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辩律师不能出庭 为工人们状告厂长陆柄山,主辩律师邹国定未能出庭,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误机 了,未能赶回来,其实与本案无关。有趣的是,他竟然被三个女人骗走了手提包。 而龙国威大律师在他快满七十岁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他一生所办的第六百个案 子,可他的儿女们因有事都不能来听庭审,只有他的外孙女庄娅来了,她是记者, 有写稿任务。邹国定的老婆向羚在海南办公司,在与丈夫通话后,突然作出了一个 把她自己都感动了的重大决定。 摘自《李小燕日记》 越是生活阅历丰富的人,“回家”这件事越在他(她)的心中来得重要,因为 他(她)又可以看到父母、妻子(丈夫)、儿女、兄妹了,是回去享受那一份最珍 贵的天伦之乐。如果是从远方回家,如果离开家太久了,这种回家就更使人归心似 箭,甚至激动万分。我们的故事就是从邹国定律师需要回家开始的。他从千里之外 赶回家是要为工人们向他们的厂长打一场官司,讨回他们的活命钱,看望他的十五 岁的女儿曼子。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曼子将会遭到绑架! 夏日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它就变了。先是呼啦啦来了一阵风,然后是乱云飞 滚,再然后就是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贵阳机场停机坪上的飞机如同折了翅的鸟儿 全飞不起来了。灯火通明的候机大厅里,邹国定心里苦不堪言:“老天爷呀,你为 什么偏偏与我作对。我还能赶回常佳出庭吗……”他烦躁不安,焦急地站起来,不 停地走来走去。邹国定四十多岁了,一看就是那种有事业心,精明强干的男人。作 为律师,他为不少人打赢过官司,是因为执著和精于业务,从不服输。可现在呢? 他能把老天爷怎么样呢?他能管一些人间事,可管不了天,管不了地。如同困 兽一般转了一阵后,他不得不又坐下来,从心里发出一声无奈的苦笑:人和大自然 比,许多时候其实都是十分渺小的。现在他惟一能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地等暴风 雨过去。这就叫听天由命。他努力使呼吸变得均匀一些,心跳变得平和一些。得, 刚闭上眼睛就想起离他多年到外面发展的老婆,他分明看见了她。他们分居多年, 不是因为感情破裂,而是事业需要。说起感情,已经没有多少人相信有牢不可破的 了,因为社会在发展,自然环境在改变,人生的座标在不断地发生变化,人的价值 观念在变化,追求和信仰在变化,一层不变的感情就成了天方夜谈和小儿科,那种 抱残守缺的人就成了傻子和马大哈。 向羚穿十分得体的银灰色女士西式套裙,整了头发,美了容,做了蓝色的眼影, 唇膏涂得柔和,洒了巴黎香水,显得从容而高贵。他们从十多岁就好上了,到如今 还掰扯不开,少见。向羚从大班椅上站起来,整整衣服,理理头发,踱到宽大的窗 边远望。这是她的一种或休息或思考问题的习惯,让视觉变得开阔起来思维也就更 加活跃,甚至能神思天外,灵感泉涌。向羚是一个精明的,事业有成的,踌躇满志 的,令人害怕和羡慕的女人。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偏偏她那儿阳光灿烂,和风习 习,蓝色的大海铺向遥远的天边。她的眼里是神话般的立交道,车流滚滚,人来人 往。她居高临下,俯瞰云云众生,如同高傲的女王。这个世界是属于她这样的人的, 敢于吃螃蟹,抛夫别女去下海打天下,不怕吃苦,与人斗,揽项目,抢商机,钻空 子,牢牢抓住稍纵即逝的各种机会。一丝灿烂的笑挂上了她的脸——这是她心里又 拿定了什么主意,又有了啥新招儿。 她转身款款地走回来,拎起电话,第一个要告诉他——这是一种心灵感应,第 六感——邹国定的手机此刻儿真的响了。 邹国定看来电号码,按了接听键:“奇怪呀,真是你?老婆……” 向羚打断他,调侃地说:“还会是谁呢?老公。不方便是吗?” 邹国定正言道:“去去去,别来这一套。”语气和缓了,“正想你呢。” “屁话?人老珠黄有什么好想的?”向羚说:“常佳满大街都是靓妹儿。我又 不在你的身边,方便着呢。我想逮也逮不住你呀!别给我表忠心了,我不相信。行 了行了,是被什么事儿难住了吧?说吧,有什么好事儿要对我讲?” 邹国定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声音听得清楚些:“还好事儿呢,向羚呀,我不 是要回常佳吗?刚到机场,突然就下雨了,下得很大,一直就没有停过。当然所有 的飞机都停飞了。我还真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他显得傻呼呼的了。 向羚的同情油然而生,因为她了解老公,邹国定是从不叫穷叫苦叫累叫难的, 于是语气变得有些担心了:“哟,这可真遇上麻烦了。要是今天走不了,你明天要 为人出庭怎么办?国定,给法院打个电话,申请延期吧……” 邹国定打断向羚:“庭审延期?不行不行,为能开庭我们作了大量的准备,没 我这个邹屠夫,不得会吃浑毛猪的。如果我回不去,只有靠老头子亲自出马了。” 又是电闪雷鸣,雨下得更猛了,如同天河倒灌。“瞧这阵势。听见雷声了吗?” 