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糕 张治凡 小时候,快到春节,村里人便早早地开始忙碌起来,采办年货,杀猪宰羊,腌 腊肉,晒菜干,过年,家里应该有丰盛的食品,不然,面子上也不光彩。蒸糕 更是 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 我外婆是村里蒸糕好手,每年冬天,村里人碰到外婆就说:松涛阿婆(外公字 松涛)今年要帮忙噢!我外婆总是答应着,外婆从来没有让人家失望过。 村里家家户户门口都晾着洗净的糯米和新梗米,我母亲仔细地挑选上好的糯米, 用很大的竹淘箩盛着,洗净,晾在甲笾(竹编盛器)里,还采购了许多的辅料。 准 备得差不多了,就吩咐我去张瞎子家看看舂米是否空闲。那时,乡村里还没有 机器 碾粉,村西头算命瞎子家里的石臼是唯一加工米粉的工具,大家都叫做“斗臼”, 石臼型状上大下小,圆锥型直径约1 尺、深尺半,半埋地下,舂米是用一块约 三尺 长的木板,上面绑一石头,下面固定一园木,人站在木板上,上下踏跷,圆木 便不 停地舂米,如需暂停,便在石臼上横梗一木作保险,将臼里的米粉掏出,用细 筛过 滤。斗臼一般需二人操作,加上等候的人,屋子里总是很热闹的。斗臼人一边 干活, 一边张家长、李家短的唠叨不停,农家妇人总不肯闲着的。到了晚上,半夜醒 来, 还听得见张瞎子家“咯噔”、“咯噔”的斗臼声。 一年一次的蒸糕是我家的大事。外婆一大早就起来,打扫客堂、灶间,洗刷笼 格、准备木柴,还叫来大阿姨、隔壁邻居帮忙,蒸糕开始后,必须把大门关得 严严 实实,弄得神秘兮兮的。 外婆平常为人谦恭,不多说话,但蒸糕这一天,一反常态,就象工地上的指挥, 不停地吩咐着大家做这做那,“加水”!“加糕粉”!“火烧得旺一点”!蒸 糕先 要拌糕粉,乡下称“抄糕粉”,糕粉必须用手工拌成细颗粒状,没有经验的人, 一 不小心就会弄成糊状,没法蒸糕了。 糕粉里还加赤豆、白糖、蜜枣、各种什锦果、红红绿绿的罗卜丝,完全根据爱 好任意添加。烧火是个好差使,大家都抢着干,因为灶膛前又暖和又舒服,也 不需 特别技术。每当我挤到灶膛前,小阿姨总是将我推开,似乎烧火是她的专职, 于是 我俩争争吵吵地弄得外婆忙中添乱。 我父亲则什么也不干,坐在旁边假装翻书看报,蒸糕么,女人的事。他一会儿 看报,一会儿抬头看看灶台,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客堂里东一摊西一摊都是糕粉,弄得路也不好走,我说“蒸这么多糕,吃得完 吗?”外婆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说:嘿!有什么稀奇,大惊小怪,以前我家 淘米 用大石缸,蒸的糕可以吃到明年夏天呢?这时,我母亲似乎也沾了点什么光似 得得 意起来,外婆这时话多起来了,从前怎样怎样,一直讲到她娘家的上代曾经朝 廷做 官,家有良田千亩,开饭要敲钟的辉煌时代,“后来呢?”我追问。“后来吃 白粉 全部败光了,唉!”一声长叹,算是结束了她的美好回忆。外婆开始神色黯然, 一 言不发,唯有双手不停地抄着米粉。 这时,小阿姨大声喊叫:糕好了!糕好了!外婆急忙凑到蒸笼前,母亲讨好地 说:“姆妈你看怎样?”外婆仔细地审视一遍,用手按了又按,然后权威地宣 布: “好了!”于是,我母亲双手提着蒸笼,走到桌边,往下一翻,一尊圆圆的热 气腾 腾的散发着诱人香味的米糕诞生了! 外婆用切菜刀将糕分成好多块。我父亲吃完糕以后,不再有兴趣看报,便心满 意足地睡觉去了。小阿姨一边往灶膛里加柴禾,一边往嘴里塞糕。此时,外婆、 母 亲、大阿姨、帮忙的邻居都放下手里的活,品尝着这年冬天的第一尊糕。 客堂里热气腾腾,直冲屋梁上贴着的“福”字。这一夜,我家的灯光很晚很晚 才熄灭的。 几十年过去了,外婆已经仙逝,小阿姨也因病去世,母亲继承外婆手艺,每年 冬天,总给我送来一尊喜欢吃的赤豆糕。但吃起来总感觉不到当年的那种特别 香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