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市长 李市长经常往下面跑,他不喜欢呆在办公室里。今天,他在一个大桥工地上视 察,那是预先安排好了的,必须去。他要检查进度,盯住质量。一个工地负责人手 里拿着图纸向他汇报了这儿施工的一些情况。 等他说完了,李市长说:“这个桥墩在洪水到来前一定要浇铸好,我知道你们 有困难,再困难也不能拖工期,否则国庆节前完不了工。”施工负责人说:“三班 倒,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干,保持这样下去,能行。但现在出了点儿麻烦事,钢筋 没有了。”“不是按计划调拨给你们了吗?”“我的市长大人,现在修房子,修公 路,修桥,都需要钢筋,钢厂是供不应求哦!又讲市场经济,人家多拿钱给钢厂, 你说他卖给谁呢?”“不行,大桥用的钢筋必须保证,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形象 工程。”“那你老人家给我们说说吧。”李市长瞪他一眼:“你这个人啦!” 众人随李市长向前走。 负责人说:“李市长,听说你儿子李小华从美国回来了,把他给我们吧。”李 市长说:“消息还这样灵通哦!我这个儿子,我从来管不住他。你自己去对他说吧。 别说你对我说过,我不承认的。” 离开大桥工地,李市长又顺路来到环城公路工程指挥部办公室,喝了点茶,在 这儿与负责人、工程师研究问题。看图纸。 李市长说:“我听说,这图纸修改过?”工程师说:“修改过两次,一次增加 了护坡,一次是改善排水系统。”负责人说:“投资也就大大增加了。”工程师说 :“这两次修改都是必要的,经过了充分的论证。”李市长说:“每一分钱都要用 在实实在在的地方,但该增加还得增加。环城公路是民心工程,又是我市最大的基 础设施工程之一,既要保证时间,又要保证质量,马虎不得。”负责人说:“是是, 我们就是这样考虑的。”李市长问:“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什么?是质量问题还是 工期问题?”负责人不好回答。李市长看着他:“讲。”负责人看看工程师,工程 师说:“李市长,一些路段停工了。”李市长说:“什么原因?看看去。” 大家立刻驱车去了一处工地,李市长等人从车上下来。 李市长眼里是显得冷清的工地。 从工棚里,出来许多民工,一群民工闹嚷嚷地赶过来。 李市长问:“他们这是干什么?”负责人说:“李市长,你赶快走,离开这儿。” 李市长瞪着他:“到底是为什么?”负责人只好说:“民工要工资。”李市长吃惊 道:“民工的工资没有发吗?”“这个工地,有三个月没有发了。”“为什么?” “没有钱啦。”“是发包方的问题还是承包方的问题?”“两方面的原因都有。” 民工们走拢了。把他们围起来。民工们的脸上都是怒气。小蒙拿出了手机,要 给公安局打电话,李市长指指小蒙,要他把手机收起来了。负责人走出去,挡在了 李市长前面。 一五大三粗的汉子问:“谁是李市长?”李市长从负责人身后走出来,说: “我就是李市长。”汉子说:“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工资?”李市长说: “工人兄弟们,这事怪我,我才知道你们有三个月没有拿到工资了,你们许多人家 里都是靠你们的工资吃饭。不拿工资当然没法干活。你们的要求是正当的。但是, 我现在不能答复你们,你们给我一天的时间,我再调查了解一下详细的情况。明天, 还是在这儿,我答复你们好吗?”汉子说:“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这种话我 们听多了。”李市长说:“我是工程总指挥,又是市长,这句话我是第一次说,也 只说这一次。