向羚真听见了:“听见了,风雷急。老公呀,你要替人打一场大官司,这是老 天爷也来助阵了。汉高祖刘邦说,‘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返故乡’……” “哪里去捡来的?附庸风雅。向董,有这样安慰人的吗?安不得鄙人返故乡了。” 邹国定立刻又感觉出来了,老婆说话中气十足,这是她有好事儿,“噫,听口 气,我的向董,你是又要下叉了吧。” “说你呢,天有不测风云。”向羚把话叉开:“认命吧……呃呃,国定,龙大 律师身体不好,他不是好久没有出庭了吗?”这是实情。 向羚提到龙大律师,邹国定的语气有了些伤感,他是龙君威大律师一手带出来 的:“是呀,老师身体不好,这辈子吃苦太多。正因为这个原因,说好这次他做我 的助手,由我主辩。向羚,你怎么样?” 向羚得意地说:“嘿嘿,想起问我了。就那样,还行。” 邹国定知道她做得好,心情不错,故意问道:“还行是什么意思呀?” “还行就是我这儿没意外发生,秩序井然。”向羚说,“银行、工商、税务不 会来找我的麻烦,该进的进,该出的出,顺差,没人跳槽背叛我。” 邹国定不再担心:“没出意外就好。还行就好。向羚,我问你一件事。” 向羚说:“坏事我可不想听。别影响我的心情。说。” 邹国定想想,还是由她自己说,问了反而不好,就说:“哎,不说了,今晚可 能住下了,明天再说吧。”啪一声关了机。 向羚嚷道:“喂,喂,喂,这个人真是的,人家正事还没给你说呢……”只好 放下电话,自个儿嚷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急有什么用?邹国定呀邹国定,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天你是真尝到滋味了,老天爷叫你下不了台。不 过,我是真得回去了,回去也能帮他一把。对,回去,打道回府。” 向羚为终于作出了这个重大决定突然感到全身异常轻松。她反复权衡好多天了, 她从来没有在一件事情上犹豫这么久。难道这个决定是刚才老公那个电话促成的? 她再也不忍心让他一个人孤军奋战下去了。冤家呀,冤家。 年轻的女秘书柯霜敲门后走进来,说:“向董,省府街那块地还要不要?”柯 霜二十五岁,大学没毕业就来向羚的公司实习打工,头脑灵活,能吃苦,做的活儿 挑不出毛病。向羚去学校提了她的档,她不是海南人,父母在西安,挺单纯的,再 约她谈话,为她开了一份使她无法拒绝的好工资,柯霜毕业就做了向羚的秘书。三 年来,可以说,向羚对她的表现基本满意,没出过差错,不该她知道的事情从不打 听,当然那是自己有眼光。向羚没有想过用男秘书,那是潜意识里她对丈夫的尊重, 不去惹出些飞短流长来。半年前,向羚看中了省府街那块地,想重建公司大楼,做 了一些准备工作,看来该地块是要开盘了。 刚才同邹国定通了那番话,向羚真是下定了决心,绝断地说:“省府街那块地? 你说是去参加竞标?不去了,那地我们不要了。” 柯霜有点儿意外地问道:“向董,这个决定?!” 向羚看着柯霜,在心里说,柯霜的神情是真实的,毫不做作。 向羚得意地说:“我刚才作出的。别把眼睛瞪那么大,不可以吗?” 柯霜最怕的是老板生气,赶紧说:“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向董不是随便 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的。您一定仔细调查,反复权衡过。那……” “把这个精神通知下去。”向羚不想使自己再反悔。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他们。”柯霜转身欲走。 “另外,告诉财务部门,把近期的财务报表给我送来。” “知道了。”柯霜立刻走了。 向羚没有透过一点儿风,她在那边已经做得不小了,把公司整个儿地端回来不 是一件小事。当然,邹国定早就希望她能回来,在常佳发展,这样对女儿曼子也能 更好地照应。可这句话他实在对她说不出口。他们有过约法三章,各自的那块儿领 地,对方不能擅自侵入。叫做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两口子也较劲。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机场安排旅客吃了免费盒饭,然后用大巴把他们拉到宾 馆住下来了,邹国定把取证的一份材料又反复看了看,很晚才入睡,第二天一大早, 机场又把他们拉回来。天亮了,邹国定能够想到的是,常佳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的 法庭外,此时云集了许多的工人和围观者、记者。几乎阻断了交通。车子行走困难, 塞了很大一片。有不少交警在维护交通秩序。另在印刷厂里,报纸从印刷机上流泄 出来。醒目的头版头条标题——《常佳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陆柄山玩忽职 守和贪污大案》。报贩在卖《晨报》,口里高喊:“快来看快来看,法院开庭‘民 告官’,龙大律师又亮相。”热闹哇…… 雨停了,天阴沉沉的,还是没有放飞的消息。他长长地叹一口气。 一位漂亮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在他身边坐下来。 龙君威大律师和钟毓秀医生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龙天浩,开一家不小的金太阳 公司,开始时小打小闹,见子打子,碰命打彩,如今上路了,做起了房地产。