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和煦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映在高二级五班教室内光洁的地板上。只见温暖
的光芒里面,微细的灰尘正在轻盈的上下飞扬着。
我坐在角落里呆呆的望着,心神还未从清晨的惶恐中恢复过来,思绪随着飘忽
的灰尘波动、起伏着。
“穆易!你来朗读一下。”一把平和而严肃的声音打断了我凌乱的思绪。
我连忙慌乱的站起来,手忙脚乱的翻查着手中的英语课本。心头一片茫然,不
知从何读起,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和老师无奈的叹息声。我羞愧的低下了头,
脸上火辣辣的炙烧着,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进去。
“叮——!”
一阵响亮的下课铃声解救了尴尬的我。我轻出了一口气,急忙偷偷的龟缩回座
位,把头深深的埋在课桌里。其它同学尾随着老师,三三俩俩的结伴而出。边走边
热烈的讨论着什么。
这些豪门子弟从小在独特环境的熏陶和耳渎目染下,思想与意识,都远远比其
他同龄人来得成熟、前卫。宦海浮沉、商场内幕是他们不变的话题。仿佛,坐在我
身边的不是一群朝气蓬勃的莘莘学子、而是一批踌躇满志的达官显贵。
只是今天的语调,带着一丝惊异、带着一丝不安。
我磨磨蹭蹭着,慢慢收拾好文具,拿起饭盒,最后一个走出教室。
由于这所学院实在是太大了,中午放学后,大部分入读学生都没有时间回家去
吃午饭。因此,学院特意集资,兴建了一所绝对豪华的餐饮中心,并重金礼聘名厨
掌勺。
为了自己子女的健康,就算是要他们建座金銮殿,我想那些大贾们也决不会眨
一下眼皮。
学院除了幼儿园和小学是按规定配餐外,其他学生均可按自己的要求和爱好自
由购买。这里的菜式中西皆顾、花样倍出;各季鲜果、应有尽有;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你买不到的。
当然,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的消费能力。
我独自坐在学院后山的一角。周围的树木一片葱茏青翠,呈现一派盎然的生机。
空气里到处浮荡着野草嫩枝的香味。旁边的小溪响着潺潺的声音流到远处,化入了
石山静寂的怀里。
打开饭盒,只是一盒普通的蛋炒饭。这东西很能哄饱肚子,我可没那闲钱去餐
饮中心就餐,在那里最便宜的一份饭,也能花掉我足足半个月的菜金。何况我正在
攒钱,能哄饱肚子就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我知道,只要我提出来、哪怕是表现出来一丝愿望。林博伦都会毫不犹豫
的满足我,任我肆意享受各种美食。这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
但我绝不会那样做——绝不!
这样的日子纵然清苦些,但我过的心安理得;这样的饭菜纵然简朴些,但我吃
的津津有味;因为这一切是靠我自己的双手辛苦劳作得来的。
忽然,一条婀娜的人影顺着潺潺的小溪,踏着残落的花瓣飘然而来。她的来临,
彷佛为大地带来了阵阵清新的气息。
林诗音!她怎么来了?
“你倒聪明!挑了这么好的的地方吃饭。” 声如玉盘落珠,悦耳之极。
我急忙站起来,费力的咽下最后一口饭,转身想离开。
“怎么?怪我打扰了你的清净?” 林诗音的语气有些不悦。
“我……我……”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
是。
林诗音没有理会我,旁若无人的自顾坐下。微颦着双眉,望着手里精美、丰盛
的菜肴。
“又是这么多肉,我最讨厌吃肉了。”她自言自语轻声的抱怨着。
她好像又想起什么,霍然抬首望着我。一双剪水双眸,清澈而明亮。“我记得
你以前很谗肉的,这个就送给你吧。反正我也正在减肥。”
递在我面前的菜肴,红红绿绿精致的摆放着,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算是可怜我?还是施舍我?