请你们相信我。”汉子说:“你说话算话?”李市长说:“说话算话。” 汉子说:“好,我们相信你这一次。就这样。走!” 李市长看着民工们散开了。他觉得心里很难受,他真想大骂负责人一顿,为什 么以前不告诉他这里的情况?可他忍住了,一句话也没有再说。他朝自己的车走去, 大家也跟着上了车。 环城公路建设指挥部的会议室里坐了许多人。 李市长主持会议:“很好,该来的同志都准时来了。我们开会。今天的会议就 一个议题,解决农民工的工资。首先,我要向大家作检讨,这件事应该由我负主要 责任。我作过调查了,环城公路十八个工地,我们欠农民工的工资不是个别现象, 有的欠到了五个多月一分钱也没有发。原因虽然是多方面的,但主要有我们发包方 的责任和承包方的一些包工头扣钱不发。工程款是分阶段到了账的,各个部门,各 个项目分管的包工头一定要把钱拿出来,还给民工,否则,取消他的项目承包。我 给大家发了一张表,你们都先填一下。填吧。” 开会的人都填表。 秘书小蒙把填好的表陆续收上来,交给李市长。 李市长看这些填好的表。 秘书小蒙说:“李市长,完了。” 李市长说:“好。”扫视大家,举着手里大家填的表说道:“在座各位没有一 个人没有拿工资,每个人每个月都准时领到了工资,我也一样,我也每个月都准时 领到了工资。同志们,现在,我心里不好受,很不好受。为什么我们拿到了工资而 农民工们没有拿到工资呢?我们在工作、劳动,农民工们也在工作、劳动,我们辛 苦,难道他们就不辛苦吗?可是为什么我们该拿他们就不该拿呢?为什么我们就有 钱拿他们就没钱拿呢?是不是我们都是当官的,权在我们手里,钱在我们手里,我 们想给自己发就给自己发,想不给谁发就不给谁发?我们大家都想一想,好好想一 想。修这条环城公路,资金是到了位的,由于出现了一些我们预先没有估计到的新 情况,预算超支了,我们也根据情况增加了投资。我今天不想说这中间有没有猫膩, 因为这还得由相关的部门进行彻查。我只想说我们的工作至少做得不细,在管理上 出现了漏洞。作为工程总指挥,我在这里作一个规定,今后,我们要同农民工一起 发工资,农民工没有,我们也就没有,包括我。我们今天先要解决的是,把农民工 的工资全部补发了,一个人也不准拖欠。钱暂时先由我的市长资金垫付。同时,组 成一个专项清账工作小组,从今天起就开始工作,清账工作小组的情况,每天要给 我汇报一次。” 会场上响起了掌声。 他们又往回赶了。 秘书小蒙坐在奥迪车的前面,李市长快刀斩乱麻处理农民工工资一事对他触动 很大,作为领导人,不仅是要有高超的领导艺术,还得把自己摆进去,把自己当成 是一个普通人,不能装大,不能有哪怕一丁点儿私心,真正把自己当成是为大家服 务的。这就是李市长的工作作风。他是一位平民市长。 李市长示意方师傅停车,下去了。 老方对小蒙说:“替大桥要钢筋。”小蒙说:“不会吧?”老方说:“敢不敢 赌,一顿酒。”小蒙与老方拍了手。两人竖起耳朵听。 李市长拨通了电话:“老陈吗,真难找你呀!我刚从大桥工地上下来,你该明 白我为什么给你打电话了吧?别在我面前装穷叫苦了,你的家底我知道。大桥要用 的钢筋一定要按计划给他们,价钱也不能加。怎么?有困难?那好吧,我到你那儿 来,你给我准备一间办公室,我就在你那儿办公了。什么?不来?不是我不给你面 子,是你不给我面子嘛。谢谢你,老伙计,那我叫他们今天就来拉。我还真有事, 不想到你那儿去呢。你要的十辆五十铃,我同庆铃厂商量一下,这车俏,他们也是 计划早卖光了,看能不能从超产的车中调拨一点出来。我可不能给你打包票。”关 上电话。 小方说:“真有你的,老方,请你喝五粮液。” 老方得意地笑起来。 李市长上车,问:“老方,什么事这么高兴?” 车又开走。老方笑得更大声了,说:“陈厂长只怕你压他。” 李市长说:“他们真是也难,从澳大利亚进口的矿石人家加价了,还得想办法 让银行给他们贷点款。高炉没喂的,你叫它吐什么呵。