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一连几日,风流镇里能干活的男男女女,都上了后山,男的抢秋菜、割苫房草、 托坯烧砖,女的收木耳、采香菇、搞针蘑,一切都要赶在秋雨落下之前。各家各户 都在按着季节行事。 八九月间的中午炎热难当,一早一晚却凉得必须加衣。这日阿雪和她的女伴们 正抹着满脸热汗,来到北山后面的河岸边,要洗把脸清爽一下,好坐下来歇响,女 老师童雁也挎着柳条篮走出林子。用一片好大的冬瓜叶顶在头上,做了挡阳帽。那 样子好调皮。反倒她成了淘气的学生。学生们见了童老师热得好叫人心疼,都说大 城里的人会游泳,老师给大伙游一个。山里人只会“搂狗爬”,进去“抓底凫”, 出来“大漂洋”,没别的本事。 童老师一见那风和日丽下的河水,平得像一面镜子,清得可以见底,早就有几 分心里发痒。看了一下那一身劳作的厚布衣服,大得出奇,丑得令人发笑,终日裹 住的身子,也该见见天日,散散风凉。脚上那双笨重的农田胶鞋,早已把双脚捂得 难以忍受。大伙依然在七言八语,她竟出人不意,故作怪态地扯起尖亮的嗓门: “啊——好美的山河——我来——啦……” 一溜冲刺急跑,扑扑咚咚践起浪花,张牙舞爪地扎进河里。逗得女伴们拍手打 掌、呼号喊叫着喝彩。 上边的山湾子里,急急忙忙奔跑过一伙男人,以为女人在河边出了什么事儿。 一见是女性们在为水里的老师叫好,都呆愣愣地立在那。 女老师在溜腰深的河里,脱去了浸湿的上衣,闪出她皙白的肌肤。又在水下动 作一阵,只把头露在水面,想是处理了裤子鞋。之后,披散开头发挽起在脑后,径 直一纵身,轻舒洁玉般的双臂,向河心游去。 平静透明的河水被她划破。像一只闪着粉红鳞光的人鱼,在水中游翔。好欢快。 好轻盈。她变换出各种姿式,看得女伴们咂咂嘴儿赞不绝声。 白云随着她舒展出飘逸的图形。飞鸟跟踪它平稳地滑行。天、地、人,山山水 水,都溶汇在一种恬然逸静、旷美和谐的意境中。 阿雪看得心里发热,脸儿发红。她好生激动。这样好的山山水水,就应该有老 师这样的人,不论女人还是男人;有了这样的人,才应占有这样好的山山水水。不 然,这个世界还有啥意思?阿雪这样想着,焦急自己还什么都不会。但她不甘于自 己做定蠢人。老师也不是生来就是水中物嘛。她脱下鞋子、挽了裤管赤了脚,趟进 水中先去把老师用石头压在河里的衣、裤、鞋、袜抱了,回到岸上,寻了块平滑的 石面,找来一根趁手的半截木棍,敲打着浸透水的衣裤。眼睛却盯注着水中施展美 韵的女老师。 她向岸边游来了。 她从浅水中站起了身于。 上边只戴一副胸罩。下边只是一只红艳的三角裤头。那一身柔美丰硕的曲线, 那一身青春夺人的光艳,平素被遮挡得厚厚实实,此刻全部展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啊,女人的肌体! 白云也纹丝不动了。驻足偷看吗? 鸟儿也成群飞舞着跟过来,迷恋了女性的神韵吗? 一时间女伴们看呆了眼。秀女已经脱完鞋袜,裤管刚挽到一半就停下,只顾傻 傻地品看。 啊,好个俏美的妮子哩!平素几回挤睡在一起过,黑灯瞎火,谁能看得清这么 好的人形哩?她想,都是女人,可老师……唉,山里女人,平时谁敢脱得这么光哩? 怕亮丑,怕丢人嘛!可是,女人,全脱了,也不丑吔!多苗条、多细嫩、多白净呀! 唉,山里人,真是的……秀女打心里赞叹着。 上边湾子里的一伙男人,压根就挪不动脚步,张大了黑黝黝的嘴巴看得傻呆了 一般。 女伴们又是一阵拍手打掌的哄然笑嚷,迎上老师。 她扑啦一下身上的水,平躺在沙滩上。太阳底下,她身上滚动着的水珠,和着 那修美胴体的皙白韵泽,泛出了诱人的光晕。 “去去去!男人们滚开!” 秀女一声尖利喊叫,女人们才发现那伙呆呆痴痴的男人。 