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夏日将逝,天仍然热得像下火苗,只有河边的那片沙滩还凉爽怡人,顺河风轻 轻地吹拂,让人觉得舒畅无比。秋芸和李大成再一次在一个月色朦胧的黄昏里在这 里相会。往常相会开始的这段时间,秋芸几乎连说话的闲暇都没有,一见面就扑向 李大成,不顾一切地与他亲吻和拥抱,疯狂过后两人常常是气喘吁吁、大汗淋漓, 仿佛刚刚进行过一场殊死的搏斗。秋芸从逍遥宫逃回家后的这次相会却打破了过去 这种程序,她仿佛换成了另一个人,来到李大成的身后边,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不 说话,顺河风把她的长发撩乱了,她也不去理一理。李大成很奇怪,就主动地伸开 双臂把她拥在怀里。紧拥了一阵后,他又去吻她,他的嘴唇刚刚吻向她的唇,她却 把他推开了。她说:大成,往后我可能帮不上你的忙了!李大成松开她吃惊地说: 为什么?她说:我已经跟他们决裂,再不回那个厂子上班了!李大成又一次吃惊地 说:为什么?她就把逍遥宫里发生的事情讲给李大成听。李大成一听立时把眼睛瞪 大了,他定定地望着她说:这么说,那姓刘的对你有意思?她愤愤道:没想到他原 来是一条色狼!李大成忽然高兴地叫起来,说:成了,就凭这件事,我就可以把他 打倒了!见她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李大成忽然冲动地抓住了她的手,乞求似的说 :秋芸,我的成与败就关系到你身上了。既然那个姓刘的对你有意思,你就干脆将 计就计应了他,等他把你那个了,你再撕破脸皮去告他,这样一来他就身败名裂了。 厂子不但会乖乖交出来,怕还要蹲几天局子呢!他说着,脸上的表情竟有了胜利者 的喜悦和陶醉。秋芸望着李大成呆如木鸡一般呆住了。她没想到李大成会说出这样 的话。 她试探性质地着说:大成,你这是跟俺开玩笑吧?李大成仍然被胜利陶醉着一 般说:不!怎么是开玩笑呢?我说的是真格的,只要你将计就计……后来的话李大 成还没说完就噎回去了,他没想到秋芸的巴掌会突然地飞起来,非常响亮地甩在他 脸上。他呆住了,一面摸着他的脸一面望着她,惊诧得瞪圆了眼,说:怎么,秋芸, 你不答应?秋芸的一口唾沫猛地呸在他脚下,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说:李大 成你真卑鄙,我算是瞎了眼认识你!她这么愤怒地说着,眸子里蓄满的泪水早骨碌 碌地滚在了双颊上。 她顾不得拿了去抹,别转身子快快地走了。李大成在背后绝望地叫着她,她连 头也没回一回。 回到家后的秋芸一个人扑倒在床上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秋芸绝没有想到李大成 会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夺得那个厂子,竟不惜把她搭进去,她愤怒伤心而又羞辱。 她想,自己的命怎么这样苦!她虽然在认识李大成之前已不是姑娘了,但她并不是 那种风流放荡跟谁都可以干那事的女人。她原打算不久之后就同他成亲,然后相亲 相爱一直到白头的,可是没想到他竟这么无耻和自私。她明白,为了当他的企业家, 他可以不择手段,什么也不顾!这么想着她就更加觉得愤怒伤心和羞辱,又一次泪 水涌流泣不成声。 天亮之后秋芸没有起床,娘过来喊她吃饭也没有应声。娘正要对她发脾气,院 子里传来凤芹的叫门声。凤芹仍打扮的鲜艳照人,她推门走进来,便挨着她坐在了 床沿上。秋芸冷冷地瞥她一眼说:你来干什么?凤芹一脸的郑重道:我想跟你好好 聊一聊。 秋芸又把嘴冷冷地一撇说:是不是来给刘厂长当说客?凤芹说:随你怎么认为 吧,反正我来是为你好! 秋芸,你也太死心眼了,女人嘛,不就是这么回事儿? 人家刘厂长可是看得起你呢!秋芸冷冷说:这么说,你是来劝我答应那个姓刘 的?凤芹一怔说:人家刘厂长可没亏待你,就是为了报答也应该……凤芹还要往下 说什么,秋芸早已气得柳眉倒竖了,她突然跳起来,指着门外大声道:凤芹,你给 我出去,再也不要到这里来! 凤芹被秋芸狼狈地骂走半天了,秋芸还坐在那里气愤难抑。她恍然明白,凤芹 刘厂长之所以答应她去当工人,又调她去当什么公关小姐,其实是一个圈套,而她 呢,则就是要走进这个圈套里的小猎物,一但她走进这个圈套去,她便成了人家的 盘中之物了。这么想着,她就越发地气愤难抑。