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夜空上的阴云 乔恩在贫民区的一个肉店门口停了下来,有很多人在排队抢购优惠的冻火鸡, 乔恩摸了摸裤兜,那里有艾维兰给他的五十块钱。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站到了排队的人流中。虽然他很想用这笔钱去买一个 象样的速写本和几支合手的铅笔,但是想到小妹妹苍白脸上绽放的笑容,他就忍 不住想要代替母亲过一个象样的团圆节。 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正缩在墙角边呲牙裂嘴地嘲笑着沉浸在节日气氛中的穷 人们。当乔恩的眼光扫过他肮脏丑陋的脸时,那松弛脸皮上深陷的一双绿眼却如 寒刃的刀光般骤然闪了闪。 乔恩的心里微微一凛,脸上仿佛被刀刮过,他转开了脸,心里升起了一股无 原由的厌恶。 那不是嫖客们通常那种色眯眯的眼光,也不是街头混混鄙夷嘲笑的眼光,那 眼睛里没有色情,却有明显的食欲,仿佛排队的人们眼睛里又肥又鲜的火鸡肉! 这种被看作食物的感觉,甚至比被看作妓女更加让人不安与不快! “哟,乔恩,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到哪儿发财去啦?!”肉店老板向乔恩笑 道。 “我就算不发财,也买得起火鸡……”乔恩看着老板提起来的庞然大物,声 音顿了顿,“……半只。” 老板哈哈笑了起来,一边剁着冻火鸡,一边向案板旁边的一张传单呶了呶嘴, “你可要小心点,现在有个变态狂人到处吃那种又白又嫩的娃娃,正被警方通缉 着呢!” “你说什么?”乔恩没好气地瞪着他。 老板腾出手,用油腻腻的肥指头拎起那张传单递到乔恩面前,嘻嘻笑道, “警察下午送来的疑犯头像——看见这个人可得跑快点哦,乔恩,因为你看起来 实在太好吃了!” 乔恩瞪着警方的通缉传单上那拙劣的拼图头像,不过,这双眼睛,嗯——乔 恩飞快地向墙边看了一眼,但是那个肮脏的乞丐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喂,乔恩,给你,四十五块。”老板把打好包的火鸡递给他。 “唔!”乔恩刚从墙边回过神来,又被价格吓了一跳。 “你中奖了,乔恩!”胖胖的老板娘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举着一瓶红 葡萄酒,她胖胖的笑脸上仿佛开了一朵花,“你是本店今天第一百名顾客,所以 消费免单,并赠送红酒一瓶!” “咦?!”乔恩直到老板娘把火鸡和酒都塞到手里仍未回过神来。 “快回家去吧,小玛丽一定在盼着你呢……”老板娘温暖的胖手拍了拍乔恩 的脸颊,向他眨眨眼,“感恩节快乐!” “唔……谢谢!也祝你们快乐!”乔恩向老板娘微微鞠了一躬,他挤出人群 时,听到身后老板正嘀咕道,“老婆,你要大酬宾也用不着把我最好的红酒送出 去吧!” “住嘴,干活吧……你忍心看路斯特的孩子挨饿吗?”老板娘的话让乔恩的 心泛起了一丝暖暖的刺痛。 乔恩回到家时,玛丽正蹲在客厅窗台边看着书,脚旁边还放着扫把,听到门 响,小姑娘显然是吓了一大跳,连忙站了起来,把书藏在身后。 “哥哥——”当发现进屋的人是乔恩,女孩脸上绽开了快乐的笑容。 “在看什么书?”乔恩笑道,“黄色小说吗?” “别胡说,乔恩——”女孩把手中厚厚的书本举到乔恩面前,“是《简爱》! 一个伟大的英国女作家写的!是修女借给我的……哥哥看过吗?” “没有。”乔恩摇摇头,把手中的火鸡和红酒举到了玛丽面前,笑道,“看!” “咦?!”玛丽惊喜地叫了一声,随即又狐疑地瞟了哥哥几眼,“哥哥走大 运,中彩票了吗?” “谁有钱买那些骗人玩意儿啊,”乔恩把火鸡拎进了狭小凌乱的厨房,笑道, “是肉店的汉森太太送的。” “哦!”