老陈这个人好啊,他就是不 对我说想贷款这句话。” 坐在前面的小蒙把老方的烟藏起来,说:“李市长,回家去吗?” 李市长看看表。 小蒙说:“李小华应该到家了。”李市长说:“赵书记回来了吧?”小蒙说: “回来了,刚才我同他通过电话,他要同你谈北京会议的精神。可我又对他说了今 天李小华要回来,他就说,那就明天同你谈。”李市长说:“小蒙呀,工作还是第 一位的嘛。”老方说:“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李市长露出深情的 思念的目光,动情地说:“好吧,回家去,回家看儿子去。” 邹国定、向羚坐在新家客厅里。 邹国定仍然有一种不清醒的感觉:“向羚,你可是对我搞了个突然袭击呀!” 向羚笑起来:“对不起。国定,这个突然袭击难道不好吗?”邹国定感慨道:“好, 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当然好。向羚,有一点我很佩服你,咬定青山不放松。我还 能记起来你刚到海南去那前几年,一次次地失败,摔得头破血流。可每一次你都咬 牙又爬起来了。”向羚感触更深:“我那时很天真,很老实,想着靠自己的努力, 勤奋,和智慧去拼斗,一天只睡五个小时地干,同所有人平等地竞争。可是后来我 发现,仅仅这样做是不够的,甚至根本不可能获得大的成功。那个秘密终于被我找 到了。”“不对我保密吧?”“现在我们在搞市场经济了,可市场经济的许多规章 制度不完善,你必须会钻政策和法律的空子,舍命一搏。这叫胆大骑龙骑虎,胆小 只骑抱鸡母。”邹国定看着她,说:“胆子也不能太大了。”“你不懂,因为你没 有感受。我刚回来,不争了。”邹国定看着她说:“我是为你担心。”“我不会有 事的,放心。你有心事?”邹国定不得不说:“向羚,龙老师今天满七十岁,我答 应了要去看看他。”“是吗?真不巧,你要走?”向羚心里有些不快。邹国定委婉 地说:“我争取尽快赶回来。”“不去不行吗?我刚回来。”向羚看着他。邹曼子 从楼上下来:“妈,你让爸去吧,答应了人家,要讲信用。龙爷爷一定在等爸呢, 如果你不回来,我也要去的。陪妈妈的任务现在只好由我来担当了。”向羚说: “多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摇摇头说:“去吧去吧,你去吧。”“你 不高兴?”“不敢。没事,你不答应了人家吗?你去吧。” 向羚送邹国定出来,看着车开走,脸上浮起一丝不快。 邹曼子出来:“妈,我饿了。”“我也饿了,走,我们到外面去吃饭。曼子想 吃什么?”“火锅。”“就吃火锅。你这张嘴呀,还是那么馋!”向羚说,“妈也 好久没有吃正宗的常佳火锅了。走吧,吃完饭,妈再给你去买几件衣服,你爸给你 买衣服吗?”“买,可他买的衣服,穿几天就小了。”“他忘了,曼子正长个儿呢。 看,快有妈妈高了。”“我以后会比你高多了,爸比你高嘛。”“你啥都强过妈去, 妈才高兴呢。” 两人上了另一辆车。向羚把车开走。 “妈,爸还不会开车呢。”“只要他愿意学,我教他,我给他买车。这不是很 简单的事吗?”“我也要学。”“等你放假了,我教你。”曼子亲了妈妈一下: “妈妈真好。” 向羚与曼子找了一家好馆子烫火锅。常佳的火锅馆满街都是,火锅是常佳的一 张名片。据说,那是二三十年代下力人吃的东西,居然成了气候了。 向羚把一块烫好的毛肚拈给曼子,说:“多吃一点。”曼子说:“妈妈,你也 吃。”向羚爱怜地看着女儿说:“都快长成大姑娘了。”曼子羞涩地笑。“我还没 问你,成绩怎么样?”“还行。”向羚想着自己的这个口腔被曼子学去了,心里一 笑,说:“还行是什么意思?最近一次考得怎么样?”“语文、英语是班上的前十 名,数学差一些,中等。”向羚说:“你的事情,主要是把书读好,其他的,什么 都不要考虑。”“我知道。”“爸爸妈妈都忙,主要靠你自己。”