我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右手,仔细的看着手背上暴露的每一条青筋、每一根血管
;静静的看着自己手中的饭盒逐渐扭曲、变形。理智拼命的压住满腔激荡着的羞怒
与悲愤。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调,淡淡的说:“谢谢你,我吃过了。”
说完,调头就走。步伐坚定、稳健。
我不聪明、但我很努力;我笨嘴拙舌、但我待人诚恳;我的能力很小、但我会
坚持;我虽然一无所有、但我仍有尊严。
依稀间,那双仍捧着饭盒的小手,在微微的颤抖着。
“唉!惹着了她,下午可有的我受的了。”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麻烦通常是跟着女人一起来的,尤其是漂亮女人。
果然,整个下午我都被男生愤怒的眼神和女生厌恶的目光所淹没。
林诗音系出名门且相貌绝美,追求者趋之若骛,其中不乏大家之子、豪门之后。
但她却像对此毫无兴致,依旧我行我素,对谁都冷冷淡淡,从不加以颜色。就算是
面对着天之骄子“玉麒麟” 尹天赐,也不过多说了几句话而已。
她的冷漠、她的高傲,不仅没有浇灭追求者们火热的心,反而激起他们更狂热
的追求。他们甚至似模似样的组成了林诗音的专属亲卫队。林诗音走到那儿,他们
就跟到那儿。恭前毕后、无所不出;阿谀献媚、无所不用;一切都只为能博她嫣然
一笑。
而得罪她的后果没人知道,更没人敢想象。但我马上就会知道了,并且是用身
体去了解。
我站在拳馆宽大的门前,馆内一片死寂,无数双刻满怨毒、愤恨的目光笼罩着
我身上每一寸肌肤。就像一群凶残的豺狼盯上了一只待宰的羔羊,随时都要扑身上
前、择口而噬。
夕阳昏黄的余辉,把我的背影拉的长长的,映在群狼脚下。显的格外孤单、苍
凉、萧瑟。
“真是这小子?平时看着挺老实一人?你没看错?”
“没错儿!是我亲眼所见,林诗音跟着他出来时,一脸的委屈。哪还能假!”
“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蔫驴踢死人了。”
“靠!连林诗音都敢惹,他小子活腻味了!今儿个我看他怎么死!”
我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但我却不能不来。
自从政府发出:大力开展第三课堂、全面提高素质教育的倡议后,海滨市教育
部门更是再接再厉,强制命令辖下的每一个学子,必须加入一个课外社团,违者要
按校纪进行处分。还美其名曰:充分调动了学生的积极性和高昂的参与热情。
对此,我激动的欲哭无泪!
私立玉堂学院的课外社团可是易与的?每一栋披着豪华外衣的社团场馆,都代
表着巨额的活动经费。这哪里是什么第三课堂?这分明是一头头张着血盆大口的吞
金兽!但如果我不参加,势必会成为落后分子、成为学院重点改造的对象;势必会
惊动到林诗音的父亲——林博伦。而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每个社团里都会有些令那些大家闺秀、名门公子们不肖做、
更不愿去做的事。比如当球童、做杂务、搞清洁等既损身份又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无奈之下,学院只能悬红征聘。尽管报酬不菲,但仍乏人问经。
但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根救命的稻草。
这件既能加入社团、又有钱赚的美差,象天上不意掉下的大馅饼一样,砸昏了
我的头。只顾了选择报酬最高的那一项,竟没有留神它所属的社团和其相应的工作。
鬼使神差的加入了搏击社,成了一名陪练。说白了就是:只能挨扁、不能还手,全
当自己是一个拳靶子、一个活动沙袋。难怪它的报酬要比悬红第二位都高了数倍。
我曾经想过转社。但搏击社的人曾扬言过:谁敢挖搏击社的墙角,谁就是搏击
社的敌人。那些平日里在自己社团内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的社长、主教们,对我竟
不约而同的退避三舍、敬而远之,没有一个社团敢收录我。
既然转社无门、又不能退社,我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虽然我心中千般不情、
万般不愿,但只要我做了、就一定会认真的去做、一定要做到最好——这是我的原
则。
从此,全学院都知道,搏击社有一个击不倒、折不弯、压不扁、砸不烂、打不
死的“木头”。这也许是对曾经默默无闻、无人问经的我努力工作的一种认可、一
种承认吧!