女儿 叫龙天英,在北京的一所大学毕业后回常佳市设计院做一名工程师。儿女都不同老 两口住在一起。不是他们没有孝心,而是他们都觉得分开住有分开住的好处,都方 便一些,只要常回家看看就行了。有事不是还可以打电话吗?儿子给老人养了一个 孙子叫龙世桢,还在读大学。女儿给老人养了一个外孙女叫庄娅。 这天早上,庄娅先给外公打了一个电话,再次核实了事情无变化,然后赶去报 社拿了东西后匆匆走出来,她显得很兴奋,这是记者常有的那种临战状态。她从师 大中文系毕业两年了,不怕跑路,笔头子硬,是把干记者的好手。 五十多岁的朱总编在后面叫住了她:“庄娅,等一等。” 庄娅回过头来站住了,瞪大眼睛看着朱总编走过来。庄娅长得文静,秀雅,养 眼。一看就是那种有思想有追求自尊心强的女孩子。 朱总编露出不解的眼神:“庄娅,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去……” 庄娅笑道:“老总,早上好。我来拿一件东西。” 朱总编走近了,问:“拿什么?” “我的采访机。” 朱总编低声说:“法庭上,不准录音的。” 庄娅眼睛瞟瞟四周:“我悄悄录。‘悄悄地进村,打枪地不会’。” 朱总编露出欣赏的目光,庄娅是他的一员爱将:“你呀,瞧你的能耐吧。你可 得小心点儿,千万别让人抓住了,弄得鸡飞蛋打。我同你一起去吧。” 庄娅就说:“得得,老总,昨晚你不是值夜班了吗?你回去睡觉吧。” 朱总编是个三十年的老新闻了,还有着难能可贵的年轻人的热情,见不得哪儿 出了或将会出大事:“审这种案子,我也是等了好久了,听着过瘾。我没事的,还 挺得住,走吧。庄娅,龙大律师,你外公今天出庭吗?” 庄娅拗不过老总,只好随他往外走:“出。外公可是好久没有出庭了。老总, 我给你透露一点儿小秘密,邹国定律师到外地出差,昨天没能赶回来。” 朱总编吃惊地说:“是吗?!我的天,这可是少有的事儿。主辩律师不出庭, 这官司怎么打呢?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和这案子有关呢?” “我也不清楚。”庄娅说。 朱总编站住了,看着庄娅道:“真不清楚?” “真不清楚。” “那,不会延期吧?” “我打过电话了,庭审如期举行。” 朱总编说:“好,这就好。”想起一件事:“庄娅,我也得到一个消息,邹国 定律师的老婆向羚不是在海南办公司赚了大钱吗?她要杀回常佳来了。” 这真算是个消息,庄娅很感兴趣:“向阿姨要回来?!消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 庄娅猜出老总在给她下单,露出笑来:“老总的意思是……” 这女孩子冰雪聪明。“向羚是巾帼不让须眉,商海大潮中的弄潮儿,传奇故事 少不了。我们可要抢在其他报纸前面哦。”朱总编道出他的本意。 庄娅立刻请战:“我明白了,这活儿就交给我吧。” 朱总编欣赏地说:“聪明。你可要给我出彩。走吧。” 庄娅高兴地应道:“老总,你真要去,那我也有车坐了。” 朱总编是个心里包不住话的人,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年轻人面前,想到什么就 要说什么的,带着漂亮的庄娅往外走,他说:“庄娅,我听说,李市长在建设化工 厂当过厂长,这个陆柄山,就是他一手提起来的。” 庄娅疑惑地打量总编:“总编大人,什么意思?动市长大人的心思?那是什么 时候了?有十多年了吧?我还知道,陆柄山还是市长大人亲自从农村调出来的呢。 就事论事,今天的开庭与李市长不沾边。陆柄山是自己堕落了。” 朱总编感到自己真有点儿冒失了,赶紧说:“你看你看,这么敏感。庄娅,你 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对对,李市长那时是建设化工厂的厂长。还有你爸爸妈妈, 你舅舅舅妈,邹国定律师,向羚,陆柄山与他们过去在一起插队。陆柄山是现在出 了事。一个人变化大,真是不可思议。” 庄娅对这些人比谁都熟:“陆柄山是他们中惟一有官运的人。” 朱总编感慨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土堆于岸,水必湍之。’高处不胜 寒,福兮祸所伏哟!” 一辆公爵王轿车从车库开出来,他们上了车。街上的车多起来了。常佳这些年 的变化大,越来越有大都市的味儿了。公司扎眼,汽车满街,高楼林立。 坐在车上,朱总编意犹未尽,又犯病了:“庄娅,我算了算,李市长的儿子李 小华在美国读书,快毕业了吧?他最近要回来了吧?你们还来往吗?” 老总不该说这话,庄娅神色陡变:“老总,请你不要提他好不好?” 朱总编看着庄娅,想起了什么,这夜班值的,变得昏头昏脑了,该死:“好, 不提,不提。对不起,对不起。”他掏出烟来,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庄娅呆呆地看着前面,却什么也没有看见。她忘不了在机场大厅里送李小华出 国时的情景。那是用刀刻在心里的。他们不在同一所大学读书,他比她高一个年级, 他毕业时她读大三。三年前,她舍不得他走,可又希望他能有大的发展。李小华深 情地望着她,对她表态:“娅,等着我。”娅庄的眼里含着泪:“我会等你的,无 论等多久。山无稜,不敢与君绝。”李小华发誓道:“与子执手,与子相偕。我一 定回来,一定。”他的眼睛里燃起了大火。他爱她,从思想到身体,整个的这个人。 他们还从来没有做过爱,那是他们共同保留着那条警戒线。