“烦不烦嘛?” “好,好,我不说了。你爸还是天天都这样忙吗?”曼子“嗯”了一声。向羚突然 说:“曼子,你说,你爸不做律师了好不好?”曼子抬起头来看着妈妈,吃惊地问 :“不做律师?不做律师又做什么呢?”“帮妈妈干。”曼子摇头:“NO,NO,妈, 你别打爸爸的主意了,他不会同意的。爸这个人你不会不知道,他选准的道路,没 人能把他拉回来。”“我试试吧。” 章进走进来,坐下。 “曼子,这是章叔叔。”向羚说。“章叔叔好。”曼子礼貌地说。“曼子快长 成大姑娘了。记得前年到海南来,才这么高一点。”章进用手比。“一起吃点吧。” 向羚说。“吃过了。”“有事吗?”“单老板明天到。”“这个人也真够快的,你 去接他,把他安在山茶花吧。”“好的。我去过了工商局,我们的手续都下来了。” “吃过饭,我们一起去看看公司的新址吧。”“妈妈,不去看外公外婆吗?”曼子 说。“要去的,等你爸回来,一起去。” 房梓自任了建设化工厂的厂长后,一直在寻找市场对路的产品。这天,房梓、 毛深宁、杨树林走进一家研究所,来到一间试验室。这儿的木架上放着许多瓶瓶, 试管之类的东西。田教授见他们来了,没说话,继续把一个试管的溶液倒入另一个 试管,摇匀,再倒在一块破裂的水泥板上,缝合上了。 田教授说:“谁来试试?”杨树林挽起袖子说:“我来。” 杨树林用力想把水泥块分开,累出了一身汗,就是分不开。 田教授再在水泥板上倒水。大家看,水没有浸下去。 杨树林止不住说道:“这玩意儿真灵呀!”田教授说:“房厂长,明天你们再 来看,看水浸下去了没有?”房梓说:“好,好。” 田教授送他们走出来,说:“这个东西,我还得再试验几次,后天,我去你们 厂里看看,我也应该了解了解你们厂嘛。”房梓说:“田老,后天一早我来接你。” 田教授说:“不用不用,所里有车,我自己去吧。”房梓说:“不,我一定来,你 老在家里等着我。”田教授说:“小房呀,这么大一个厂,一千多人要吃饭,设备 要更新,不好搞呀!你是受命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呢。”房梓说:“工人 们相信我,大家伙儿齐心,工厂是工人们自己的了,上面领导又关心我们。克服困 难的办法总会有的。”田教授说:“人心齐,泰山移。好好干,好好干。请慢走。” 三人与老教授握别,走出研究所。 毛深宁说:“房梓,你怎么知道田教授在搞这个东西?”房梓说:“他是我大 学一位同学的父亲,过去我就认识他。”毛深宁说:“难怪,他同你挺熟的。” 杨树林高兴地说:“嗨,这下厂子有希望了。”毛深宁说:“杨师傅,昨天, 房梓对我说,让杨柳参加厂里的基建队吧。你老把她关在家里也不是个法。”杨树 林说:“我也不愿意这样。谢谢你们的好心,这种下死力的活,她不愿意干。没有 一技之长,什么也不会,一无所有,还娇贵得很呢。”房梓说:“她没有再跑了吧?” 杨树林说:“人倒没跑,可常有人给她打电话。房梓,你抽空来给她说说话吧。你 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些。”房梓说:“好吧,我今晚就去你家。” 柳萍和李小燕在厨房里忙。李小燕剖一条鱼,做得笨手笨脚的。家里很早就请 有保姆,她家务事做得少。现在城里的家庭,就是没请保姆的,也是大人做得多, 小孩子的任务主要是学习学习再学习。 柳萍笑一声,说:“打鳞,抠鳍,剖开,再取内脏。”“知道。”“燕子,你 看见味精了吗?”“那儿,不在你手边的吗?”李小燕说,“妈,瞧你,我哥回来 了,我看你是高兴得昏了头了。”“妈高兴,妈当然高兴。燕儿,你不高兴吗?” 柳萍看女儿一眼。“妈,你说,我哥变了吗?”“没变,还是那个样。在妈的眼里, 他老了也还是我的儿子。”“女儿就不一样了,老了就是老太婆了。”“你这张嘴 呀!”“妈偏心。”