职业本不分轻重、贵贱。重要的是:你如何去看待它、认识它;你的所得是否
清白、是否对得起你的付出。只要是靠自己的双手得来的果实,那怕是酸的,吃起
来也会觉的香甜。
凶狠、凌厉的重击,轮番不竭的向我袭来,亲密接触着我身上每一处肌肤。疯
狂、恶毒的眼神在我身上每一处要害肆意的游戈着、搜索着。
每一次击中,都引起一片欢呼声和尖笑声;每一次落空,都激起一片诅咒声和
叱骂声;每当一个疲惫退下,另一个就会立即补上,并报以更加猛烈的攻击和更加
亢奋的神情。
我冷静、沉着、灵巧的退让、躲闪、挡格着;小心翼翼的护卫着左肋伤处,但
剧烈的动作仍诱发了伤患,阵阵剧痛由左肋断裂处发出。豆大的汗珠渐渐渗出,慢
慢滑过麻木的面颊;侵入干涩的、毫无知觉的嘴巴;迅速滴落在微微战抖着的臂腕
上。
在一片凌乱、混杂的鼓噪声中,“屠佛”高天培竟然就像旁无一物、如坐静山
一样,心无旁骛的斜靠在教练椅上酣然入睡,不时还发出阵阵低沉的酣声。
这时尹天赐忽然越过众人,一把拉回正向我猛攻的家伙,拦住了其他跃跃欲试
的同伴。
四周的人群一片诧异。
尹天赐抬手示意噤声,冷冷的看着我,默然半晌,沉声道:“我从不打落水狗,
只要你服个软、认个错。我保证你可以竖着离开这里。”语调中充满蔑视、傲慢与
自负。
我趁隙调整了一下呼吸,慢慢抬起双拳,护卫在身前;慢慢弓起腰,尽量减少
暴露目标;双眼仔细的观察、分析他的每一个动作。
尊严是平等的,没有人生来就该受侮辱,更没有人生来就该有权去侮辱别人。
我用实际行动回复了他。
显然,我的表现超出了尹天赐的意料之外。他微一错愕,脸色接着骤然一变,
双眼射出两道慑人的凶芒,咬牙恨声道:“是你自找的!”
语音未了,尹天赐已身形暴起,带着虎虎风声,双拳连环击出。但他双拳之势,
却是灵动飘忽、变化无方,直到最后方才确定了目标——左肋。
在前面的连场搏斗中,尹天赐早已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果然一击中的。
随着一声清脆的“克嚓”声响,我已一头栽倒在地上。完全断裂的肋骨内向刺
入脏腑,我直痛的目龇欲裂、以头抢地;身体痛苦的蜷成一团、不停剧烈的抖动着
;口中不断发出嘶哑的哼叫声;一身冷汗涔涔而落,瞬间侵湿了单薄的衣衫。
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呆了,一个个张口结舌、定定的站在原地,楞楞
的看着我痛苦的在地上翻滚着、抽搐着。没有人知道该做什么!更没有人知道该怎
么做!场内一片死寂,只剩下我愈来愈低的呻吟声。
“怎么回事?”一声断喝蓦然响起。
高天培庞大的身躯呼的一下闪到我的身前,俯下身子,一脸凝重的检查着我的
伤处。
“教练!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知道他有伤!” 尹天赐连忙解释道。
“他有伤应该先说一声嘛!谁知道会会搞成这样。”
“是阿!大家只是相互切磋、切磋,没成想……”
这时才醒悟过来的人群立即围上前,七嘴八舌的为自己辩解着、开脱着。
高天培猛的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立时低头、噤声,悄悄的向后退着。
他没有说一句话、更没有多看人群一眼。一把拎起业已昏迷的我,飞一样奔出
拳馆。
若非亲眼瞧见,谁也不会相信这么胖的人竟会有如此轻灵的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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