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二十岁的巴黎(46) 去看房的那天,寻思着要仔细相相面,结果房主人却不在,说是到餐馆打工 去了。一位姓陆的男生带我看房,倒是长得一表人才。他捶胸顿足地打保票,说 他的女朋友即房主丹丹是个天造地设的好人,还说:“你们俩有缘,你看你们的 名字多像!”经询问,得知这个丹丹周一至周六很少在家蹲着;房子确实不错, 阳光特别充足,因此我就不是特别在意与她share 这间小屋了。 稍后又看了两三处别的房子,好的太贵,便宜的不好,人生多么为难。终于, 我给丹丹打电话约碰头,两个人的时间总是凑不到一块儿,最后定下某晚11点45 分,在某地铁站碰头交押金拿钥匙。 那天特别冷,我特意找了两个看上去比较健壮的男同学陪着,捂得严严实实 的到达接头地点。等了一会儿,过来一辆车,上下车的人流散去后显出三个人来, 张望了一下便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我们走过来了,也是两男一女,都穿黑大衣, “骇客帝国”一般地走来。六人会合,在领我看房子的陆同学后面站着的女生, 分明就是丹丹了。只见她细眉细眼,穿着大衣还是那么瘦,头发烫得曲里拐弯儿 的,染得黄不拉兹的,笑眯眯的。看见她的形容,我放下一半心,觉得即使起了 冲突也还是能打得过她的。 当下双方客套完毕,互相要求看了证件,交换了钥匙与押金,又交换了护照 和学生证的复印件,万事大吉。中途不断有法国人敬畏的目光扫过来,扫一眼亚 洲黑社会女头目带着保镖在地铁里面做交易的情景。 那个周末,我就搬过去了。Telecom 的五位同学帮我大箱子小箱子、浩浩荡 荡地搬到了维克多·雨果街。在楼下看见信箱上已经贴上了我的名字;进门发现 屋里添置了很多毛绒玩具,我的床垫上被分配到一尾恐龙、一个皮卡秋,皮卡秋 还捏着张纸条,上书“欢迎”二字。五位同学一致说,这应当是个不坏的室友兼 二房东,他们可以放心了。 从这一天起,我和丹丹当了整整九个月三个季节的室友。Telecom 的同学没 有说全,在这九个月里,我俩大约都觉得对方虽然不坏,但也绝对称不上多么可 爱。两个年龄相仿的女生(丹丹比我小一年一个月)在一个狭小空间中所能够遇 到的各种磕磕碰碰,全部没能避免;相互抱怨成为我俩与各自朋友私下谈话时绵 长不倦的话题。回想起来,我们大概仅有过那么一两次同仇敌忾的时候:隔壁的 法国男生,就是那种上楼梯还穿着冰鞋的男生,突然发现了自己的艺术天赋,三 更半夜起来弹吉他敲鼓;我和丹丹同时起来,拿着拖鞋往墙上使劲敲。 从我这方面说,首先,丹丹同学太爱说话。我们平时见面不多,她12点到家 的时候我基本已经睡了。有一次睡晚了被她抓到,她向我陈述过往直到凌晨2 点。 她说她是长春某个民办大专的学生,专业是商务管理。她的女校长是海龟,办了 几十个学校,非常有本领,是她的偶像。上了两年,不知受到什么中介的撺掇, 摩拳擦掌,把老爸搅得晕头转向,于是就跑到法国来了,这已经是学语言的第二 年,也是打工的第二年。她说她原先成绩极好,后来贪玩儿,爸爸妈妈忙着打架, 没人管,就没考上好学校。现在知道后悔了,决心在国外好好念书,理想是念旅 游管理,做酒店大亨,创中国Hilton品牌。陆征(现在知道陆同学叫陆征)是在 国内学法语时候就认识的,学室内装潢,将来正好可以开夫妻店……我感到自己 在听法语广播,越听越郁闷,又没办法关掉。第二天早上眼睛都肿了。 这以后即使我不困,也一定要在12点前一点点爬上床,关卧室门熄卧室灯。 然后,如果丹丹回来以后我还没有睡着,我就会听到,她陷在大厅的沙发里,给 各色人等滔滔河水一般地打电话,父老乡亲,男朋友,女朋友,中国人,法国人, 天知道她怎么认识这么多半夜不睡的人。早上我起床去学校,或者是后来去实习 的时候,她大多还没有醒。偶尔她早起办事,我们一起往地铁站走,她就会扯着 我的袖子,一路絮叨。就连和门口倒垃圾的、路边修水管的她也要说上两句: “天气不错啊!您老早起啊!”“路面什么时候才能铺好呢?唔,好大的灰……” ——难怪她的法语那么溜,和我恰好相反,我是那种没出息的,一句话没有百分 之百把握就不敢向陌生人开口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