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格林威治村(6) 当年我的外曾祖父刚到这里的时候,把工作室的四周都建了木头材质的储物 柜。他把能找到的木材全用上了,像橡木板条、桃花心木的残片和虎眼枫的细片 等等。不同颜色不同质感的木头拼在一起,像拼布一样,时刻提醒我们外公是从 克里斯多福街角的帕萨沃储木场,拿剩料来建起的这家鞋店。储物柜的高度直抵 天花板,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经常在里面玩捉迷藏的游戏。 我们把工具、布料、皮革和存货全堆放在储物柜里,从鞋店开张以来这些东 西的摆放位置就从未变过。外曾祖父在柜子里钉上斜面架,用来摆放不同大小的 木制脚模,意大利文叫La Forma。我们制作鞋体用的就是这些他从意大利移民到 美国时带来的模子。 另外一个柜子里面有很多排木钉,一直从天花板钉到地板。最上排放的是一 卷宽版的灰蓝色透明样版纸,需要爬上折叠梯才能拿到。往下一排,是一卷厚厚 的素色平纹细布,再往下是好几匹随着季节而更换的上等豪华面料:有绣着小丑 格纹的白色双缎面提花织布;印有鲜亮花瓣图案的米白色丝绸;在某种光线下会 现出淡淡金色光泽的蛋壳色天鹅绒;像方旦糖的糖衣一样硬的浅褐色透明乌干纱 ;还有上面带着很多粗螺纹、看上去像圆点花棉布的乳白色棉麻布。在橱柜的最 底部,是一根挂满了从粉红到深紫等各种不同颜色缎带的木棒。 记得小时候,我和姐妹们会缠着外婆,央求她用样布给我们的娃娃做衣服。 于是,我们的芭比都是穿着上等的手工意大利衣服,而配件的材质,则是外婆的 那些黑玉、球形边饰以及鹳鸟羽毛,所以她们身上裹着的都是高级服饰。 皮革则是一张张存放在最大的橱柜里。亮面的皮革中垫上干净的法兰绒布块, 在牛皮和牛皮之间则铺着薄薄的样版纸。橱柜的架子上一定要涂上柠檬润滑油, 以便保持皮革周围的空间湿润。所以一开橱柜门,浓郁的皮革味和柠檬香便飘荡 出来,弥漫了整个鞋店。 门口用来充当柜台的是一张小桌子和一把直背椅。红皮装订的预约簿旁边, 是黑色的老式拨号电话。柜台上挂着贴满了照片的布告栏,有外婆曾孙们的照片, 还有穿着整套新娘礼服、配着我们制作的婚鞋的客户的照片。这些经典的新娘照 片有两种类型:一种拍的是新娘拉起裙摆,露出婚鞋的全身照;另一种拍的是新 娘在婚礼快结束时,光着脚,把鞋拿在手上的照片。 桌上有一尊圣克里斯本的木制小雕像,被用来当作发票的纸镇。圣克里斯本 是鞋匠的守护圣人,外婆的神父在1952年还曾为雕像祈福。可惜不久之后,天主 教会废掉了圣克里斯本的圣徒地位,雕像也就从楼上的大橱柜被贬到鞋店来当纸 镇了。 除了上下相叠放置的洗衣机、烘干机之外,鞋店的最后面还有三台大型机器。 滚槽机是一台长长的机器,它的大型的、光滑的金属圆筒能把皮革拉开并压平; 抛光机的大小和洗衣机差不多,上面是用来抛光皮革的大型纤维刷,能打磨掉皮 革原有的纹理,把皮革磨出亮光;还有一台用来缝鞋底和边缝的名为La Cucitrice 的工业用缝纫机。 鞋店里还有一个套着蓝色涡纹旋花呢的旧熨衣板,上面咖啡色的烧焦部分比 普通的熨衣板多了不少,大部分都是我的杰作。熨斗本身是一块又小又重的三角 形铁块,金属把上缠绕着藤条,这也是我的外曾祖父从意大利带来的。这个熨斗 需要花费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把衣服熨好,但是我们并不打算买一个新的。当我 外曾祖父还年轻时,他把它接上了电线,而在此之前,熨斗都是被放在火炉里的 一个悬栏上来加热的。 熨烫是学徒第一个必须要学习的工作。若是你知道了我需要花多长时间,才 能把一块布料熨到连边缘都很平整,一定会很惊讶。我以为我是会熨衣服的,可 是就如其他制鞋技巧一样,所有我以为我已知的技巧,都要重新学过,精益求精。 我们的所有工作就是把鞋子的每个部分组合起来,做出完全贴合顾客脚型的鞋子 来。鞋子的边缘不能粗糙不平,其他的部分不能有皱纹或是皱褶。这就是穿手工 鞋的奢侈之处:没有其他人能够穿得上你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