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卫勃愣着。 梅汝璈冷静了一下:“所以我绝对不会出席彩排。”他停了一下,“至于我 自己,我可以向政府请示,看他们是否支持我,如果不支持,我将马上辞职,请 他们另外派人来。”他说完拿起帽子和大衣就向外走。 卫勃叫道:“请等等!要不这样,我先去跟其他兄弟们商量一下,看看大家 的意见。请你千万不要走,顶多十分钟我就回来!” “那好,我再等十分钟。”梅汝璈看了看表。 卫勃匆匆赶了出去。梅汝璈静静伫立在屋中央。办公室重新陷入让人窒息的 寂静。 突然,墙上的挂钟响了,沉沉的钟声响了五下。梅汝璈紧紧盯着挂钟,待到 挂钟余音散尽,他闭上眼睛。 梅汝璈终于觉得没希望了,他慢慢走到桌前,慢慢收拾着各种文件。走廊里 传来卫勃的脚步声,梅汝璈没有回头,仍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 脚步声停止了,梅汝璈也停止了收拾,他慢慢回过头来。 卫勃微笑着看着他:“梅博士,你胜利了。你的国家应该因为有你这样的斗 士而自豪。” 梅汝璈静静地回答:“我不是斗士,我是一个法官,一个中国法官。” 卫勃笑了:“老梅,我能再次重复一下那个小小的要求吗?” 梅汝璈也笑了:“当然。” “叫我老卫。” 梅汝璈笑着:“老卫。” 法官们依次列队走入审判大厅,为首的是卫勃,第二个是美国法官,梅汝璈 走在第三位,十一国法官依次坐下。 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庭长卫勃坐到正席,美国次席,梅汝璈三席。 记者们使劲拍照。 梅汝璈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岿然不动。 我必须坚持,不能后退,不能妥协,这件事与我个人荣辱无关,法官座次关 乎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尊严,关乎在这次审判中中国的地位和发言权。 八年的惨重牺牲,刚刚换取到一点国家地位。假使我们自己不在意,不努力 建设,眼见这一点点地位就会没落下去。想到这里,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人不自重,何来尊重? 肖南走进小街,月光如水,街上依然是稀疏的人群三三两两走过,不知谁家 的窗口飘出当时流行的小调。 肖南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门牌,灰尘被吹去,能够依稀看出上面写着“山口 丸治”的字样。 废墟上,透过一面墙壁被炸后留下的一大窟窿,明月挂在其间。肖南站在废 墟前,拿着门牌发呆。 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走来,很怪异地叫了声,突然快速逃逸。 肖南拿着那块门牌木站立着。 一片废墟,满地清晖。 酒馆内很是嘈杂,漂亮的老板娘摇摆着与一群喝醉了的美国大兵在唱着一首 节奏欢快的美国民谣“扬基之歌”。 肖南背向门口坐在桌前,他的面前放着纸和笔,还有好几个酒壶。肖南俯身 写着,稍顷,他端起一杯酒。 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女孩用日语告别的声音。肖南一怔,整个身体变得僵硬起 来。多么熟悉的声音! 肖南听到脚步声向酒馆里走来。他的身体越发僵硬,他猛地一口干掉杯中酒, 突然起身,回头盯着门口。门帘掀起,芳子款款走进来,她没有注意到肖南,直 接走向了柜台,她被美国大兵和老板娘的舞态吸引了。 抱着美国兵跳舞的老板娘向芳子挥挥手,“嗨”地打了个美国式招呼。 芳子道了声晚上好,对侍者说:“帮我打两斤清酒。” 美国大兵和老板娘耳语了两声。老板娘跑向芳子,拉住芳子说:“芳子,一 块玩一会儿。” 芳子连忙拒绝:“不了,哥在家等着酒呢。” “还是玩一会儿吧。”老板娘仍在起劲地劝说着。 肖南慢慢走过去,在芳子身旁站住。这时侍者已经打好了酒。芳子拿起酒壶, 挣脱开老板娘的纠缠,一使劲,一个趔趄。她忙用手把着柜台,正要站起,忽然 愣住。她看见了肖南。 芳子一下傻了,随即,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肖南和芳子并肩走着,两人都沉默着。 在一个筒子楼似的日式建筑前,芳子停了下来:“这是北野君的家,现在, 我和哥哥暂时就住在这儿。” 肖南没有说话。 这是个有着木质楼梯的二层小楼。楼梯拐角和楼梯口塞满了具有战争特征的 杂物,比如汽油桶、炮弹箱做成的垃圾箱等。楼道里的灯光很灰暗,且瓦数不高, 因为电压不足的缘故,灯光一明一暗地闪烁着,楼梯的扶手有些残缺。 二人走进小楼,楼梯咯吱咯吱响着。肖南手扶着扶手,因为不习惯,手按的 劲稍大了些,快走到二层时,突然下面的一截断裂了。肖南吓了一跳,看看芳子。 芳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类突发事情,她只是笑了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