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晴绿暖香(5) 门口悬着的一串辟邪风铃叮叮咚咚的乱响,风铃下是一块斑驳的木牌,浓墨 描绘着三个黑字:荐头店。 阿良用牙咬了咬锃亮的银元,又掂了掂,满意地收在贴身口袋里。他像是完 成了一项任务,松懈了神情,扔了几块铜板给车夫,边走边瞅着手臂上深深的两 排牙印,“这丫头,咬得可真狠!” 柳碧瑶被半提半拉地拖进了屋子。汉子拎着她的衣领,大步往里走。柳保也 曾这样拎过她,所以柳碧瑶对此是深有经验的,她知道自己只要一喊闹,脸上就 会挨耳光,干脆默不作声地配合着往前走。 里屋闷闷地燃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是满屋的妇人和少女,她们安静 地坐在长条凳上,等待着什么。一个穿着蓝布衣的姑娘把头埋得低低的,长长的 发辫垂到腰下,肩膀瘦削,右肩头打着一块灰白补丁。旁边是位体态丰满的妇女, 刚产完孩子的模样,毫不避嫌地袒着胸脯,一位梳着发髻的妇人俯下身子,仔细 地检查着那对饱胀的乳房。 汉子把柳碧瑶按坐到长凳上,即刻换了副温和的嘴脸,谦恭地对妇人说: “奶娘、丫环随您挑,挑好了就送到贵府。” 妇人的表情是祥和的,她看了看那位奶娘,转身对汉子说:“我是替祁太太 的侄子找个乳娘,顺便找个丫环送到段府,那里需要人手。” 汉子连连称是。妇人把目光转移到柳碧瑶的身上,柳碧瑶睁着一双乌亮的眼 睛,丝毫不怕生地与其对视。她知道自己被阿良卖了,唯一的办法就是从这里出 去,这位妇人看上去很和蔼,这使她朦胧地想起几年前,那位衣着光鲜的女子身 旁的娘姨,只是她看上去好像更加雍容华贵。 妇人缓缓开口,“多大了?” “十……”柳碧瑶刚开口,汉子就接过了话,“十四了。” “好像小了点儿。” “刚从乡下来的,乡下的孩子都这样。不过勤劳得很,能吃苦,踏实肯干。” 汉子又加了句,“人也老实。” “看上去倒也不认生。” “刚到上海,定是看着什么都新鲜。” 妇人微微一笑,嘴角漾开细纹。她似乎对满屋子其他沉默拘谨的姑娘们没多 大兴趣,对柳碧瑶倒是挺满意,笑问道:“你叫什么?” “柳碧瑶。”柳碧瑶回答了妇人的话。 “名字好,嘴巴也甜,应该合段小姐的性子。”妇人下了决定,对汉子说, “就她吧。” 这是柳碧瑶第二次看到自己被卖掉。妇人付给汉子的银元厚厚地垒在案桌上, 汉子拿来一张烟渍的麻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他抓着柳碧瑶的手,按了 个指印,再交付给妇人。 妇人接过,滚镶襟袖下滑落一个碧绿的翡翠镯子。 “跟我来吧。”她对柳碧瑶说。 妇人把柳碧瑶带到段家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通了电,白亮的灯光 映出红砖墙面,墙外攀过几株繁盛的树枝,挂着鲜红的小珠果。隔着不远,还有 几盏燃油的灯,像是渗了水,不停地爆着火星子。 妇人示意车夫进了后院。院外一堵一人高的石墙,无一例外地爬满了藤蔓, 绿叶随风翻动,阴浓的凉意丝丝渗入人的肌肤。柳碧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抽 抽鼻子,抬头向墙上看去。 一双手正费力地扳着墙头,一会儿,探出一个脑袋,贼溜溜地看了一眼四周。 他无比敏捷地翻身越墙,轻轻巧巧地落地,把妇人和柳碧瑶都吓了一跳。 “尤嫂!”倒是少年先开口打了招呼。少年十五六岁的光景,一身藏青学生 服,脖颈间露出扣得密合的一截白领子,挺拔俊俏的模样。 尤嫂缓过神来,宠溺地嗔了声,“是阿睿啊,吓了我一跳!有门不走,爬什 么墙呢,这么晚了去哪儿啊?” “没去哪里,马上就回来。”段睿冲尤嫂笑了笑,求道,“可千万别让我爷 爷知道!” “让老爷子知道,你又要挨训了!” “爷爷在客厅里。”段睿扫了一眼尤嫂身边的柳碧瑶,转身跑开,声音随着 脚步跑得远远的,细线似的飘过来,“爷爷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没见到我!” 尤嫂眼带笑意,看得出来她是十分宠爱这少年的,任由着他去。柳碧瑶好奇 地问了一句,“他是谁?” “段老爷子的孙子段睿。”尤嫂提了提曳地的裙摆,耳边的翡翠耳环借着灯 闪过细腻的光亮。她领着柳碧瑶往里走,一面耐心地讲解着,“和依玲是双生姐 弟。依玲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做了姐姐,这俩孩子……” 一只白猫轻盈地跳跃到墙头,曲着蓬松的尾巴瞅着陌生的来客。 “以后你就熟悉了。”尤嫂用掌心抹了下鬓发,又说,“我是这里的管家, 你就叫我尤嫂。” 段家的大门前挂着两只古旧的大灯笼,团团光晕在廊木上印出斑斓的色泽。 进了门,一个大瓷花瓶,瓷身描绘的娇嫩荷花栩栩如生,瓶里插着几尾艳丽的孔 雀翎。乌檀柱木,假山寿石,福禄童子的浮雕,大堂中间却亮着一盏阔大的西洋 琉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