“妈什么时候偏了心了,你们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我早晚要成一盆泼出门的水。”意识到什么,伸了一下舌头。 柳萍看她一眼又做自己的事,过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说:“燕子,你是不是有了 男朋友了?”李小燕急说:“没有没有,妈,看你说些什么呀?”“没有就没有, 你急什么呢?”“谁急了?”柳萍看着女儿又笑了一下:“燕啦,有男朋友也不是 什么坏事,你大学快毕业了,满了二十二岁了。只是,要找就找个能配得上我女儿 的人,千万不要找你爸那种人,成天不归家。”“我爸不好吗?”“好,好,他的 心里呀,只有一只角角儿装着这个家,大部分装的是他的几千万市民。”“爸爸是 市长嘛,你的脸上不光彩吗?”“我不要这光彩,我只要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多一些, 和我说说话。”“要不了几年了,爸退休了就在家天天陪你说话。怕那时呀,你又 嫌他说话啰嗦了。” 李小华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到自己的房里换好衣服,来到客厅里,正要打电 话,听见门铃响,去开门,门口站着李市长。 李小华高兴地叫了一声:“爸。”李市长满脸是笑,进来,搂住儿子的双肩, 说:“小华,让爸好好看看。好,好,没变,长结实多了。” 柳萍和李小燕母女俩在厨房门口望着他们。柳萍的眼里突然涌出了泪水。 李小燕把头偏在妈妈的肩上,轻声说:“妈。”柳萍搂住了女儿。 李小华从父亲手里拿过提包,放在桌上。 柳萍说:“小华,你爸中午从来没有回来过。”李小华望着父亲,又叫了一声 :“爸。”李市长说:“来,小华,坐下坐下。我们好好谈谈。” 父子俩都坐下来。母女俩又回厨房去了。 李小华想起,起身去为父亲倒了一杯水来。“爸,你喝水。”又坐下。李市长 微笑地看着儿子:“坐的哪家公司的飞机?”李小华说:“中国国际航空公司,波 音—737 ,飞广州,再从广州坐常佳航空公司的747 飞机回来的。”“爸本来想去 接你的,可实在太忙。说好的要去大桥工地解决一点儿实际问题,不好不去。后来 又去了一趟环城公路指挥部。”“爸,你别说了,你是市长,管着几千万人的事情。” “小华,我有过思想准备,你会留在美国。回来了更好,国家培养你不容易,有你 的用武之地的。想去哪儿?你这种人,美国哈佛的博士研究生,到处都想要。学校, 科研机关,厂矿,大公司。我们市政府有个专门设立的为留学生服务的机构,要不, 先去那儿看看,了解了解情况。”李市长说。柳萍端菜出来,说:“老李,你让孩 子休息几天再说这事好不好?”李小华从妈妈手里接过菜来放在桌上。李市长就说 :“好,好,今天不谈这事,不谈这事。” 有人敲门。李小华去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姑娘。李小华问:“你找谁?”姑娘 反问:“你是谁?”柳萍走过来,笑道:“是小兰回来了。小兰,这是你燕子姐的 哥哥,从美国回来了。小华,她是我们家的小保姆。”李小华也笑起来,说:“对 不起,对不起,小兰姑娘,请进来吧。”小兰朝李小华行了一个礼,说:“小华哥, 你好。”李小华从她的手里拿过她的包。小兰进来,说:“李伯伯好,燕子姐好。” 李市长说:“小兰,家里都好吧?”小兰说:“好,爸爸妈妈问你们好呢。”李市 长说:“秧都插上了吗?”小兰说:“插上了。”从包里拿出一些金黄金黄的枇杷, 放在茶几上。“这是我家的树上长的,可甜呢。”柳萍说:“看你,每次回家去都 要带东西来。又坐车又坐船的,累了吧,去洗洗,马上就吃饭了。”小兰说:“阿 姨,我不累。”说着朝厨房走去,悄声对李小燕说:“我以为是谁呢,把我吓了一 跳。”李小燕问:“你以为是谁呢?”小兰笑道:“我不说。”