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电影的年月 佳树 电影是视觉艺术,所以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走,看电影去!”当然,现在 坐在家里也能欣赏到曾获得奥斯卡奖的经典影片,一部家庭影院让电影离人们更近, 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可是,在“文革”时期,许多在观众中产生过影响、曾经给人们带来艺术享受 的影片,不是受到批判就是被禁演,电影只能像神话故事似的,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偶尔想起来,也只能在脑海中过一下电影,不敢随便讲出来,否则就有被扣上散布 封资修罪名的危险。然而,艺术是生活的一部分,无论何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人们都不会舍弃它。当客观环境发生变化甚至十分险恶时,艺术的传播方式也会变 化,尽管是那么离奇,那么让人不能理解。 记得正是在“文革”中破四旧的时候,我和一些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因社会上一 片混乱,交通阻塞,不得不搬到工厂去住。住处是一间破旧的空房子,时值隆冬, 只好生上一个大火炉。一到下班,吃过晚饭,大家便围着火炉闲聊。一次,不知是 谁开的头,讲起了电影《五朵金花》,你一段他一段,像回忆一件往事似的,那么 亲切,那么动情。讲到精彩处,难免兴高采烈,声音也越来越大,以至某一位不得 不提醒:小心墙外有耳!后来,讲电影便成为我们业余生活的内容,每天晚上都要 讲上一两个钟头,要知道在那个年代,这便是一种娱乐了,可是却只能悄悄地进行, 很有点像地下活动,担心被人发现。 一天晚上,最有表演才能的小董讲起印度影片《流浪者》来,也许是他真的动 了感情,就像进入了角色,一边讲述故事情节,一边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影片中的男 主人公拉兹,好像是在演戏,不知不觉将一屋子人的情绪都带到剧情中;有时激愤, 有时叹息,有时不停地赞叹。当他讲到女主人公丽达在法庭上为拉兹的犯罪辩护, 揭露法官拉贡纳特的虚伪无情时,又引起大家一阵高声议论。这时,突然听到窗外 有脚步声,接着就是几下敲门声,吓得我们以为这下子算是闯了大祸,一个个惊呆 在座位上,等待着不祥的结果。果然,进来的是专政队的一个小头目,他手里端着 一个搪瓷缸,笑嘻嘻地问:“讲什么事呢?这么高兴!”沉寂了一会,我怕没有一 个说法他不放过,就硬着头皮解释道:“小刘处了个对象,大家正拿他寻开心呢。” 那个小头目没再问什么,拎起水壶倒了满满一缸开水,也边喝边逗起小刘来。其实 他根本没听到我们讲什么,更没有想到我们敢在破四旧狂潮时,偷偷地讲所谓宣扬 资产阶级人性论的大毒草《流浪者》。一场虚惊几乎让人吓破了胆,直到那个小头 目走后,大家才惊魂未定地去睡觉。再后来,我们就在临睡前,躺在被窝里讲,即 使有人进来,也不会想到是在讲电影,再也不用担心钻进被窝欣赏电影的危险。 也许这只是特殊年代的一段特殊经历,但是它让人永远不能忘怀的是,艺术与 人民贴得那么紧,她就像一粒种子,即使落到石缝里,还是会发芽生根,直到长成 一棵参天大树,送给人们一片绿阴。人们热爱艺术,向往艺术,也不断创造接受艺 术的方式。有时,会像当年我们欣赏电影一样,当看的权利被完全剥夺时,讲电影 便成了一种艺术享受,尽管有些苦涩,但毕竟还充满着文化热度和生活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