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卞绍宗堂而皇之地到县政府办公室上班.算是返城了。卞绍宗有一种步周元宝 后尘的感觉。屁股还没有坐热,他突然渴望到县二中拜访周元宝,但他马上又打消 了这个念头,自己连关系都没转呢.是不是太烧得慌。当天下午,卞绍宗就被安排 随县长牛星灿下企业调研。卞绍宗明白县里这是在考验他、观察他,于是浑身的每 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紧张感。 牛星灿县长的小车在前面走,卞绍宗被安排在一辆豪华的面包车上。面包车紧 紧跟在小车的后面,里面坐着十几位看起来很体面的人。隔窗朝外面的小车望去, 牛星灿县长在座位_ 卜半躺着.头有些秃,这大概是当官的普遍特征。从后而看, 后脑勺上唯一的一圈毛发却反而很黑,像是粘贴上去的一样。金丝眼镜悬挂在耳朵 _卜,增添了十二分的文气,这是学者型官员特有的气质。牛县长的后脑勺像是一块 磁铁,紧紧地吸引着卞绍宗茫然的目光。看到牛星灿,他就想起了当年的机床厂, 想起了父亲。牛星灿和他当初的那一帮混蛋是怎么搞垮机床厂的,卞绍宗无从了解 .也没有了解的必要,但是书记、厂长在改革大潮中都沦为阶下囚,唯他牛星灿一 跃进了政府机关,这简直是个难解的谜。父亲作为机床厂的劳动模范,牛星灿肯定 是有印象的,也许当年把重病在身的父亲扫地出门,就有牛星灿的鬼主意。自己千 万要沉住气,万不可在牛星灿这里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双方都尴尬,不不不! 尴 尬的只能是自己,对牛星灿来说只能是忌讳。 主任拉他起来向大家介绍:“这是我们刚借调来的秘书小卞。” 卞绍宗赶忙把目光收回来,矜持地给大家亮相。 主任回头给他笼统介绍:“这几位都是各部门的领导l 司志。” 领导同志?!这话听着崇高而庄重。他一阵激动,突然想表示点儿什么。 对了,香烟。他赶紧从上衣左兜里掏出一包还未来得及拆封的清谷牌香烟,从 右兜里掏出火柴。每取出一支烟,双手捧到对方面前,再迅即划着火柴凑上去。但 大多数领导同志都差不多以同样的表情婉拒了他:“对不起,我不会。”或者是: “这一会儿不吸。” 庆幸的是,在后排的最后一个座位上,终于有位戴着深度眼镜,额高发稀的长 者模样的领导同志郑重其事地接过了他的烟,他接烟的动作过于郑重其事,显然是 为了给足卞绍宗一个面子,这使卞绍宗稍感安慰。他把划着的火柴凑上去的时候, 对方并没有把衔着香烟的嘴像鸭子一样伸过来,而是伸手接过火,自个儿点了,这 使卞绍宗十分感动,觉得自己的礼貌和谦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回报,就有种受宠若 惊的感觉。他隐隐注意到,这位领导同志绝对是不俗之人,甚至是大雅之人,领导 当到这份儿上。这既体现了一种水平,更是一种境界。但是,毕竟只有一个人接受 了他的礼貌,更多的人并没有尿他这一泡,这无论如何算得上是件尴尬的事情。卞 绍宗在最后排,也就是长者模样的领导同志身边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长者鼻孑L 里喷出的熟悉而又亲切的清谷牌香烟昧儿,猛然把他的烟瘾诱发了.就像一位沙漠 上艰苦的旅人突然看见了绿洲。他强忍着,那么多人都没吸,他不能站在长者一边 变成另类。但是不久,他发现大家都先先后后地从衣兜里摸出了香烟.开始了相互 的礼让、回敬。大都是高档红中华什么的。空气中回旋着高级打火机发出的“锃锃 锃”的金属音。 高档香烟特殊的味道瞬时弥漫了车厢。卞绍宗感到了尴尬,他突然觉得自己的 角色是多么低微、卑贱,他突然为自己可怜,为所有吸清谷牌香烟的人们可怜。吃 透官场的潜规则真难啊! 此时此刻.他突然想起了九十里铺的甄裁缝,一个乡下女 人,多不容易啊! 他同时又理解了栾建民既然喜欢甄裁缝,又为什么能够容忍其他 男人上甄裁缝的床。如果不是那么多的男人为甄裁缝提供钞票,甄裁缝拿什么来养 活瘫倒在炕上的公公和婆婆? 西北矿业大学的那个品学兼优的女大学生,她,能顺 利毕业吗? 烟雾缭绕中,卞绍宗觉得脑子有些发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