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戏风波 每一个学年,学校里都会发生些不能预料的事情。“木偶戏”事件可能应该算 是1998~1999年我就读的初中里的一件算得上“事”的事情吧。写到这里,我不禁 自己笑起来。回过头来看一看当时的情形,越发感到斯小姐的无聊、无知和事件的 荒唐。 第二个学期的自然科学课涂颜色得50分的事,很让我生气。这简直就是有辱我 们八年级学生的智商。愚蠢的老师竟然只能想出涂颜色的方法把分数搞上去。我和 麦德拒绝干这种侮辱自己智商的事。我们没有做这个“作业”。很快,涂颜色的儿 戏开始出现败象,因为,总不能老是涂颜色吧。自然科学课毕竟还是有作业,有考 试的。时间一长,班里的平均分又下降了。到了第三个学期,全班平均分是38%. 记得就在那时我干了件很滑稽的事。 一天,成绩公布表贴在墙上(给每个孩子取个绰号以“保密”),尽管只有10% 的人通过了及格线,但比起上个学期的2%,还是大有进步的。 我跑到我的存物柜里翻出一大把彩色笔来,发给每个同学一支。 同学们手里拿着彩笔,但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只有史蒂夫和麦德知道我想 做什么。斯小姐走进教室,史蒂夫迎上去说:“斯小姐……嗯……我现在只得了19% 的成绩,能不能再找些图片……”说着他把手中的彩笔在斯小姐面前晃动了一下。 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同学都明白了手中彩笔的含意,顿时哄堂大笑。但这对斯 小姐来说可是没有一丝滑稽感。当她看清每人手中的彩笔时,她的脸立即转红,又 发青。 其实,对斯小姐来说这真是个难题,又要提高平均分,又不好意思再搞涂颜色 这种“小儿科”的把戏,因为这个上颜色的小闹剧已经搞得她全校有“名气”了。 最后她决定搞个课题研究,其中最重要的部分是每个课题研究小组要在全班同学面 前作一个研究成果汇报。课题研究的项目就是各种各样的能源,如水力、煤、风力、 太阳能、原油和天然气。 每个人都要选个研究伙伴,定一个研究项目。我和麦德一组,我们选了天然气 做研究课题。从七年级开始,在好几门课里,我都和麦德合作搞课题研究。我们的 研究汇报总是可以得到高分的,因为我们知道怎么样才能把汇报搞得既能演示全部 内容,又生动活泼,独具特色。 我们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方式:制作一个木偶剧。我们借鉴一个很有名的电视节 目《约会游戏》的基本做法。在这个游戏中,三个男性试图争取一个躲在密封的亭 子里的神秘女性的青睐,女的会向那三个男的分别问很多问题,然后,那个“神秘 女性”要根据男的回答来决定选谁当约会对象。 我们创造了个角色,名叫“Bob ”,她是那个“神秘的角色”。Bob 建了栋楼, 她要选定将用什么样的能源。另外三个角色是油、煤炭及我们将要介绍的天然气。 在他们的对话中,各种能源的长处、短处会一一带出来,最后Bob 选中天然气。 但我们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进行准备。我打开我的“pressure quality box” ——压力质量盒,翻出我的艺术积累,用最短的时间、最好的质量做了5 个纸的木 偶人,黄色的是油,黑色的是煤炭,蓝色的是天然气。美丽的小木偶人都用做冰棍 的木条撑起来。这样,我们就可以蹲在桌子后面表演。 当时我们有个很好的朋友,名叫汤姆,他是个黑人,他对自己是个黑人感到很 骄傲。我是有色人种,黄种人。我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肤色不同而对人家产生反感。 我相信种族主义是这个世界上最丑陋的东西之一,也是我最厌恶的东西之一。如果 你要对我引以为豪的种族和肤色发表奇谈怪论的话,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会毫不 留情地同你斗争,可能我还会让你尝尝我的拳头。 我们同汤姆都玩得很来。汤姆常常爱自我调侃。比如,我们一起玩牌,汤姆输 了,他会笑着说出他那句有名的调侃话:“因为我黑,对不对?” 30年前,美国黑人被白人社会欺压。如今种族歧视已被社会上视为很野蛮、很 落后的东西。因此,汤姆的话,谁都视为是调侃和玩笑。 还是回到我们的木偶喜剧来吧。剧中的一个角色是煤炭,同天然气比,用做家 庭能源,煤的缺点不少,注定要被天然气取代。因为煤是黑色的,我们就在木偶剧 中加上了汤姆那句有名的黑色幽默和调侃:“因为我黑,对不对?” 