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原清谷县县长卞绍宗被“双规”的前一天晚上,还在远离清谷县的省城兰州和 他的初恋情人周筱兰陶醉在缱绻、缠绵的温柔乡里。从浴盆里蒸腾而起的水汽像朦 胧的、迷离的、多彩的晨雾,轻柔地包裹着一男一女两个共浴的人儿。周筱兰慵懒 地依偎在卞绍宗的怀中,像是坠人一个寻觅已久的梦境,情不自禁地喃喃低吟。卞 绍宗侧耳听来,竟是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倒是无晴却有情。”卞绍宗心中突然一阵感动,疼爱地轻抚着周 筱兰瀑布似的黑发,有一种醉酒一样的惬意和眩晕,他想给这气氛增添一点儿别的 色彩,于是搬过周筱兰的身子,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也是欣然吟来:“菱叶紫波 荷颤风,荷花深处小船通,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周筱兰听得出来,他吟的是自居易的《采莲曲》,就柔柔地掐了他一把,话语 中也带了一股柔柔的气:“看把你个臭男人美的,谁碧玉搔头落水中了? ” 卞绍宗就坏笑着顺了她,说:“好好好,那就将古人的‘碧玉搔头落水中’改 成‘夫君美眷浴盆中’吧。” 一个“夫”字,再加一个“眷”字,平添了几分暖昧的亲情。 “丁铃……”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这个看似极其普通的长途电话并没有 惊醒卞绍宗这个中年男子缠绵悱恻的春梦。电话那头是清谷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 “卞县长,您好! 下午接到地区行署办公室通知,明天下午两点半,请您参加整顿 小煤窑问题的会议。下午我就给您打了电话,想给您汇报一下’,但是您关机了。” 卞绍宗尽管有些不悦,心里反而塌实了许多,他以为又是爱民桥倒塌的事情呢。 位于九十里铺水库上游的爱民桥,半个月前就在一场山洪中轰然倒塌了j 桥上二十 多名行人落水,十多人死亡,多人重伤。 对于这起重大事故的初步结论,市县的统一口径是桥体由于遭遇五十年不遇的 山洪,导致多处断裂所致,这个结论足以保全上上下下的面子。天灾是真理,可以 使爱民桥的质量问题绕得很远,甚至忽略。 绕开质量问题,对于卞绍宗来说固然是侥幸,但爱民桥的倒塌,毕竟是他心中 的隐痛。他隐隐觉得,有一场比山洪更大的袭击,正在某个遥远的角落蓄势待发, 如果倾泻过来,遭受断裂之痛的将不是各项工程,而是他的骨肉之躯。他像一个关 在笼子里的困兽一样渴望脱身。夜长了,必然梦多啊! 卞绍宗说:“小煤窑的事情 由孙副县长分管,让他参加不就得了。我在省里,过两天才能回去。”事实上,这 次来省里争取扶贫资金,该跑的厅、局基本都跑完了,按理说今天就可以连夜赶回 去,他之所以想晚两天再打道回府,主要是想多陪陪周筱兰。为此,他对随同前来 的各部门的头头们都发了话,让他们到省城逛两天再返回清谷。不少头头在省城有 亲戚,有的子女在省城上大学,乐得大家直夸卞县长以人为本体恤下属。 那头说:“通知说,今年整顿小煤窑,考虑到从中央和省上都很重视,因此要 求县政府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都得参加。” 卞绍宗只好说:“那好吧。”略一思索,又补充说,“你们抓紧时间给我起草 一个汇报材料,要把握好角度,既要体现省里和行署的精神,又要密切联系好我县 整顿小煤窑工作的具体实际。”然后沮丧地关了机,苦笑一声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这些年,各县的小煤窑不是瓦斯爆炸,就是井下塌方,每次都得死好几十人,最初 从县到市还可以捂一捂,现在看来上面要动真的,下面也就不好手软了。 正如政府办主任在电话中所言,在这之前,卞绍宗本来是关机了的,他在进到 周筱兰所在的这个漂亮、气派,颇显西欧风情的崭新小区时就关机了。进盥洗室前 他又开了一次机,他预先给随同来兰州的的几个基层部门的头头、他的司机、秘书 分别打了手机,把有关的事项又叮嘱了一遍,免得他们主动把电话打到盥洗室来, 就在这时周筱兰从盥洗室撒娇似的轻唤:“宝贝儿,你公事再忙,也不能带到我家 来啊。”一听到周筱兰从盥洗室传来的轻唤和撩人心魄的流水声,卞绍宗突然觉得 有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有一种幸福的眩晕感,手机忘了关,就一头钻进盥洗室 了。