玛丽跟着他走进了厨房,点点头笑道,“汉森太太人很好呢……她 常常叫住我,塞给我一袋肉骨头,熬汤很好喝的!” “嗯……玛丽,你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乔恩低低问道。 “不。”玛丽摇摇头,镜子般的大眼睛里闪过了一抹灰暗,“一点也不记得!” “哈,我也记不起了,更别说你了!”乔恩连忙笑着摸了摸小姑娘柔软金发 的脑袋。 父亲死时乔恩四岁,玛丽只有一岁,妈妈把仅有的几张父亲的照片收藏了起 来,不过在她死后,却被霍特全部烧毁了。 在乔恩的记忆中,父亲仿佛一个逆着光的影子,永远是一个最美的迷。 “米娜姐姐一定记得!”玛丽的小脸泛起了向往神色,笑道,“她说过爸爸 又帅又酷,就象童话里面的王子!” “哦,说起来,我也快忘记米娜的样子了呢。”乔恩笑道,“我们一起来做 火鸡大餐吧!” “好!”玛丽眨了眨晶亮的眼睛,“……乔恩。” “什么?”乔恩把火鸡拿出来放到水槽中。 “乔恩。”站在原地的玛丽又呼唤了一声。 “怎么了?玛丽。”乔恩转头凝住了她。 玛丽跨前两步,突然一把抱住了他,“乔恩……你回来了真好!” “唔,玛丽……别哭!你怎么了?”乔恩抱住了那瘦小的肩头。 “我好怕你也不回来了……就象妈妈,就象米娜姐姐……”女孩抽泣的鼻音 让人心痛,“每次看到你回来,我都觉得是最后一次……我也很想离开这里,可 是我又怕,一旦我离开这个家,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因为那样你就再也找不到 我了!” “玛丽!”乔恩说不出话来,他没有想到竟然是自己将玛丽禁锢在了这个破 落阴暗的地方! “今天早上霍特就被邀请到他的朋友家里去聚会,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过 感恩节呢……”玛丽用衣袖擦了擦眼泪,仰起了小脸,强笑道,“结果乔恩就象 天使一样拎着火鸡和红酒回来了!” “你是说老鬼今天不会回来?”乔恩舒了一口气。 “是的。” “你听着,玛丽……”乔恩凝着小姑娘瘦小苍白的脸孔,“你再忍耐半年, 我会存钱,到时候我们就去外面租房子,我会供你上学,我不会离开你的!” “啊,好的!”小姑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我也会去工作挣钱的,一边工 作一边上学!” “好的,来烤火鸡吧!” 两个人花三个小时烤制好了火鸡,熬好了热气腾腾的土豆浓汤。 坐上桌子,乔恩拿起叉子却看见对面的玛丽正垂下眼睑,双手合十,虔诚地 祈祷着,“感谢万能的主,赐予我食物,祝福万能的主,赐予天下人食物……” 乔恩微微有点迷惑地望着昏暗灯光中小姑娘因为营养不良而没有光彩的脸颊, 他稍微有点明白支撑小姑娘活过这么多艰难岁月的精神力量。 他又想到了阿贝,想到了他印象已经模糊的和妈妈、姐姐一起度过的感恩节。 “乔恩——你怎么啦?”玛丽吃惊的低叫声惊醒了他的失神。 他忙伸手抹去了滑下眼眶的泪水,笑道,“没什么,只是等你祈祷等得我快 睡着了!” “哪有!乔恩你也应该祈祷的……”玛丽摇摇头苦笑。 “哈,我若向上帝祈祷,他一定会把我们的食物没收的!”乔恩已经切了一 块烤鸡肉放进嘴巴,笑道,“如果祈祷管用,我会祈祷霍特老鬼永远也不要回来!” 玛丽慢慢嚼着食物,沉默了一会,终于道,“你认为妈妈爱霍特吗?乔恩。” “不,我想不。”乔恩摇头,记忆中妈妈会对霍特大声吼叫,而霍特也曾给 母亲耳光。 “那她为什么要嫁给他?” “不知道。”乔恩想了想,“也许那个男人胁迫她。” “胁迫她什么?”玛丽苦笑。 “不知道……总之我认为妈妈绝对不是因为爱嫁给霍特的!所以她从来不要 求我们叫霍特‘爸爸’!” “嗯。”玛丽笑道,“不过我认为霍特是真的爱妈妈呢!” “哦?”乔恩不自觉地停下了刀叉。 “我曾经看到过几次,很无意中看到——他坐在房间里望着妈妈的像框发呆, 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很痛苦……”玛丽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不喜欢 他,可是有时……我觉得他很可怜!”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宗教吗?玛丽。”乔恩埋下头往嘴里大口塞着食物。 “咦?你讨厌宗教吗?乔恩,我还以为你只是讨厌祈祷……”玛丽似乎有点 大惊失色。 “是的!”乔恩对她的反应有点哭笑不得,一字字道,“我讨厌宗教!最讨 厌的是他要我们爱所有的人,对所有人怀着同情之心,事实上,有些人根本就不 配得到爱,更不能同情!” “你是说霍特吗?” “是的。” 玛丽沉默了下来,房间笼上了些许沉闷的气息,乔恩伸手扭开了桌子边上破 旧的收音机。 几首煽情的家庭爱情流行歌之后,新闻播音员用一种异样的恐怖又兴奋的嗓 音插播了一条新闻:“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吃人恶魔惊现本市!现在已经先后 有三人遭受到了恐怖的死亡之牙!……在一个月前,晨练的人在公园的石山上发 现了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女性尸体,尸体全身赤裸,双乳被残忍地割去,下体也 被刀片划割,全身更是布满恐怖的牙印…… “然后在一个星期前,清洁工人发现一个全身赤裸的少年惨死在肮脏污秽的 下水道,他的鼻子、耳朵、嘴唇,以及双手手指和性器均被残忍地割掉,而且他 的全身同样布满可怖的牙印……这个被媒体称为‘吃人魔’的怪物今天下午又犯 下令人发指的血案……十三岁的女孩全身赤裸被悬挂在自家后院的晾衣架上,和 一周前惨死的男孩一样,她也被割掉了鼻子、耳朵、嘴唇、手指和双乳,身上也 布满被啃噬过的血痕…… “警方已对市民发出了危险警告,希望家中有孩子的家长,加强防范意识, 最好能接送孩子上下学,不要让孩子单独留在家中,单身的年轻女性也……” 乔恩和玛丽对视了一眼,乔恩笑道,“真象万圣节新闻。” “你认为是真的吗?乔恩。”玛丽微微蹙起了眉头。 “你认为是假的吗?玛丽。”乔恩苦笑着用餐刀戳了戳盘中的烤鸡肉。 “人们为什么要犯如此可怕的罪行……”玛丽有点失神,呢喃了一句。 “可能是……”乔恩嘀咕了半声。 “什么?”玛丽抬眸看着他。 “也许没有人送他火鸡,所以他就只有去吃人了!”乔恩苦笑哼哼。 “什么——你又瞎扯!乔恩。” 兄妹两个叽叽呱呱地争辩起来,收音机仍在断断续续地报道新闻,“接下来 是文化娱乐消息——今天,是传统的感恩节,在中央公园里也有一场盛大的诗歌 朗诵会和音乐聚会上演,此次聚会是由一个叫做‘圣玫瑰’的诗歌团体发起的… …” “唔?!”乔恩停下了说话,竖起了耳朵——圣玫瑰?! “热爱诗歌和音乐的年轻人从今天早上就聚集在公园里,许多年青诗人在这 里朗诵了他们的诗歌,还有不少摇滚乐队和民歌手助阵演出,场面十分火爆热烈, 年轻人一直持续到现在仍在狂欢,也引发了一些小冲突,所以警察已经介入,要 求他们尽快解散…… “据了解,这个叫做‘圣玫瑰’的诗歌团是由两个年轻人发起的,他们是维 特- 梅拉尔和亚历山大- 缪塞……” “咦——乔恩?!”玛丽被突然扔下刀叉站起身的乔恩吓了一跳。 乔恩已经抓起外套跑向了门口。 “我要去一趟中央公园,玛丽,你把门锁好,不用等我回来!” “啊,已经很晚了,外面很危险啊!”玛丽跑到门边时,乔恩已经冲下了没 有路灯的楼梯道。 “不用担心,玛丽……”乔恩的声音从漆黑的楼梯道传上来,没有玻璃的楼 道窗户突然扑面灌进了一股凉风,玛丽打了一个寒噤。 那个关于吃人魔的新闻报道象头脑中的一片阴云般落在了她的心上。 《节日夜空上的阴云》. 完 2006.11.15/0:55 POOL于成都窝 ---------- 初雪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