李小华相信,要是 现在有时间,这儿没有其他的人,此时他提出这个要求,庄娅一定不会拒绝他的。 他向她伸出了双手。庄娅投进了他的怀抱,两人紧紧相拥,旁若无人。她主动吻了 他。 她舍不得他走,可还是放开了手。他是去美国读哈佛,而且是公费留学,机会 千载难逢。刹那间,李小华似乎动摇了:“庄娅,要不,我……”“不,你走。” “我真走了……”“你快走。”她眼睁睁看着李小华倒退着,然后一转身走进检票 口去了。庄娅一阵风跑到大厅外,看着飞机冲天而起……这以后,他们常打电话, 常在网上聊天,咫尺天涯,两颗心仍然连接在一起。可近一段时间,李小华的博士 学业完成了,毕业答辩得到校方高度评价。学校想留他,一些美国的大公司在拉他。 他的电话来得少了,在网上也难得露面了。直感告诉庄娅,李小华有了情况。有事 业的原因,一定还有情感的变化。他会留在美国的,他不会回来了,她担心的事情 终于发生了。 车子走不动,塞车了。朱总编、庄娅只好下车,向法院走去。 法院外,有电视台一位面善的女记者在采访工人。庄娅用眼睛与她打了招呼, 她用微笑回应了庄娅。庄娅站住了听,打开了采访机。这叫赶船。 女记者在提问:“师傅,请问,你们为什么要状告你们的原厂长?” 一工人粗声粗气地说:“什么?厂长?他还是我们的厂长吗?不是不是,他已 经不是我们工人的厂长了。他心太黑!” 女记者又问:“师傅,你们告他以权谋私,贪污?” 另一工人愤愤地说:“这还用说吗?他当厂长,工厂的国有资产越变越少,厂 子越来越不值钱,都快破产了。咱们工人在他眼里一扫六二五,什么也不是了。连 猪狗也不如!厂里已三个月没有了事情干,工人六个月没发工资了,可他却捞够了 后一拍屁股跑到局里的公司去当大经理去了。天下真有这种理吗?他是什么厂长? 这他妈算什么东西?!” 一工人劝道:“省点劲,别骂。” 又一女工人情绪更激烈:“他心黑,良心早被狗吃了。该骂!就是要骂!就是 要骂!骂少了!骂死活该!” 女记者说:“请问,你们请的律师是哪儿的?” 一工人得意地道:“天赐,知道吗?邹国定律师和龙君威大律师。” 女记者点头说:“知道知道。这是两个很有名的律师嘛。”女记者面朝摄像机 镜头说:“各位电视观众,今天,我们常佳电视台《法庭内外》栏目在这儿向大家 现场直播一件法庭审判的‘民告官’的案子。‘民告官’,本来应该是老百姓告政 府部门的工作人员,可工人们把他们的厂长也叫做‘官’,这是可以理解的。被告 就是原建设化工厂厂长,现环球公司总经理陆柄山,原告是这个厂的工人们,工人 集体状告他们的原厂长。原告律师是天赐律师事务所的律师邹国定和龙君威。开庭 时间定在今天上午九点正,从八点钟开始,就涌来了很多的市民参加旁听。法庭辩 论一定十分精彩,请大家注意收看。”她这是收场了。 “走吧,进去找个好一点的位子。”朱总编说。 庄娅关了采访机,随老总进去了。 邹国定放下手里拿着的一本《超级说客》,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抬头焦急 地看大钟,又看手表。再看飞机动向预告牌。滚动的预告牌上,往常佳的飞机仍然 没有起飞的时间。大厅里响起女播音员永不疲倦的广播声音:“各位旅客,由于飞 机周转出现延误的原因,由贵阳飞往常佳的3764航班还将推迟起飞时间,具体起飞 时间再另行通告。由于飞机周转出现延误的原因……” 旅客们议论纷纷:“从昨天误到今天,还要误下去,这算什么嘛?” “到处都在下雨,飞机飞不过来。听说上海、南京机场都关闭了。” “哇,我的天!怎么得了?” 一二十多岁戴着眼镜,显得很文静的知识妇女带着一位只有几岁的小女孩,她 们坐在邹国定的身边。她倒显得有些平静,一直在专心地看一本近期的《人民文学》。 邹国定无意识地看了她一眼。女人似乎被什么故事迷住了。 等吧,除了等还能做什么呢?邹国定再次闭上眼睛,情不自禁的回忆中,陆柄 山向着他走过来。他静静地看着陆柄山,等他开口。两人都坐下来。一时无话,两 人都明白,这话不好谈。陆柄山更是清楚,邹国定不是个轻言放弃的人,他认准了 的事,非得做到底不可。他这次是被这小子拿住了。 不说不行哦,陆柄山终于说话了:“邹国定,放我一马吧。” 邹国定摇摇头,他知道他要来求他。晚了。他长叹了一口气。 陆柄山开门见山,咬咬牙说:“你,开个价吧。” 邹国定又只能摇头:“开价?开什么价?你真想得出来。我没有这个权利。陆 大厂长,你去对毛深宁说,对马师傅说,对房梓,对杨树林,对全厂所有的工人师 傅们说。你敢去说吗?你不敢。要不要撤诉,是工人们的事情。” 陆柄山盯着他说:“屁话!他们都听你的。” 邹国定又摇摇头:“听我的?你真是高看我了。我不算什么的。过去,我也只 是这个厂里的一个小工人。陆大厂长,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邹国定这是在挖苦他,他们过去曾是同学,他一直都比邹国定强,从没有把他 放在眼里过。陆柄山有了怒气,敲着桌面儿说:“这么说,你真是要我进去?” 邹国定仍然看着他,平静地说:“自作自受,是你自己要进去。” 陆柄山叹口气道:“同窗,同学,战友,我们还在一个锅里吃过饭?你把这些 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我帮助过你的……二十多年,算我白交了你这么个朋友。邹国 定,你不仁,我也只好不义了。” 邹国定说:“你想干什么?” 陆柄山道:“山穷水尽了,没什么我不敢干的。”阴冷地笑起来…… 邹国定觉得心里发冷。 小女孩看着邹国定,把一个喝空的矿泉水瓶子扔下:“妈妈,妈妈,今天我们 回不去了吗?” 