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如有隐忧(5) 阿瞒有些烦,对人言反应迟钝的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他看到段 小姐顾影自怜的哀伤模样,他听到自己的心都要碎了。直觉告诉他,段小姐在为 一个男人伤心,这男人就是跟他一起喝过酒的那个半洋人。 “长的是俊,”阿瞒对柳碧瑶说,“可俺也不赖呀!” “那你约她试试看。”柳碧瑶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咋约?” “就是请她一起吃饭,看戏什么的。” “那俺试试。”阿瞒说干就干,他扔掉了土锹,一脸蛮气。 柳碧瑶没想到阿瞒真的会去做,她了解段小姐的为人。她在园里待了会儿, 见阿瞒捏着两张戏票回来了。 “是雅座。”阿瞒兴冲冲地说,“花了俺两个月的工钱,不过俺觉得值!” 不知为什么,柳碧瑶有点儿担心,“你真的要去?” 阿瞒的胆子已经被提起来了,不做不罢休的拧劲,“俺只是想请她去看场戏, 有啥不妥的。” 阳光充裕的阳台上,段依玲埋头细细挫着指甲,容颜依然姝丽,不留半点儿 悲伤的痕迹。她懂得女人给予自己最好的礼物就是整洁靓丽的外貌,没有任何人 能够使她哀伤得蓬头垢面找不到自己。即使有,也是平平静静地咬牙,敛好发鬓, 晕抹上淡淡的胭脂,再加一套烫得整新的衣裙。这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风情。 小桌上的咖啡凉了,段依玲习惯性地想使唤柳碧瑶,心头一激灵,咬咬唇没 出声。她搁下小挫刀,柔柔地转唤道:“小素。” 阿瞒的脸晃过来,段依玲的心头泛起一阵厌恶,没好气地问道:“小素呢?” “小素给乌掌柜送饭去了,俺瞅她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无疑,段小姐在阿瞒的眼里是美到极致的尤物,精致、娇弱,还带了点儿可 人的傲气。这是他熟悉的乡下姑娘们所不能比拟的。甚至,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 醉人,“这都啥辰光了,还没回来!” 段依玲品咖啡的心思没了,她收起修指甲的小工具。抬头,见阿瞒像座山似 的憨立在面前,刺刺的,碍自己的眼。 段依玲彻底败了兴致,扭动腰肢站起来,她要进房。 阿瞒默默地注视着段小姐袅袅身姿,局促的感觉突然上来,说话结结巴巴的, “段,段小姐。” 段依玲回头,高高在上的目光中掺入了冷漠。 阿瞒给自己鼓了把劲,开启笨拙的双唇,说出蕴藏已久的话语,“俺,俺想 请你去看戏。” 这真是一个笑话,段依玲云淡风轻地继续往里走。 阿瞒不死心,又说:“俺连戏票都买了!” 段依玲蓦地停下脚步,迅速转过身来。他凭什么以这样的口吻同她说话?仿 佛她一定会跟着他去似的!愤怒与惊奇同时蹿上脑门,段依玲开始打量起这个自 从进门就被她鄙夷的乡下农民。 她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 阿瞒是健硕的,肌肤黝黑,长年劳作的双手很粗糙,叠满厚厚的茧子。硕大 的头脑由于缺乏想象力而流于沉重,使他给人的感觉如粗活伙夫般壮实笨拙。那 双不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瞳人里折射出痴迷与渴望,同任何坠入爱情的 男子无异。 他在等她的回答。 悲哀的感觉在瞬间蔓延到全身,这目光对段依玲来说,不啻于是一种侮辱。 段依玲一直以为,能用这样的目光盯着她看的,只能是梦中风度翩翩的少年。积 聚的怨气正苦于无处发泄,段依玲为自己找到了宣泄的对象,不假思索的,她脱 口而出,“你怎么不去跳黄浦江呢?江上又没有盖子!” 天色向晚,雨淋后的玉兰树沾满碎琼珠玉般的水滴。朦胧暮色容易使人回想 往事,柳碧瑶想起小时候的夏日傍晚,她同村里的小孩们等雷雨过后,会到离家 不远的山坳里摘花,吃几朵雨后的杜鹃,那丝丝若有若无的甜味像是被冰镇过, 一直凉到心尖。 人长大了,对幸福的理解也不同了。 柳碧瑶掬一把清新的泥土,闻闻这味儿是否同记忆里一样。她把泥土重新装 入花盆,不经意朝里斜睨了一眼,看到阿瞒面目赤红地从里屋走出来。 阿瞒显然哭过,他不停地用手擦着眼眶,双眼红肿得像是得了眼病。柳碧瑶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段小姐肯定说了什么伤他心的话,才导致这个老实人哭成 这样。 柳碧瑶唤了他一声,“阿瞒。” 阿瞒没有回答,擦身而过,径直出了门。 夜晚的苏州河浮起清冽的白雾,团团雾气浸透滩口的外白渡桥,桥身结满了 新鲜的露水。露水缓缓滑落,浸入刻有“一九零七”字样的铭牌。滩口有束发孩 童蹦跳传诵歌谣,“北京的篷尘伦敦的雾,南京路上红木铺马路!” 滩头的人家生了烟火,炊烟丝丝袅袅缭绕上升,终究跨不过雾的两端,最后 和黯淡的夜色一起徐徐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