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他几点回来?” 变化是从他们搬到振华街以后逐渐开始的。 一九八六年,秦芝在建设银行分到了一套两居室楼房,他们离开了互助里的平 房,搬到了振华街。 这个时候他们的二女儿江娆已经五岁,上学前班了。江娆一直跟姥姥长大,上 了学前班还是离不开姥姥,所以,江学孟一家四口中午在自己家吃饭,晚上还是一 起回岳母家吃。 那个时候粮食供应制还没有取消,每人每月定量供粮。天天在岳母家吃,就得 给岳母家拿粮票。江学孟每月都得把一半的粮食换成粮票。 家搬到了振华街,户口没有迁,还在互助里。户口在互助里,就只能在互助里 的粮食供应站去买粮换粮票。这是一整套严格缜密的户口管理和粮食供应制度,没 有户口就没有粮食供应渠道,人就无法生存。为什么一个小本本(户口)能比孙悟 空的定身法还要厉害地把人固定在某个地方,诀窍就在这里。 云城市文联在新建南路云城市委对面,去互助里粮站得往北过三个十字路口。 江学孟回振华街的家则是往南,过两个十字路口再往西,再过两个十字路口,大约 有六里地。所以,家搬到振华街以后,每月买粮换粮票就成了一大负担。从振华街 到互助里粮站,有八九里,骑车得将近半个小时。买粮大多数时候都得排队,不管 早晚肯定能买上。换粮票就麻烦了,回回得排队不说,怕的是排队也换不上。换粮 票的人多,粮票却不是想换多少就有多少,每天有定额,就是那些,换完就没有了, 那些排了半天队没换上粮票的人只能认倒霉。 因为这个情况,买粮换粮票都得搭整工夫。如果在星期天买粮,要么一上午要 么一下午(星期天人更多),这一天基本上就干不了别的了。江学孟为了省时间少 跑路,一般不在星期天买粮换粮票,都利用上班时间。 又一次让江学孟难忘的事情,起因就是换粮票。 江学孟接连跑了两天。头一天,江学孟提前了半个多小时离开编辑部,十一点 就在互助里粮站排上队了。一直排到十二点,还有两个人就该轮到他了,却没有粮 票了。气得江学孟跟粮站的人吵了一架。 回到家已是十二点五十,秦芝和两个女儿早吃完饭了,锅里一点儿糊糊底,有 多半碗,菜盘里也是个底,顶多两口土豆丝,带一点儿菜汤。娘三个看电视正看得 津津有味,江学孟一个人在厨房,往糊糊锅里倒了些开水,跟菜底一搅凑合吃了。 第二天,江学孟提前一个小时到粮站排队,快十二点的时候换上了粮票。等他 回到家,秦芝和孩子们又吃完了,给他剩的是一块鸡蛋大小的拿糕(玉米面搅的面 疙瘩,锅里水开以后撒玉米面,拿筷子不停地搅,把面搅成团。会做的人能做熟, 不会做的人不等熟就煳了,半生不熟带一股焦煳味。这是最省事的法子,也是懒人 的法子),放在菜盘里。菜盘里连菜底也没有了,只有点儿菜汤。 昨天江学孟就憋了一肚子气,这回忍不住了,走进两个女儿的卧室(兼作客厅, 电视也在那儿)问;“没给我留饭?” 秦芝说:“咋没留?盘子里你没看见?” 江学孟说;“就那么点儿?连菜也没有?” 秦芝说:“你要吃多少?那点儿还不够?” 江学孟说:“菜呢?没菜怎么吃?” 秦芝说:“你凑合点儿吧!我没顾上买菜,就炒了一点儿,我也没怎么吃。” 秦芝的注意力都在电视上,说话心不在焉。 江学孟气冲冲回到厨房,盘子筷子叮当响,没有人理睬。 晚上在岳母家吃饭,江学孟狼吞虎咽不知道吃了多少。岳母笑着问:“小江, 你几天没吃饭?饿成那个样?” “两天。” 岳母以为他开玩笑,说;“我以为你一个礼拜没吃饭呢!” “真的两天没吃饭!” 江学孟见岳母不信,就把这两天排队换粮票的事说了。岳母顿时收敛了笑容, 责备秦芝说;“你怎么不给小江留饭?你怎么不等小江回来一块儿吃?” “谁知道他几点回来?” 秦芝脖子一拧,满脸的委曲满脸的不服气。 岳母提高了声音;“那也得给他留够饭!剩那一点儿够塞牙缝的?” 秦芝不作声了。 江学孟没有再说什么。如果秦芝不是这个态度,认识到自己不对,说句暖人心 的话,江学孟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是秦芝那一句冷冰冰的“谁知道他几点回 来?”就象一根刺扎在心里,他想忘都忘不了。 在岳母家,岳父不回来不开饭。偶尔一次实在等不来了,岳母把各样菜夹出一 些留起来,这才开饭。 江学孟家也是这样。 在江学孟的印象中,大多数同学的家里也是这样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