邹国定的回忆被小女孩的说话打断了。 女人平静地说:“能回去的。飞机总要飞的。” 小女孩问:“妈妈,爸爸还在那边接我们吗?” 女人说:“还在,我们每次回去爸爸都在机场接我们。飞机不到,他不会走的。” 悄悄拧了小女孩的大腿一下,附在她耳边说:“去解手。” 小女孩咧嘴忍住:“妈妈,我要上厕所。” 女人生气了,放下书,大声道:“半个小时前你才上了厕所,又要上厕所。怎 么搞的嘛?” 小女孩撒娇:“不,我要上嘛。” 女人看看她身边的几个包,显出为难的神情,她真是走不开。 邹国定看出她因为带的东西多,不便离开,便好心地说:“大姐,孩子喝了两 瓶水了,我替你带她去吧。” 女人似乎这才打量邹国定,她显然不放心邹国定要把她的女儿带走。邹国定看 出了她眼里的意思,现在的坏人太多了,你不会把我的女儿拐走吧? 邹国定笑笑,说:“请你帮我看住皮箱。”把书放在皮箱上。 女人看皮箱,想想,说:“真不好意思。好吧,谢谢你。快去快回。” 邹国定说:“来,小妹妹,叔叔领你去。”牵着小女孩的手向洗手间走去。 小女孩不认生:“叔叔,你也是回常佳去的吗?” “是的。回常佳。” “你爸爸也在常佳接你吗?” “我没人接。” “怎么会没人接呢?” “叔叔已经没有爸爸了。” “哦。你是一个孤儿。”小女孩同情地说。 “叔叔从小就是孤儿。” 女人看着他们走远了,再看看周围的人,没人注意她。 邹国定牵着小女孩走到女厕所门前,邹国定当然不能进去,就说:“小妹妹, 你自己进去,我在外面等你好吗?” 小女孩点头说:“叔叔,你不要走开。” “叔叔不会走开的。” 小女孩进去了。 邹国定转过头来看自己刚才坐的地方,被人群挡住了视线。 厕所里,小女孩进去,立即有等在里面的另一女人替她把衣服换了,在她的头 上戴了一顶花帽子,牵着她走出厕所。 邹国定不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他已经不认识这个小女孩了。 她们匆匆走出候机大厅去了。 过了好一阵,小女孩一直没有出来,邹国定对一位要进厕所的女人说,请她帮 忙看看那位小女孩。女人点点头,进去了。邹国定看手表。这个女人出来了,却摇 头,表示没有他要找的这个小女孩。邹国定走动起来,怎么搞的?猛地,他悟到了 什么,飞快地穿过人群走回他先前坐的地方。 这儿已没了那个小女孩的母亲。也没了他的皮箱。骗子!他遇上骗子了! 邹国定急忙跑出候机大厅,站在大厅门口用眼睛四处找人。那两个女人和小女 孩早没了身影。他上了当,她们把他的皮箱拿走了。她只是一般的小偷,还是…… 他无可奈何地露出一副苦脸,摸摸口袋,幸好,机票还在。他朝着治安室快步 走去,简单地向一位公安人员说了事情的经过。公安耐心地听完了,例行公事做了 笔录:邹国定,男,四十五岁,常佳人,律师,出差。女骗子大概二十五六岁,说 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小女孩四五岁。另外一位女人也是二十多岁。被骗走的黑皮箱 子里有五百多块钱。还有重要的材料。 记录完毕,公安合上本子,摇摇头,批评邹国定:“邹律师,你这个人啦!出 门在外,不要太相信人了。你也过四十了吧,经过的事情不少了,怎么这样不小心 呢?好吧,抓住这两个女人了,我们就同你联系。” 邹国定连说,谢谢,谢谢。他告诉了公安自己的手机号码。 邹国定从治安室走出来,想想,给老师龙君威打电话。 龙君威没有想到,邹国定昨天没能飞回来,昨晚两人通过电话,知道了原因, 只好寄希望今天一早他飞回来。此刻,他坐在沙发上似乎正在等这个电话,赶忙起 身去接:“邹国定。回来了吗?什么?!还在贵阳?!八点半以前赶不回来了?怎 么搞的嘛?你知道今天要出庭的。这飞机也真是,从昨天误点误到今天了,还要误 下去。是不是哪儿出了大事了?这么说,那份取证的材料也被偷走了?!” 邹国定说:“老师,我对不起您……” 龙君威打断他:“好了好了,不说了,就我一个人先顶着吧。如果有那份材料 证据会更充分,但现在没有了,没有这官司也能打。” 有老师的这句话,邹国定的心安了一点:“老师,你身体行吗?” “没事,还行。我能顶住。” “那就辛苦老师了。我赶回来直接到法院。” 龙君威放下电话,看一眼表,拿起皮包欲走。听见了什么声音,放下皮包,到 阳台去拿了一根棍子捅屋角。自顾自说:“哪儿去了?跑哪儿去了?” 退休在家的老伴钟毓秀医生听见老头子在大声喊叫,唠叨着从厨房里走出来, 说:“老头子,你找啥?什么哪儿去了?” 龙君威没回头,道:“你没听见吗?耗子。昨晚吵了一夜,家里有了耗子了。” “是这事哦。”钟毓秀叹口气,说:“嗨,我说老头子呀!我还真没听见什么 响动,算了,有了耗子不是你管的事情,家里有猫呢。” 龙君威起身,看着从厨房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的大白猫。 大白猫轻叫一声,瞪眼望着他。 龙君威也对猫瞪眼:“不要忘记了你是该干什么的?” 大白猫又叫了一声。它不怕老头子。它知道自己能给老头子带来快乐。 龙君威摇摇头说:“噫,你还给我来劲了……” 钟毓秀走过来,说:“老龙呀,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猫逮不逮耗子的 事。这不是一个一般的案子。是‘民告官’,工人们都眼巴巴地望着你为他们出这 口气呢。邹国定说他回不来了,是不是?哎,我都听见了。”为他重新结领带。 “你看你,里边长了。那份材料重要吗?” “当然重要。”龙君威说,“这个人也真是。竟然丢了,你看。怎么会出这样 的事?