此时的周筱兰,早已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雪白的身子丰腴而细腻,在粉红色 浴帘和淡绿鹅黄光晕的映衬下,像一株出水的芙蓉。精巧的浴帽边沿,有几绺湿漉 漉的乌黑的头发调皮地从耳后探出来。两只眼睛大而亮,根本不像三十八岁少妇的 眼睛,闪烁着只有初婚小媳妇才有的光彩和亮泽。 卞绍宗早已记不得是第几次和周筱兰幽会了,反正每次来兰州开会,争取资金、 项目、参加活动,其间别的事情可以暂时推一推,放一放,唯独和周筱兰见面是他 心里暗自铁定的雷打不动的重要议程。只有和周筱兰这个漂亮的高干子女,当年的 大学恋人在一起,他才能感觉到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的满足感和成就感,这种满 足感和成就感是复杂而隐晦的,包容了情感、友谊、性爱、本能等等太多的内容和 内涵。而这次见面,他心中多了一些更为复杂的成分,也许,这一别就再也没有见 面的机会,其实,连也许都不可能了,根本没有什么也许,分明是永远的分别。他 不可能告诉这个女人哪怕一丁点儿的秘密,所有的秘密大概会在他即将踏上美国国 土的那一天,像原子弹一样在小小的清谷县上空爆炸,升腾而起的蘑菇云会瞬间扩 散到全地区、全省乃至全国.于是,将有一条国人似曾相识的反腐新闻跃上媒体的 头条:“清谷县县长卞绍宗外逃美国,之前已经向境外转移大量资金……” 对老百姓来说,此类新闻早已司空见惯,耳朵里恐怕早就听出了老茧。假设新 闻主角不是他卞绍宗,应该不存在什么新鲜感了。报载,近年来,国内党政机关、 国有企业、金融保险领域携巨资外逃的大小官员达四千多人,涉及资金几千个亿… …卞绍宗在这四千人里面,实在是九牛一毛。拔掉一根毛,牛的感觉可能是一瞬间 不经意的痉挛,但是对清谷县来说,可能比唐山大地震的影响还要巨大,余波何年 才能过去,恐怕只有流失的岁月最清楚。一切都已周密策划过了,妻子苟盛梅早已 从美国趟好了外逃的途径和渠道,举家远走美国的条件已经成熟,特别是爱民桥的 倒塌,他觉得远走高飞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下一步,用工作术语讲就是狠 抓落实了。在这特殊的时刻,他表现得释然而又恬静,谁也料想不到卞县长几天内 将会有惊天动地的大动作。他照样在忙忙碌碌地主持着县政府常务会、全体会以及 各种专题性会议,照样深入基层部门、乡镇、街道检查工作,发言和讲话照样不紧 不慢,脚步照样从容沉稳,脸上的表情照样是思索中还夹杂着些许的忧患,蕴涵着 一种最可宝贵的责任意识和使命意识。这是优秀的领导同志十分普遍的表情,这种 表情使人容易想到他们和全县几十万老百姓的关系。 在盥洗室里做爱是他们每次见面必不可少的首要乐章,之后在周筱兰的卧室共 度云雨,才是他们整整一天或者一个夜晚的性爱主题。相互浴罢,周筱兰给卞绍宗 套上了一件全新的睡衣,来到客厅。俩人像两只被太阳晒晕晒舒服了的小猫咪,放 松地斜躺在沙发上。周筱兰冲了两杯咖啡,给卞绍宗点燃的是红中华牌高档香烟, 而自己抽的是摩尔。 红中华是周筱兰特意为卞绍宗准备的,她知道卞绍宗喜欢也习惯了吸这个牌子 的香烟。卞绍宗不像她丈夫冯必达,老爱吸外国香烟,外国香烟其实并不见得比中 国香烟好到哪里去,但是在生意场合,外国香烟也像一种身价似的,有一种别样的 超俗的意味。事实上,红中华比许多外国香烟强多了,一盒好几十元,牌子又硬, 质量又好,口感又佳。但因了国字号,冯必达就不怎么接受。周筱兰对此当然不屑 说什么。冯必达尽管位居公司总裁,但是他身上落于俗套的何止对一支香烟的认识 和理念啊! 在卧室里,周筱兰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再一次为卞绍宗盛开。“我 觉得,你这是最棒的一次! ”事后。周筱兰亲吻着他的眼睛说。 卞绍宗笑了,吻着她的眉,不说话。 “盛梅在美国那边,她一切好吗? ” “还好吧,她刚回国内探亲。” “这几天,把公事安排妥了,腾出时间,得好好陪陪她啊! ” “好的。”卞绍宗像一个听话的孩子。 “你知道吗?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想去你早先工作过的九十里铺中学看看, 看看那里的山,那里的水,感受一下那里的空气和风,这个想法很强烈,很执著, 那是你踏上社会的第一站,我不知道九十里铺于我有什么意义,但就是想去看看, 只是担心会给你带去不便。有机会,你能带我去那里看看吗? ” “机会? ” “是的,没有机会了吗? ” “……当然有的。”卞绍宗的回答竟有些不易察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