李小燕悟到什么, 说:“鬼丫头。心眼蛮多的。” 一家人坐下吃饭了。 李市长举起酒杯,说:“来,小华,你回来了,我心里很高兴。嘴上说不想, 可心里不挂着你是假的。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嘛。学成归国,报效祖国。好呀,来, 这杯酒为你洗尘。” 大家都举起酒杯──干! 李市长看着儿子,说:“小华,讲点儿那边的事来听听。”“爸,讲什么呢?” “随便,这不是在家里吗?”李小华说:“那我讲个小故事。一个美国老太婆和一 个中国老太婆去世后同时来到了天堂。两位老太婆聊天。美国老太婆说,我住的房 子有两百平米,是贷款买的房,昨天,我刚好把贷款还完。中国老太婆说,我住的 房子只有十多个平米,一辈子积攒钱想买一点宽一些的房子住,上个月,我刚好买 了一套房,还没有搬进去,就到天堂来了,只好让儿女们享受了。两个老太婆为此 事都十分感慨。”李小燕问:“完了?”李小华说:“你们自己去想。”柳萍说: “我就是这个中国老太婆。”李市长说:“消费观念不一样。” 李小华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饭,李小华和李小燕在小燕的房里说话儿。 李小燕坐在钢琴前,弹完几个乐句,收手,回头望着哥哥:“哥,几天前,我 遇见了庄娅姐。”李小华看着妹妹,说:“是吗?她说什么了吗?”“她知道你在 美国又有了一个女朋友,还知道她叫玛丽。”“这事……她怎么会知道的呢?” “她不是记者吗?什么消息打听不到?何况,她一直关注着你。”“燕子,你的意 思是?”“哥,她心里一直有你呢。”李小燕盯着哥哥。“燕子,别说她了好吗?” “哥,玛丽小姐真的比庄娅姐好吗?”李小华看着妹妹,心里很苦,装着淡淡地说 :“我打电话对她谈过我们分手,她好像并不十分在意的。”“你呀,怎么在这事 儿上成了马大哈?她是那种为了爱情下跪的人吗?你去看看她吧。”“谢谢你。” 李小华说,“燕子,庄娅,她好吗?”“庄娅姐可是名记者了。她比以前瘦了些… …” 李小华看着钢琴上的那架天平,天平的两边,坐上了两个小人儿,一边是庄娅, 一边是玛丽。一上一下的,总平不了。 “哥,想什么呢?”“没,没什么。谢谢你,燕子。” 李小华回到自己的房里,他想给庄娅打电话。庄娅是他回来第一个就想看到的 人,可她竟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回来了。他一次次拿出手机,可每次都是,拨了几个 号又停下了。这个电话怎么打啊? 花泉公园里。庄娅在滑旱地雪撬。飞快地从山上滑下来。 钟毓秀、庄士其、龙天英在看着她。 龙天英说:“上去下来就要三十八块钱,太贵了。”庄士其说:“年轻人,喜 欢刺激嘛。”“过去大学毕业,工资才四十二块五毛钱。”“那时的钱管用。” “士其,庄娅有心事。”“我也看出来了,你同她谈谈吧。” 龙天英对母亲悄声说了几句话,钟毓秀说,好,好。 庄娅与妈妈来到林子里散步。母女俩亲热地挽着手臂。 龙天英说:“小娅,心里有事,是吗?”庄娅站住了,看着母亲:“妈。”眼 里慢慢含着了泪水。“告诉妈妈好吗?”庄娅不知该怎么说:“妈……”龙天英鼓 励女儿:“说吧。”庄娅抓住了妈妈的手,说:“李小华,他在美国又有了女朋友。” 龙天英稍有震动,忍住,抚着女儿的肩,为她擦掉眼角的泪水,安慰她:“小娅, 我过去就对你说过,李小华出去了,读哈佛,条件这么好,不会没有女孩子追他的, 你要有这种心理准备。”“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他快毕业了,不回来了是吗?” “不知道。也许吧。”“想开些,庄娅,你还年轻。”“我等了他三年。我没有一 天不想着他。他对我说过,他会一辈子爱我的。他不会爱其他的女人。”