有时候,他就是粗心。” 钟毓秀说:“出门在外,也不能全怪他。不过……” 龙君威看着她说:“你呀,有时候你比我还心疼他。我知道你要帮他说话。要 说,国定的责任心还是有的。放心,我还行。你是知道的,我是不打无把握之仗, 不打无准备之仗。” “能不能申请延到明天庭审?” “不行。不能延,不能延。明天他们也早有安排的,那就只好往后挪,这一挪 就不知挪到何年何月了。这件官司,能开庭我们就赢了一半了。” 钟毓秀嗔道:“不要不服老,都快七十岁的人了,还逞能。邹国定把代理词留 下来了吗?” “我这儿有一份。邹国定不是一辩吗,他回不来了,我得顶上。” “你呀!小张和小黄呢?” “他俩上这个案子我不放心。记得这是我办的多少个案子了吗?” “又是整数了吧?” “正好六百。” “难得难得,六六大顺。” 龙君威在钟毓秀的额头上亲吻一下,算是对老伴祝福的感谢。 龙君威从五十年代就做过律师,他的人生经历就是一部新中国的法律史,他曾 经辉煌过,又遭遇过大的劫难,为捍卫法律当过右派,甚至可笑地被弄去劳改。拨 乱反正,他又站起来了,一如既往义无反顾地走自己的路。他是全国首批一级律师 之一。他乐观,豁达,对事情认真得近于迂腐,他嫉恶如仇,富于同情心。 钟毓秀的心里突然有一种难得的激动,她望着老伴:“这辈子,也算是走过来 了。风风雨雨的,不容易哦。孙子、孙女都是大人了。真的有把握吗?” 龙君威的两道箭眉往上飞:“放心,苍天在上,法网恢恢。” 钟毓秀抓住老伴的手,眼里充满了柔情。她爱上他快五十年了,他心里想些什 么,她只是凭感觉就能知道。少年夫妻老来伴,谁也离不开谁了。 龙君威温柔地说:“毓秀,没有你,我早就没了。” 钟毓秀心里暖暖的,“说什么呢?这话不吉利。” 龙君威赶紧说:“算我没说。”要打自己的嘴,钟毓秀把他的手拉住了。 两人深情地对视了好一阵。 龙君威看看墙上的钟,说:“管管你那猫。我走了。” “走吧。我送送你。” 钟毓秀送龙君威出门,看着他上车。车开走了。一辈子,她就这样送他如同壮 士出征,他真是少有打败仗的时候。可今天这件民告官的案子,他拿得下来吗? 美丽的政法大学校园里,法律系毕业班龙君威的孙子龙世桢与好友李小燕、阎 红、杜心宇在食堂里吃早饭。四个好朋友,他们常利用吃饭的时间小聚,沟通情感, 交流信息,解答疑难,随意地说一些重要或不重要的话。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两对儿。 大学里恋爱成风,到了大四,没有对方科目的已经所剩无几了。 杜心宇是学生会副主席,热心公益活动,知道的事情比谁都多,他在追求阎红, 透露一个信息:“学生会准备发起一个救助贫困生的活动。” 龙世桢答话:“心宇,我不明白,贫困生怎么会有这样多?” 阎红说:“现在不是讨论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时候,杜心宇,学生会拿出了什 么可行的办法了吗?” 杜心宇看着她,为自己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心里高兴:“学生会准备搞一次义 卖活动,发动大家把自己心爱的东西拿出来卖,卖得的钱全部捐助给他们。” 李小燕笑道:“真能想出来,这是在哪儿学的?” 龙世桢在心里说,李小燕笑起来更好看。 阎红挖苦道:“电影上吧。那些富翁,贵妇人为捞到好的名声,争面子,拉选 票,就爱这样干。杜心宇,这是你的主意吗?” 杜心宇回答:“不管是在哪儿学的,只要有用。不管白猫黑猫,能逮住耗子就 是好猫。怎么?小姐们不支持吗?” 李小燕有自己的看法:“当官的,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办法,靠输血。为什 么不想法使他们增强造血功能呢?” 杜心宇不耻下问:“小燕,你有什么好主意?” 李小燕看着他道:“给他们找一些勤工俭学的路子走不可以吗?” 龙世桢插话:“在学校里打工?哪有那么多事情做?总务部门把办法都想完了, 帮食堂打杂,替图书馆整理图书,搞电脑的文字录入,做清洁工。除非去做那种事, 但得有条件才行呀!” 阎红问道:“做什么事?得有什么条件?” 龙世桢说:“三陪。332335。”这个数据,是他才在网上看到的。 杜心宇第一次听到,傻乎乎地问:“什么332335?” 龙世桢卖弄地说:“三围一流。” 李小燕眉头微皱,生气地盯着他:“龙世桢,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 龙世桢看着她还嘴道:“你以为没有吗?我们系里没有,其他系里也没有?” 李小燕不想同他争下去:“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恶心!”望着杜心宇, “当官的,我给你提供点儿信息,国家在研究助学贷款,方案还没有出台。现在只 能学校解决一部分,社会上解决一部分。星期天,我遇见外校的一位大学生在为菜 贩打菜,一个早上就找了十元钱。我问他,他基本上解决了自己的读书费用。还有 一些同学,利用假节日去搞家教也是可以的。” 杜心宇点点头。龙世桢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心里十分懊悔,刚才那种话,他真 不该说。他喜欢李小燕,她正直,义气,聪明,她有一个了不起的爸爸。 龙君威的儿子龙天浩、儿媳妇穆芙蓉的家是个有钱人的家。他们住在一幢漂亮 的别墅里,这儿环境优美。两口子收拾完了吃早饭,是很精致的西式早点。家里的 小保姆叫小吴,是位农村来的姑娘。