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森林小丘(2) 我们乘手扶梯回到街道上。我不知道如果需要爬楼梯,我们该怎么办。我可 能就得把外婆背上楼,就像圣诞节老是会看到的、抱着小羊的牧羊人一样。 我们走上去到人行道,对面就是殉道皇后圣母教堂,我上大学前每周日都在 这儿做弥撒。外婆挽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走过两个路口,回我父母家。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是在这里长大的。”我看着昔日的街 坊邻里说道。 “当你妈跟我说她结婚后要搬到森林小丘来住时,我都要难过死了。她说: ‘妈,那里空气清新。’现在让我问你,这儿的空气有比我们曼哈顿好上一点点 吗?” “别忘了她骄傲和快乐的来源——她的花园和专属的连屋车库。” “那倒是,你妈最大的抱负,就是可以把车停在她住的地方。”外婆伤心地 摇摇头。“我是哪里做错了?” “外婆,她是一个好妈妈,而且是森林小丘中产阶级的优良成员。”过街时, 我拉起外婆的手臂。“她叛逆过吗?” “我真希望她有!”外婆大声说,“我希望她能像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变 成一个嬉皮,或至少展现一点人格特质。我跟你妈说,每个时代都应该质疑自己 的文化,用力碰撞,创造出新的火花。但你妈唯一想摇的只有马汀尼。老实说, 我真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 我理解外婆的意思。从前我总是祈祷能有一个女权主义的妈妈,我朋友卡米 ·欧卡西的妈妈贝丝,是一个瘦巴巴的女人,三十六岁就一头灰发,穿着耶稣凉 鞋,自己舂燕麦。她在哈林区的一个政府机关上班,总是佩戴很酷的徽章,上头 写着“杀了你家的电视机”或“我用尽全力爱着你”之类的话。相反的,我的妈 妈是好莱坞“麦姬”,头上会戴小束假发,还有装满化妆品的百宝箱,更衣室里 的镜子周围全是印有葛丽泰·嘉宝①像的灯泡。卡米的妈妈为和平抗争游行时, 我妈在家闲坐着没事,就等着网眼丝袜再度流行起来。 直到现在,我妈对时尚潮流的掌握,就好比紧握着健身时用的哑铃。她知道 什么时候要把荧光绿的衣服收起来,因为当时紫色才是主流。蓬蓬头在80年代流 行时,她也马上去烫了头发,把头发弄得又扭又卷又蓬才回家。头发一旦不够蓬 松,她就会把头往下甩,然后拿着发胶从发根一直往上喷,直到头发全部立在头 皮上,就像圣餐会上的耶稣头像上的光芒一样。有时候,她头发蓬到让人担心她 没办法坐进车里。 1984年我曾在连续九天的祈祷仪式中,祈祷妈妈不要因为那些发胶而得了肺 气肿。我做了一个关于铝制氟氯化碳(也就是喷雾罐里那些粉状物,特别是艾可 奈发胶)对健康危害的研究,给她看一些科学数据,证明她的美容用品足可以杀 掉她。结果她只是拍拍我的头,叫我:“我的小拉夫·纳德②。” 就这样,我要么就是在祈求神明高抬贵手,留下老妈的性命;要么祈祷我爸 不会因为吸入二手发胶喷雾,而得到气喘或是更糟的病。我总是想象着全家因为 那些烟雾而死光光,被警察发现时,全都倒在地上,像林肯积木块一样。我当初 告诉妈妈我心里最深的恐惧时,她说:“但是当他们找到我们时,我的头发肯定 是美美的。” “你妈又在造景了。”我们站在奥斯汀街一六二号的前门走道外时,外婆这 样说道。“看起来像是巴比伦王朝来到了皇后区。” 龙卡利家的都铎式房子刚重新粉刷,并且漆了巧克力色的虫胶,门口走廊顶 上则刷上米白色边漆。门口的两边有三棵新种下的光亮冬青树,另外有两座小型 的英式花圃,通常种些简单的草皮。两旁的土地上摆满了装饰用的南瓜、低矮的 秋作甘蓝,围着走道边缘还种了一些紫凤仙,用稍微倾斜的砖块围起。三个种满 发亮绿色植物的花篮,像唐人街里的鸡一样,吊在门廊上。美国和意大利国旗并 列张开在前窗上,下头的窗口花坛插满了在风中转动着的红、白、绿三色锡箔风 车。植物、动物和锡箔装饰对我妈的前院来说,就像皇后大道少不了的车子一样。 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不是种了植物,就是放了会转会摇的东西。即使我爸是 退休的都市公园管理员,我妈仍不允许他放下小花铲,要他继续在她的花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