在我们即将登台汇报的那天早上,我和麦德在去学校的校车上,又把“剧本” 看了一遍。实际上也谈不上是个“剧本”,只是些我们必须在表演中提到的材料。 我们俩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不喜欢照本宣科。 对我来说,我喜欢像水一般的自由漂浮,不喜欢囿于事先的计划。水是这个世 界上最有力量的东西。它可以静静地流,也可以破坏、摧毁一切。水能随时改变自 己,让自己从来不被伤害。我非常欣赏李小龙的这个理论。按照“剧本”去表演, 就像是在一个窄小的水渠里游泳,很不舒服。要想自由自在地漂浮,就得到大河里 去。我们的“剧本”,说白了,不过是木偶剧的要点,其余都靠临场发挥。 那天,我们俩蹲在桌子后面开始表演。Bob 一个一个地同三种能源谈话,随着 问题的展开,同学们开始跟着笑一阵,或小声叽咕几句。因为这是借鉴一个电视上 选择“约会”对象的节目,突然,听众中有人无聊地就选择“性”对象的问题开玩 笑。大家一听都笑了起来,也包括我和麦德。因为我们俩从来就没有想过会有人这 样去想。Bob 在比较了三种能源后,决定不选煤,因为煤不但贵,而且燃烧效率不 高,还会产生很多烟。于是由麦德扮演的煤,用汤姆的口气说:“因为我黑,对不 对?”同学们显然都听出了麦德是在模仿汤姆的调侃语气,大家都笑了起来。 下课铃响了,但我们的“剧”还没来得及结尾,斯小姐说:“完成你们的汇报!” 于是,我们不得不继续我们的表演。这时班上的同学已开始离去,要上下节课的七 年级学生已纷纷拥进教室,课堂秩序大乱。按照常规,如果老师下一节没有课,我 们要继续完成我们的汇报。若老师下一节有课,我们应停止我们的活动。但不管是 哪种情况,下一节课的同学必须在教室外等候。这是一般的礼节和常识。但我们的 “剧”还没结束,斯小姐竟然听任学生自由出入。七年级的学生嘻嘻哈哈地乱闹, 斯小姐竟像是个看热闹的局外人一样,讥讽地对七年级的学生说:“看吧!这就是 聪明的八年级学生……”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想这种事每天都发生,你们还不算太倒霉。其实当时我和 麦德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对整个木偶表演很满意。我们没有对着从教科书上复印来 的材料“照本宣科”;我们的汇报涵盖了三种能源,而老师只要求谈一种;重要的 是我们采用了木偶戏的形式,很有创意;同时,我们的表演还给了大家一个愉快的 时光。这会有什么大错呢? 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同朋友去看电影,你觉得这电影非常好,但你的朋 友则感到糟糕透了。看法完全相反!电影是好是坏,仅仅是看法不同而已。但随后 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则完全与观点无关,竟然是由个人的恩怨及偏见带来的抹黑栽 赃!这是一个老师绝不应该干的事。 快放学了,我接到学校办公室送来的一张字条,要我立即到办公室去一下。我 怎么想也想不出个中原因,为什么让我在离校前的3 分钟去办公室? 我跑进办公室,同办公室的老秘书瑞丁通太太开起玩笑来。因为我和麦德跳级 到高中去上数学课,每天早上上完数学课后,高中派车把我们送回初中,这样回校 后都要到她这里签到,所以彼此很熟。 我坐在她对面的凳子上,随口问道:“为什么叫我来这里?” 她耸了耸肩,开玩笑似的逗我:“你自己一定知道,你可能有麻烦了……”有 什么麻烦?老秘书就爱开玩笑。我想了想,惟一可以猜到的,可能是学校广播站找 我来帮忙。于是,我在那里走来走去,想找些事干。 这时,老派克出现了。派克先生是我们的校长。我叫他老派克是因为派克的英 文实际意思是一种鱼,一种吃鱼的鱼。他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四处望望,像是 在寻找猎物。他发现了我,指着我说:“你,进来! 走进他的办公室,我耸耸肩,问他:“What's up (什么事)? 他转过身来,瞪着我(他以为他在直线地盯着我,他的一只眼睛有点斜视,其 实对我来说,我感到他的眼睛看的是另一个方向),怒气冲冲地说:“坐下! 哎呀,老秘书开的玩笑,不幸言中,看样子我真是有麻烦了。 老派克手里拿着两张纸,说是斯小姐告的状,要求校长给我和麦德以停学处罚, 原因就是我们引以为豪的“木偶表演”。 斯小姐列举了我们两大“罪状”: 一、在课堂上表演同“性”有关的木偶戏。二、宣传种族主义,公然说“因为 你是黑人,所以我恨你”之类的话。 