她在忙着做事情擦屋子。 穆芙蓉很喜欢小吴,这姑娘听话,能干,不多嘴,她准备这个月给她加一百块 钱工资。她坐下来时叫道:“小吴,别做了,你也来吃吧。” 小吴甜甜地说:“穆姨,一会儿就完了。我不饿,你们先吃。” 穆芙蓉喝口奶,说:“天浩,忘了对你说,昨晚妈妈打了电话来,说爸今天为 建设化工厂工人们那件案子出庭。世桢今天课不重要,也要去旁听。” 龙天浩看着她,说:“是今天吗?你看我这记性。爸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早该 歇着了,也真是。怎么又出庭了?邹国定呢,也出庭吗?” “邹国定也出庭。” “这还差不多。这些年,爸把邹国定带出来了。陆柄山啦,胆子也太大了。这 叫众怒难犯。我记得,过去这小子从外表看总是循规蹈矩的,可心眼儿比谁都多。 我们这些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过。怎么才几年,就出了这种事情?” “你说对了,陆柄山是阴性子人,嘴上不多说话,可心里的想法比谁都不少。 我就怕同这种人打交道。天浩,他真的敢吞了这么多?” “难说呀!越是阴性子人,肚子里的鬼名堂越多。” 穆芙蓉看小吴一眼,担心地小声说:“你同他之间没啥瓜葛吧?” 龙天浩笑笑:“哼,他来找过我,想约我一起做新华路的灯箱广告。条件倒是 很优惠的,他负责去把项目拿下来。一人一半的投资,利润也各占一半。我没敢同 他做,这个人,我从来都有点怕他,不敢同他搞在一起。嘿嘿,这点先见之明我还 是有的。”他庆幸地说,把一杯牛奶倒进嘴里。 穆芙蓉有点儿担心:“这官司爸能帮工人们打赢吗?” 龙天浩反问道:“你说呢?” “去听听吧。” 龙天浩摊开手,拿一张纸巾擦擦嘴:“很想去呀,看看陆柄山的狼狈像。这小 子也有今天!可上午有两笔生意要谈,有一家是日本的客户,你也不能去。” 电话响,小吴去接电话,说:“龙叔,找你的。” 龙天浩起身:“连吃个早饭也吃不清静。”拿起电话听:“好,好,我知道了, 上班到我办公室来谈。”转身对穆芙蓉说:“看看,事儿来了吧。” 穆芙蓉看着他说:“真推不掉?” 龙天浩又坐下来,说:“能推吗?” 穆芙蓉摇摇头,无奈地说:“吃饭吧。都不去,爸会不高兴的。” 龙天浩把一个鸡蛋塞进嘴里,不再说话。 龙君威的女儿龙天英、女婿庄士其两口子出门了。明眼人一看这就是两个老实 本份的知识分子,上班族,拿工资,成不了啥大气候。他们也真没有什么过高的要 求,只想把自己的本职工作搞好,清清白白地做人。这类人其实在中国占大多数, 平民心态。一个人要真有了平民心态,其实也是一种境界。 龙天英从读中学就有追求,成绩好,循规蹈矩,工作了事业心强,从没有想过 要走仕途。龙君威很喜欢女儿为人实在,工作敬业。但她生来胆小,性格懦弱,那 是她在很小的时候亲眼看见了父亲在”文革”中被人批斗、殴打,心灵受到了伤害 造成的。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被人岐视,进步受影响。庄士 其是龙天英的同班同学,两人一起下乡,七七年改革高考制度,他成了首批大学生, 读了师范。在农村时,他们并没有那种关系,都上了大学不知怎么就通起信来了, 信件成了一条纽带,大学毕业,水到渠成就组成了家庭。谈不上有轰轰烈烈的恋爱, 但他们一直很好,相互关心,谁也离不开谁。 龙天英说:“士其,爸爸今天出庭,你也去不了吗?” 庄士其应道:“马上就要高考了,现在是最紧张的冲刺阶段,脱不了身。好久 没听爸辩论了,真想去听听。爸总能抓住最关键的地方,给对手致命一击。” 龙天英很想去,可也不能去:“我也去不了,今天设计院高评委安排答辩。” “是今天吗?”庄士其真不知道。 “今天。” “有把握吗?” “我什么时候怕过考试了?” “那倒是。”对于妻子的敬业精神,庄士其打内心里佩服,她真是干设计的一 把好手。“你呀,昨晚怎么没听你说这事?” “想对你说,你一直在备课,不忍心。”庄士其出身世代书香之家,老辈子中 有人做过前清翰林院的大学士,独尊“大成至圣先师孔子”,爷爷、父亲都是教师, 他本人在当知青时就做了民办教师,后来考了师范。 昨晚,庄士其回家抱了很大一叠作文本,龙天英也就把书房让给了他,自己趴 在茶几上做事。庄士其问:“你写的论文题目是什么?” “《常佳城市规划的立体设想》。”龙天英说,“常佳是山城又是江城,有人 说不好规划城市建设,我的想法正相反。常佳因其独特的自然和地理条件,四周是 山,两江环抱,主城区也是一座山,可以建成世界最美丽的城市。分层次的立体建 筑,地下,地上,空中的立体交通。长远规划必须突破两江格局,向南北和东西发 展,组团式,一个中心几个片区,大城市带动大农村。”龙天英心里热热的。她很 喜欢自己的专业。 庄士其感慨地说道:“得有钱,大堆大堆的钱。没钱什么也干不成。” “招商引资,找钱不是我的事。” “倒也是。立项科学,政策灵活,条件优惠,总会有人来投的。”庄士其说, “庄娅一大早就走了。” “她大概去法院了。” “我真不明白,陆柄山竟变成这样了。” “人啦,难说。” “这几年,你遇见过他吗?” 龙天英摇摇头说:“没有。” 庄士其说:“上个月,我倒遇见过他,真不敢认了,同一位年轻漂亮的小姐在 一起,坐一辆好车,那个亲热劲。他没叫我,我也没叫他。” 龙天英看他一眼:“他没认出你吧?” “我这种穷教书匠,哪儿也不上眼了。” “你呀!别那么看不起自己,科教兴国,教师的地位会提高的。教育这一块, 兴许今后是最重要的领域呢。”龙天英为老公选择的职业感到骄傲。 庄士其苦笑笑,说:“但愿有这么一天。” 