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晴绿暖香(2) 想,她当然想,但柳碧瑶不愿意当着阿良的面说这些,她咬了咬嘴唇,扭过 头去。 “也是,这也不能怪你,你当时太小。”阿良又叹口气,迈开步子作离去状, 边走边说,“你娘估计也是这个顾虑,怕你生分了,认不得她了……” 这话让柳碧瑶听得心酸不已,她喊了声,“等等!” 阿良转过身,挑着眉问道:“等什么?” “我娘在哪里?” “上海啊。”阿良拖上了腔调说着,转眼又自言自语地感慨着,“自古都是 父母牵挂孩子,哪有孩子担忧父母的,唉!”说完,他又表现出抬腿要离开的样 子。 “等等。”柳碧瑶不喜欢求阿良什么,这让她感到别扭。柳碧瑶低下头,轻 微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飘忽着从齿缝间挤出,“我想去看看我娘,我也想她… …” 阿良收了迈出去的腿,心里是计谋得逞的洋洋得意,他转回身,和颜悦色地 说:“好孩子,你娘也想你。你真的想去?” “想。” “那等阿良叔哪天去上海办事,顺便带你去。” “你哪天去上海?” 阿良摸着下巴,眼珠朝上翻了几下似乎想了想,有些为难道:“本来要过段 日子,不过,还是提早些比较好……两天后,怎么样?” 柳碧瑶点了点头。 “那就两天后见。”阿良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可别让你爹知道!” 日月流转,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天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一朝春 雨贵如油,盛放的香殊兰被凝重的水珠打得半垂了花瓣,水边阴浓的竹林又长出 了簇簇鲜嫩的笋尖。一只水鹭掠过河湾尽头碧蓝连天的水面,消失在被茫茫雨雾 幽禁的天际。 柳保家的院门开了条缝,黑檐下晃动的朱红灯笼自过年后就没人打理过,残 破的灯体露出几根竹篾,笼内一截未燃尽的白烛。瓦隙间滚落的水珠断断续续连 成细线,滑落在候在门口的来人的薄毡帽上。 春寒未消尽,湿冷的水汽裹得膝盖酸麻,阿良跺了跺脚,把手缩在袖筒内, 伸长脖子瞅着院里的动静。他心里有些忐忑,怀疑自己的计谋是不是被那丫头给 识破了。应该不会吧…… 屋里静静的,只有雨水打在窗棂上的沙沙响声。几股细小的水流悄悄地漫延 进窗缝,顺着墙面垂直爬下。 柳碧瑶小心翼翼地收拾着行李,手脚放得极轻,怕惊扰了隔壁吞云吐雾的柳 保。她把一方格子蓝布摊在桌上,拾掇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裳。柳碧瑶抿了抿唇, 看了一眼窗外,朦胧雨帘里,阿良等在外面。阿良的话向来只能相信一半,她也 犹豫过,不过就彷徨了那么一小会儿,就坚定了心思。他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空落的木橱里,一件东西吸引了柳碧瑶的视线。暖融融的一团红色,浅色的 花纹干枯而精致。柳碧瑶取过它,掂在手里是棉絮特有的轻柔,拂过鼻尖的不是 陈旧的霉味,而是丝丝干燥的陈香。这是她曾经最喜欢的小红棉袄。 记忆总让人觉得温暖,柳碧瑶的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把棉袄连同其他的衣物 放置在方巾里,折过巾角打了几个结,裹好了包袱。 阿良见柳碧瑶出来,舒了口气,嘴里催着,“怎么样,可以走了吧?我还有 事情要忙呢!” 河埠头拴着只篷船,面庞黝黑的艄公解缆待客。柳碧瑶心绪微澜,路过坑坑 洼洼的埠头时踩进了水坑,溅了一裤腿的泥水。艄公呵呵一笑,“小姑娘是第一 次出远门吧?” 是啊,这是她第一次离家外出,说不出留恋,但也有顾虑。柳碧瑶进了摇摇 晃晃的篷舱,把包袱抱在胸前,坐在阴冷的条木凳上。雨点落在舱顶,一种蚕食 的沙沙声。船舱外一弯弧形的天空,阿良戴着斗笠蹲坐在船头,和摇橹的艄公开 着不咸不淡的玩笑。 柳碧瑶支着脑袋,侧脸看舱外被雨雾迷离的风景。水路悠悠,桨声乃,几只 鸬鹚衔着河鱼落在邻边的一条渔船上。船头站着一个穿得脏兮兮的孩童,冒着雨, 捧着一只大瓷碗有滋有味地用手抓着饭吃。从舱里走出来一个妇人,黄面松髻, 一边扯着嗓子斥责孩子,一边又往孩子的碗里添了尾煮得鲜嫩的鱼。 这是孩子的母亲。柳碧瑶看得羡慕不已,她越发想娘了。 船转了个弯,旁边的渔船渐渐消失在视野里。阿良的脑袋探进舱里,说: “进了苏州河,就到上海了。” 苏州河旧称吴淞江,因外埠人以为其直通苏州,故改名为“苏州河”。 雨收了脚,轻云尽头是明媚阳光。阳春的落日比以往延缓了沉沦的速度,行 船的痕迹抖碎夕阳倾斜的倒影,为波光粼粼的河面敷上了一层薄媚。 柳碧瑶感到不适,浑身冒着冷汗。虽说是在河湾纵横的水乡长大,毕竟她甚 少坐船,加上一日的水浪颠簸,更觉辛苦。她在舱内的长凳上躺了会儿,不适的 感觉加剧,摸了摸额头,冰冷冰冷的。阿良还在甲板上和艄公说笑着,有些肆意 的玩笑话语针芒似的刺入柳碧瑶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