男人面对着手摇湿布袜驱赶而来的秀女,才如美梦初醒,一个个缩头缩脑转身 跑回山那边去了。 还是秀女首先提议,请老师教大伙学游泳。 女老师说:“教你们可以,只要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哩?” “都同老师一样,面对太阳和青山,大伙把衣裤都脱光!” “只要你肯教!” “只要你们肯学!” 于是,一声口头协议,秀女打头,一个个都脱去了遮掩女性光辉的各式外衣。 一幅赤条条、光艳艳的女性大浴图,展现在流金河的柔美沙岸边。 十几个女伴围着女老师在水中扑扑咚咚、嘻嘻哈哈尽情地戏要,好不开心。 直闹到太阳偏西,过了晌午,男人们回去进入午睡的梦乡,她们也实在有些累 了,才一个个爬上沙岸。也都放身躺在洁白细软的沙滩上。邻近的互相看视着对方 的某个部位、形状,比照着自己,虽然大体相似,却也各有千秋。女人们又是一阵 撕掠笑闹,滚成沙团样的裸形。 她们十分开心,各自穿了衣服。 女老师发现,沙滩上还有一身衣裤没被人穿起来。可女人群里没有光着身子的 了。 “谁的衣服?有人在河里没上来吧?”老师急火火地寻问着。 秀女跑过来看,“是阿雪的!” 那鞋、那袜、那剜刀、那筐篓…… “阿雪!”秀女高声朝林子里喊。 没人应声。 “肯定在河里。” “她没上来!” 可是水面上已空空不见人影。 “出事哩!” “救人呀!——救人呀……” 女伴们惊呼一阵,四野没有回音。男人们早已不见了。 女老师急火火地重新解着衣钮,一边派两个跑得快的女伴,火速翻山回镇里找 人、找船捞人。 女老师又甩掉那身湿衣服,脱光了身子,一头扎进河里,翻上翻下地扎猛子, 在水里摸来摸去,寻找着阿雪。 “阿雪哟,你在哪儿哩……” “你快上来吧,阿雪……” 秀女和几个没经过事儿的姑娘,嚷叫着,哭喊着。 …… 王也自打一大早离开看船老人的小屋,下河使船,顺风挂帆,行程很是顺利。 当星星隐退、霞光初现的时候,这条流金河又染出几层红紫交叠、蓝绿错落的 奇幻色彩。令他想起那片桃林。那座鸟儿山下的黄金小镇。那个形影不离眼前的阿 雪。 河水浩荡,正是从她那流过来的,好像带来她的声音、她的脚步、她的影子。 这一路上心情爽快得出奇。竟然激发起一阵阵心跳。 “不要尽想好事,好事来了,要想孬事,免得乐极生悲。”这是镇长的口训。 他要头脑清醒,免得顺风木船撞了砬子或搁浅在滩上。一个人,找谁去哩? 水上行船一向有水上的规矩,船工必得随时有跳下水去的准备。太阳转上了南 岸山尖上,天不凉了。他脱去外衣和劳作长裤,只留背心、短裤、赤脚。又小心翼 翼把装了金和钱的衬衣叠进挎包,放进船尾的坐箱里,用铁丝绑好了盖口。太阳过 午的时候,船就到了回水湾。转过这道横来的大山,离风流镇就不到二里路,可以 透过峡谷的林梢,放眼过去,见得到小镇里升上来的袅娜炊烟了。 他好似嗅到了那小镇的气息,闻到了阿雪烧菜的香味。可是船儿离小镇越近, 他倒越发觉得胆怯。在外边胡想瞎想满自由的。一见了她,面对面的时候,从来不 敢多看她一眼,不敢多说上一句话。生怕……怕什么哩?自己也说不明白。反正离 小镇越近,他越发的不想让船儿驰近现实。反倒想在这儿选一处岸,停靠一会儿。 留给自个更多一点儿发梦的空间。 心里想着,船儿便已经贴到岸上。他跳上岸挂了缆绳,坐在船头上,只顾盯注 着小镇的方向。 正不知再寻思些什么,忽见转弯的水面上,恍恍惚惚下来一个漂流物。西下的 太阳一照,忽明忽暗,直盯注得双眼泛花,品不出到底是啥物件。渐渐临近,看得 出有头有脚——啊,人! 有人被淹着了。 他不由分说,纵身跳入河水,一阵飞速自由泳,斜线切入河心,捞起那人的腋 窝,返身就如一只小拖船,又是斜切水面,不出半袋烟工夫,将人托救上沙岸。他 已累得不行,扑陋一声与那被救者并行躺倒在沙滩上。 