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你的父母在哪里 我又梦回了两年前的那一片河滩,河边芦苇郁郁葱葱,晶莹的露珠明晃晃在 我眼中划出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荻花遍地开放,蓝色,一抹纯正的触动我内心 深处,激荡起层层涟漪的蓝,内敛幽静却又灼灼欲燃,燕尾蝶忽闪着翅膀嬉戏玩 耍,两三成群,蚱蜢想酒徒一样贪婪地吮吸着甘露,必将其当成对街月满楼陈娘 的醉生梦死,我是偷尝过那诱人的液体的,清澈如水,却芳香四溢,含一口在嘴 里,不用细细品味,它就将极其轻柔地抚摸味蕾或是一种充满刺激的挑逗,那感 觉多年后在我和蒹葭身体纠缠时依然记忆犹新。 绿油油的青草,清澈蜿蜒的流水从我视野中退去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 我无法用恰当的言语将她形容,她站在河的对岸,瘦弱到惹人怜惜,用绿色 单薄的衣服包裹着她并未发育完全的骨架,绿衣兮兮,绿衣黄里。她和我一样只 是个孩子,但眼睛里却有我读不懂的情感,我与她对视,河的两岸,白云好淡, 也许只是两秒钟的光景,我的双目被不知名的火焰灼烧,久久不能睁开,我分明 感觉到本来就存在的伤口迅速地在被撕裂,一道五彩斑斓的光芒不择手段地直射 我漆黑的瞳孔。 那一瞬,我突然记起,那个绿衣女孩眼中有道彩虹,只是残忍地断裂了。 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我才很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她在河对岸,逆流而上去追 寻,道路崎岖漫长,艰难险阻,我逆流而下,追随她左右,她的步伐轻盈,时而 宛在水中央,时而宛在水中坻,时而就在水中沚,飘忽不定。 我终于停下脚步,疲惫不堪,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我听到那个女 孩清晰的气息,她不知何时走到我身旁,挽起袖子,笑而不语,替我拭干脸上陡 大的汗珠,晶莹剔透。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特殊的味道,如河边的野花,混有泥土 甘露的芬芳。 她看起来要比我年幼一些,个子要矮我一头,毫无力气的模样。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而不答,只是继续为我拭汗,汗水将她的衣袖浸湿,绿衣即可化为青纱, 一切仿佛透明,亦真亦幻间反反复复。 你从哪里来? 你的父母在哪里? 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数的问题被她的笑容溶解,干净的情欲流转,像河边的阳光,潮湿,而且 暧昧。 在洩荡着柳条纤细的腰肢的风中,我说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语速很慢,却字 字铿击,落地有声,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她不做任何回应,抬头仰望天空,苍白慵懒的天空,从她的手掌中滑过大朵 大朵的云彩,那云彩的颜色并不纯正,不是父亲收藏的上等狐裘大衣,最纯正的 白色,未被血液所浸染,父亲说,那是他从渤海国西北角的森林里守候七天七夜 才等到的赤狐身上褪下的皮毛,那尤物是天下最具有灵性的家伙,神出鬼没,是 一只黄色的鸟帮了父亲,它指引父亲隐藏在最有利的地势,等那狡猾的东西肆无 忌弹地交配时,用精准的箭法,一箭毙命。他扛走了他需要的赤狐,那只母狐狸 眼中分明噙满泪水,她贪婪地吮吸着爱人的伤口,嘶吼一声,悲痛欲绝地离开, 只有那只黄色的鸟拼命追寻,两者没了踪影。 父亲在褪去白狐身上的皮毛一直凭着娴熟的技术,也就是说他根本没有勇气 细细察看那个伤口,他害怕眼前浮现的全是母狐悲痛的眼神,害怕那凄惨的叫声 将他包围。 狐裘大衣做好的日子正是临盆的日子,父亲告诉我母亲经历的是一场毁灭性 灾难,她流了数不清的鲜血,她的泪水和汗水掺杂在一起坠落,她长长的指甲抓 不住上好的丝绸被面,她不要执行父亲" 保妻弃子" 的命令,她说常枥请允许我 为你留下这个孩子,请允许我…… 母亲凄惨的叫声让他想起了那只母狐狸,他的双手攥着的正是那件狐裘大衣, 他说亲手为母亲披上。 只是当母亲的声音逐渐微弱直至可怕的寂静时,传出我清脆的啼哭,父亲知 道今生再也不会有机会。他站在母亲床前,抚摸她像纸一样苍白的面容,帮她拭 去未凝结的泪水,她曾经鲜活地存在于父亲的生命里,给他安慰和温暖,但是突 然消失了,唯一痕迹不过是一个啼哭清脆的男婴,还有一件来不及披上的狐裘大 衣,仅此而已。 父亲俯下身,亲吻母亲的唇,她的唇有一种美丽的颜色,嘴角渗出一种黏稠 的液体,她在微笑,嘴角有特定上扬的弧度,深邃的眼睛想要把他洞穿。 然后他突然用那双粗糙的双手抱住我,泪流满面。刚刚触碰过母亲嘴角黏稠 液体的手指, 散发着纯净的腥味。 他说绵蛮,你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我有了名字,我叫绵蛮。 我说我叫绵蛮,请试着叫我的名字, 我要带你回家。 她真的张开了嘴,努力地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我却清晰地听到她在唤 我的名字,绵蛮,绵蛮,绵蛮。 我用手捂住她的嘴,我微笑地说足够了,请跟我回家,回家。 父亲看到她的时候,手中的茶杯摔成了碎片,四处飞溅,他问我说这个女孩 是谁?我说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在河岸看见她一个人,她不能讲话,我恳请父亲 您收留她。 父亲平静下来,他说从此以后你就叫蒹葭,做绵蛮的妹妹,你们会照顾好彼 此。 我拉起蒹葭的手,以为这名字再恰当不过,"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 水一方" 。我说蒹葭,无论你在河岸,在河滩,或在水中央,我都要追随你在身 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