觉得自己 应该提出问题,我哪来的资格?但现在我知道了,应该要问,应该为自己发声的! 我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是的,这就是我生气和感到挫折的真正原因,这么明 显的事情,我竟到现在才察觉。我三十多岁才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在这之 前,我从没着急过;而找到之后,我仍是一派轻松,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应 该趁年轻,趁外公还在时,就全心投入工作。我应该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他们的徒 弟,而不是转去跟布莱特恋爱,还有去做我从未真心投入的教学工作。这样,也 许现在我们就不会如此困窘。 我是个晚熟的人。如果对植物有些了解,就会知道晚开花的植物有时根本就 不会开花。我可能永远无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鞋匠,因为没有大师能够教我,没 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的技艺更上一层楼。安爵里尼制鞋公司就要关门,同时,我 的未来也将一并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