两人在一个路口分手。龙天英看着丈夫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不一会,设计院的 交通车来了,她也上了车。坐在车上,她想着评委们会提出一些什么问题来呢?不 怕,什么问题也难不住她的,这些年,她有过许多成功的设计,连院长也好几次表 扬过她。她惟一担心的是,听说这次的名额还是太少。 今儿个是个好天,太阳一大早就露了脸儿,照得城市一片明亮。常佳变得车水 马龙,上班的,上学的,出差的,无事去哪儿玩的,都朝自己的目的地奔去。邹国 定和向羚的十五岁的女儿邹曼子与两位女同学朝学校走去。邹曼子更像父亲,活脱 脱一个模子铸出来的,鸭蛋脸儿,鼻梁高高的,梳一条马尾巴辫儿,走起路来像脚 下安了弹簧。邹国定和向羚两口子都忙,只好把女儿从读小学就放在她外公外婆家。 女孩子们走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总有说不完的话。 一女同学说:“曼子,你妈妈为什么不回来开公司呢?” 曼子骄傲地说:“哪儿能赚钱她就该在哪儿开公司。” 另一女同学问道:“曼子,听说,你要转到你妈妈那儿去读书了。” 曼子看着她说:“没这事。我哪儿也不去。我喜欢常佳。” 一女同学问道:“曼子,你是喜欢你爸爸还是你妈妈?” 曼子站住了:“什么意思?”声音大了些。连眼睛也瞪大了。 这女同学赶紧说:“没什么,随便问的。” 曼子哼了一声:“你们呀,话中有话,我爸爸妈妈天各一方,各干各的,那是 他们职业不同,他们都干得好,爸爸妈妈我都喜欢。” 另一女同学从后面追上来,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大声叫道:“曼子,你爸爸今 天出庭,打一场大官司。” 邹曼子接过报纸看一阵,把报纸还她,说:“都不知道,爸爸出差到外地去了, 还没能赶回来。” 二位女同学吃惊地叫起来:“是吗?!” 拿来报纸的女同学着急地说:“那怎么办?” 曼子回答道:“没事,还有龙爷爷呢。龙爷爷可厉害了。” 女孩子们走远了。 不远处,一个人从脸上放下报纸,看着她们。有人出了钱,叫他盯住邹律师的 女儿。万不得以……他跟上去,一直看着邹曼子进了学校。 龙世桢、杜心宇、李小燕、阎红吃完早餐从食堂走出来。 龙世桢忽然想起,说:“小燕,昨天,有一个女孩子来找你,找到了吗?” “是谁?什么时候来的?” “我好像见过这个人,一下又叫不出名字来了。大概刚吃过晚饭吧。” 李小燕皱眉想着:“吃过晚饭?我一直在寝室里没出去。是谁呢?龙世桢,你 指她我的寝室在哪里了吗?” “指她了。她没来?” 阎红想起来了:“小燕,你去洗衣服了。我想起来了,是有一个女孩子来过, 她长得很漂亮,打扮时髦,在我们房间外面走来走去,没有进来。大概就是这个女 孩子吧。对了,我还问过她,她叫杨柳。她是你过去中学的同学,是吗?” 李小燕点点头说:“是。原来是杨柳。她本来成绩很好的,却没能考上大学, 又不愿意复习一年再考。她跑了好些地方找工作,没找到,就到南方去了两年,听 人说,她在那边过得不好。”李小燕的语气明显地有了点儿伤感。 杜心宇随口问道:“干什么事情呢?” 阎红瞪他一眼:“有什么好问的?” 龙世桢悟道:“是杨柳呀!怎么她变成这样了?这种女孩子,不知道爱惜自己, 还是不与她交往的好。” 李小燕望着他说:“你过去认识她吗?” 龙世桢赶紧说:“不,不认识。只是知道她,没来往过。” 李小燕显然有些生气了,说:“龙世桢,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杨柳走了这样 的一条路,责任不全在她。其实她成绩一直很好的,只是高考时考糟了。她想复习 一年再考,家里条件又不允许,她父亲厂里效益不好,快停产了。工作又找不到, 没法,只好同几个姐妹约上去南方求生活了。” 杜心宇终于悟到什么了,这种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不说她了吧。” 龙世桢也就下了台阶:“各位,今天有大课。毛教授的《律师办案谋略》讲得 棒极了。有好些律师也要来听。” 李小燕有些惋惜,说道:“是吗?可惜了。龙世桢,你,不去法院了?” “不去了。” “可昨天你说要去的。” “昨天我不知道有毛教授的课嘛。” 杜心宇看一眼阎红,说:“我也去不了。今上午学生会有个会,说是商量校园 歌咏比赛的事情,刚通知我。” 阎红嗔他道:“就你的事多。” 龙世桢说:“人家是学生会副主席嘛。” 李小燕对阎红说:“都不去了,不去拉倒。红红,我俩去。” “那,还回寝室去吗?” 李小燕看看表,说:“来不及了。” 阎红看着杜心宇和龙世桢,她想他们去,又问道:“你们真的不去了?” 杜心宇、龙世桢没说话。李小燕与阎红走出政法大学。 龙世桢追着她们喊道:“今天的课真的很重要。怎么说走就走了?” 两人边走边悄声说着什么,突然大笑起来,跑起来了。她们是去旁听今天龙君 威大律师和邹国定律师要为人打的这场“民告官”的官司。 龙世桢和杜心宇看着她们走远,杜心宇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 陆柄山把建设化工厂搞烂了,还卷走了工人们的钱,一拍屁股跑了。这件事媒 体有过报道,但其说不一。社会舆论虽然同情工人们的多,但同情是一回事,工人 们能不能拿回自己的钱是另一回事。 工人们要打这场官司。 法律会怎么说话? 大家都拭目以待。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