他喘息一阵缓过劲来,爬起身细看那人——一个只挂红兜肚、下穿雪白裤衩的 女孩——啊,阿雪! 他认出她来,惊呆在那儿。 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是否还睡在什么地方,入了梦魇? 阿雪自己翻动一回身子,足见她没被淹死。可是,也还没有真正醒活过来。 他不由分说,抱起阿雪湿淋淋、柔软软的肉身,就朝那没被山影遮住阳光的白 沙堆上走去。轻轻把阿雪放在饱和了阳光热度的沙堆上。又急急忙忙把她翻扣在地, 双手提起她的腰腹,令头面朝下,吐出几大口灌饱的河水。然后又翻转过来,骑上 她的腹部,双手按压前胸,引动她的双臂一上一下的张合,直到她呼出一声长气, 恢复了呼吸…… 他去船尾取出自个的厚布衣裤为她盖在身上。又去山下拾来一抱于松枝,拢起 一堆篝火为她取暖。 篝火燃得好旺,噼噼啪啪作响。那烘烤的热力催得阿雪翻个身,把盖好的衣物 压在了身子下面,裸露出她女性青春的赤裸体态。 王也不敢多看,也不敢近前再去遮盖,只好任她那样多眯一会儿。缓足了心力 体力,醒过来再说。 他添了些干树枝,让火苗儿旺旺地延续下去。在夕阳和旺火的合照里,阿雪几 乎赤裸的女儿肉身、阿雪湿润的脸颊、阿雪油黑放着光亮的秀发,那眉眼、那朱唇、 那嫩手、那纤足……阿雪那平时难得一见、难得想象的隐秘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地 展露在他王也的近前。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细细地触摸得到。只要一俯首,就…… 然而那只是假设。他不但不去近前,反倒坐开了一段距离。活像个守护金贵细苗的 老把式,留心着四围是否有恶鸟飞来,提防着噙走他脆嫩的花朵。阿雪长吟一声翻 过身来,正面平卧在那儿。丰隆的乳、洁嫩的酥胸、起伏的小腹、腰枝、丰满的臀、 圆润的腿、踝、足……一切与生俱来的曲线柔廓,摇荡着他的心神。 他压抑着自己周身涌动的血液,铁着面孔,令自己更加沉默。 阿雪扭动了几下之后,忽地坐起身。又无力地扑倒在沙地匕仿佛在自家的热炕 上香梦乍醒,又懒洋洋地倒在被窝卫,眼盯盯看着火光。好一会儿才明白过味儿来, 又忽地坐起身,扯过身上的衣物急慌慌裹住裸露的身子。“妈呀!”一声抱住头、 捂住脸,说不清是笑还是哭,呜呜呀呀喊叫了起来。 王也只是扎撒手,不知如何抚慰是好。痴痴地凑近阿雪,蹲下身子说:“…… 阿雪,别、别怕哩,也不、不要伤心,你平平安安哩……” “不是吔……俺一个女孩儿家,这样光光裸裸地和男人在一块儿,死来活去的…… 以后还、还咋见人哩……”阿雪哭哭咧咧间强站起身,歪歪斜斜就又朝河边跑去。 他一把拉住阿雪的衣袖,没想只是扯落了她披裹在身上的衣裳,她不顾得又晾 出了赤条条的身子,直朝河边跑。 他跳起来追过去,正把欲倒的她抱住。抱得紧紧,死不再松开。生怕她挣脱出 去又会跳进水里。 说也怪怪的,阿雪有气无力之中竟也把他的脖颈搂得紧紧。生怕一松手又会被 卷入狂涛。 两个异性半裸的青春肉体的偶然贴合,已经就难分割、难离开。更何况是长梦 期待中在生死关头的瞬间突然吻合,自然是混成一体也不觉得解渴。仅仅是肌肤和 皮与肉的紧密粘合,绝不会使情人间如此忘情,如此忘记一切谈吐。这是血脉的合 流、神智的融汇,生命的依恋。他们长久地没有话语。唇与唇接在了一起。身与身 合在一起。用周身无声的言语,传送着青春勃涌的信息。 翻腾的云。 倾注的雨。 滑润的山峰。 洁柔的沙地。 两个梦幻、两个世界、两个期盼,融合在一起…… 篝火燃尽了。它烧上了西天。满山谷里、满河面上都烧成一片火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