“此一时, 彼一时,他各方面的条件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要顺其自然,勉强得来的东西不是 好东西……”“我没有想到,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应该是这 样的人……”“孩子,你还没有见到他,你也是听说的是吗?”“是小燕告诉我的。” 母女俩向林子深处走去了。 花溪河边,龙君威和龙世桢在钓鱼。 邹国定走过来,站在龙君威身后。他们没有看见他。 水面上的浮子沉下去了。 邹国定忍不住了,叫起来:“咬钩了!咬钩了!”龙君威提起鱼竿,没有鱼。 叹口气道:“你把我一条鱼叫没了。”龙世桢说:“邹叔叔好。”邹国定说:“世 桢,你爸爸妈妈呢?”龙世桢说:“他们有事,先回去了。”龙君威把钓线又甩进 了水里,说:“来,邹国定,坐下坐下。”邹国定坐下来。“向羚回来了吗?” “回来了。”“她好吧?”“长胖了一点,精神状态还不错。人还没有回来,她就 托人在这边重新买了房子,事前一点儿风声都没有,一车就把我和曼子拉到新家去 了。”“向羚在海口做发了。不容易呀!记得你对我说过,前几年,她摔倒过好多 次。可一次一次都爬起来了。邹国定,我看啦,你这个老婆,在有些方面真是不比 你差。”“我比谁都知道她这个人,并没有读多少书,虽然任性,可相当聪明,做 事情有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看准了该做什么十分果断。不过这些年,她经商,把功 夫都下在人际关系上去了。”龙世桢冒一句:“人际关系是现在最大的生产力。” 龙君威看孙子一眼。这是什么话?邹国定说:“真是,有时候,她就能抓住要紧的 东西。在回来的飞机上,就有那么巧,她认识了李市长的儿子李小华,看样子,两 人还说得很热乎了。”龙君威说:“我知道李市长这个儿子,他也回来探亲了吗?” “不,他是学成回国了。”“呵,好,好。学成回国了。现在,这样的学生也多起 来了,国家为他们回来制定了许多的优惠政策。邹国定,向羚刚回来,我们天天在 一起的,你回去陪陪她吧。”“龙老师,我才来你就要赶我走?”“走吧走吧,你 走。不走我就生气了。”“老师,让我陪你说一会话吧。”“今天我不要你陪。” 邹国定只好站起身来:“好吧,我走。你们玩好。” 龙君威看着邹国定走远了,转过头来,说:“世桢,快毕业了,给爷爷说说, 怎么想的?”龙世桢看一眼爷爷,说:“爷爷是也要我做律师吧?”“你是学法律 的,不做律师做什么呢?”“要是我不愿意做律师呢?”龙君威望着他,心里很不 是滋味,很久才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做律师呢?做律师有什么不好?” “爷爷,你不是在强迫我吧?”“爷爷不是在强迫你,爷爷希望听见你不愿意做律 师的理由。”“没有理由,我只是觉得做律师没什么意思。不定哪一天,没好下场。” 龙君威没想到孙子说出了这样的话来了:“你,你,你说什么?”“爷爷,1957年, 你不是因为做律师对当官的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被打成过右派吗?”文革”中,造 反派不是因为你做过律师把你拉去批斗,剔了你的阴阳头吗?”龙世桢振振有词。 “你以为这种事情还会有吗?”“难说。”龙君威忍住没有发火:“孩子,你怎么 会这样想?” 钟毓秀、庄士其、龙天英、庄娅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龙世桢的浮子沉下去了,庄娅叫起来:“世桢,上钩了!” 龙世桢拉了一条很大的鱼上来,望着爷爷笑了一下。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