听到这些指控,我勃然大怒!万分不齿这个“老师”的师德!从那一刻起,我 再也不把这个斯小姐看做我的老师! 所谓同“性”有关的木偶戏,我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是班上一个 无聊的同学随口开的玩笑。如果真是那么丑陋的话,你作为一个老师,为什么不制 止?再退一万步说,美国学校是允许约会的,这也没有犯规,更何况根本不沾我们 的边! 所谓“种族主义”更是无稽之谈。她写这个指控时大概忘了,我——黄矿岩— —是个中国人,一个有色人种,就像黑人一样的有色人种。麦德在表演时,只是用 开玩笑的口气说:“因为我黑,对不对?”谁都知道这是汤姆的黑色幽默和调侃。 事隔快两年了,此刻写到这里,我发现了斯小姐在诬告中的自相矛盾:她说 “麦德在剧中说:”因为你是黑人,所以我恨你!‘“有没有搞错呀,斯小姐?麦 德扮演的是煤,这句话怎么可能是麦德说出来的呢!可惜当时我气昏了头脑,只是 一味地喊冤叫屈,没有抓住她这个诬告中自相矛盾的关键…… 老派克也是,想都不想就听信斯小姐的诬告。这又不是迟到早退的小事,这可 是种族仇恨的大事呀!校长的脑袋是干什么吃的? 我听爸爸妈妈说过,中国曾经发生过“文化大革命”,但是斯小姐这种“欲加 之罪,何患无辞”与“文革”的政治迫害,诬陷栽赃又有什么区别? 从老派克的办公室出来,我找到斯小姐的教室,当着她的面,我把手中的书包 重重地摔在地上,用手指着她的鼻子,说:“你到底是怎么样一个可怕的老师?竟 然会有这么令人作呕的恶心想法!” 我知道,这是两个学期积累的总爆发。因为我和麦德对她的教学不满,对那几 十页图画不屑一顾,对她让初中二年级的学生玩幼儿园的玩具来代替实验课不以为 然。归根结底,因为我们知道她是个不合格的老师。当然,她比我们更清楚:木偶 剧是她找来整治我们俩的借口。 校车已经走了,爸爸开车来接我。那个晚上,爸爸妈妈很认真地同我谈到11点 多。夜很深了,麦德还打电话来,他像是哭过。我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掉。因为 我知道我正面对着我一生中最大的一次挑战。在我离开斯小姐的教室时,我曾对她 说:“别以为借用校长的手就可以为所欲为。记得《终极者》的电影里,阿诺- 施 瓦辛格那句著名的台词是什么?‘I will be back!记住!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 在那以后,就像发生在电影里的故事一样,我,麦德,还有班上的同学们开始 为保护自己的权利寻找依据。课前课后,在校车上,在走廊里,我们广为宣传此事, 许多老师和同学都站在我们一边。亨利克老师甚至挺身而出对校长说,他愿意用他 的人格为我们担保…… 当然,我们的父母们也在思考和调查。我爸爸从教育专家的视角,就此事件向 学校提出了学校教育中的严重问题。 最后的结果是,学校并没有给我和麦德停学惩罚。我被重新安排到另一个老师 的自然科学课里。 听到我可以离开斯小姐的班,同学们都叫了起来:“为什么矿可以离开,我们 却还要忍受?” 在同学眼里,我就像电影《沙山复仇记》里的安迪- 脱范一样,像个英雄似的 成功越狱,还了自己清白。 可怜的麦德没能换班。校长以为,麦德和我同在一个班太难管理。学校也听信 斯小姐的混话!这一年,我和麦德有5 门课是在同一个班上的(美国实行走课制), 就除了斯小姐这门课,我们俩门门是A !You do the math (你掂量掂量吧)! 当我把这个故事写出来,我不时为斯小姐的行径气愤,又不时为自己的顽皮发 笑,有的部分竟让我笑得肚子都痛了。 事情已经离我很远,但是回过头来看,我认为这段经历还是有它的价值的。现 在,我也不愿再指责斯小姐,但愿她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据说,她在短短的数年 中曾换了4 所学校。 是的,我从她的课堂上是学到了东西,one important thing (一个很重要的 东西,甚至是惟一的东西),也就是那句美国的名言:“Life is fair.It s unfair to everyone.”意思是:“生活是公平的,因为它对每个人都是不公平的。”我将 带着它,走完我的高中,我的大学,走进我未来的生活。 我知道,在未来的人生道路上,很可能还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人,但有了这段 经历,我会做到心里有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