后来,秋芸就一直呆在那口属于自 己的小西屋里不肯出门,一会儿愤怒难忍,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又孤独悲哀。 秋芸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最低点。 这一天,娘却显得特别兴奋、特别忙碌,前来请她算卦的、跳神的接连不断, 点心送了一包又一包。 秋芸隔着窗子望着娘又摆下香案在那里跳神,弄出许多丑态,眉头又皱起来。 秋芸不知哪来的火气,突然跳到院子里,一阵乱踢就把那香案踢得一塌糊涂。 秋芸这么在家里呆坐了三天后,才再一次走出那口小西屋。她又穿上了那身普 通的衣服,走进了后爹承包的那个山谷。 自从秋芸从省城回来,后爹还没回一次家。他同娘仍然在保持着名义上的婚姻 关系下,一直住在山谷里。他对他的这种生活似乎已习以为常,没有苦恼,也没有 愤怒及哀伤,总是很平静的样子。坐在那块大青石上的时候,无聊苦闷的时候,秋 芸也注意一下这位后爹。刚满五十岁的后爹其实还不老,高个子宽肩膀,身上鼓满 了肉棱子。他每天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地里忙活,他躬着腰,光裸着膀子,一会儿 在这块地里锄草,一会儿在那块地里浇水,忙忙碌碌,脸上身上都是泥土草屑和汗 水。一山谷的庄稼都让他伺弄得油绿繁茂、生机勃勃。有时候她这么注意着后爹, 就想,他这么整日忙碌着究竟是为什么,家已无家,老婆又那么凶悍,女儿也不是 自己的亲生,一个人这么孤处山谷野荒,活着有什么意思? 这么想着,她就对后爹有了些同情和怜悯,她觉得后爹的命运似乎比自己还要 可悲。 山谷里的白天非常宁静,除了一些鸟类兽类的踪影和叫声外,一般就只有他们 这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俩,父女俩也很少说什么话,山谷里便只有了风声、鸟语和 溪水的汩汩声。偶尔有人走进山谷来,那就是来找后爹讨取秘方的人。秋芸再次回 到山谷不久的一天,她发现一个女人经常到山谷里来,那女人四十来岁,生着很白 的一张脸,很细的两片柳叶眉,腰肢扭动的时候,还透出不少女性的魅力来。这个 女人来了之后不像别人那样取了药就走,她总是钻进那个小石屋,坐在床沿上跟后 爹聊天。有时还为后爹缝缝衣、补补被。后来秋芸就知道这个女人叫翠香,是个寡 妇,与她家住在一条巷子里。凭着女人独特的敏感,秋芸觉得这个女人一定与后爹 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有了这种感觉之后她就开始注意起那女人和后爹,她发现那 女人来得比较有规律,一般是一个集日来一次。山谷背后有一个小镇子,镇上初五 逢十是集日,每逢集日那女人就挽着篮子去赶集,赶集回来便从山冈上的小路走下 来,来后爹的小石屋找后爹。秋芸还发现女人来找后爹的日子,也是后爹最快活的 日子,脸上总是闪动着笑容,干活的动作也格外敏捷,有时还不由自主地哼一支小 曲儿。 发现这种情况后,秋芸的心中就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愤怒中似乎还夹杂着一 丝嫉妒。 一日,秋芸见那女人又一次走进后爹的小石屋,她不知怎么就从那块大青石上 跳下来,悄悄地向那小石屋走过去。她绕到那小石屋的后面,跷起脚从一个小小的 窗洞里向里面张望,她看见后爹正跟那女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女人的一只手勾住 后爹的腰,另一只手非常温柔地在后爹的脑门上摩挲着。 她的心不知怎么蹦跳起来,脸也像火烤着一股灼热烫人,她正要慌乱地逃开去, 但不知为什么又立住了。随即冷笑笑,突然绕到小石屋前,一叉腰堵在了门口。她 的突然出现显然把两人吓呆了,他们瞪起眼惊恐地望着秋芸,一时不知怎么好。后 来就见那女人抽泣起来,泪水像珠子似的爬满了脸。她一面抽泣着,一面挽起她的 那只小篮子,勾了头快快地走了。 自这天之后,那女人再也没到山谷来。大约过了半个月,那女人就匆匆地改嫁 了。像当年秋芸跟着娘改嫁时一样,那女人也是从这座山冈走过的,女人十多岁的 女儿也如同当年的秋芸,木然地跟在娘后面。秋芸坐在那块大青石上,望着她们从 旁边的小路上走过去,心里忽然涌出一丝淡淡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