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染的婚礼 往昔那种和谐安谧的生活再也没有了。德国兵先是挨家挨户抢夺粮食、奶制 品、奶牛,抢走各家的汽车。接下来,又抓走了不少身体强壮的男女,送到柏林 去干苦力,弄得小镇上人心惶惶,哭声一片。 就连鸽子也未能幸免。一天晚间,尤里上尉被鸽子的咕咕叫声吵醒了,他端起 冲锋枪对着几家鸽笼子就是一顿扫射。第二天清晨,那些小生灵的尸体铺满了几家 的院落。 从此,小镇的上空再也见不到那种群鸽翱翔,犹如千帆竞放的壮观景象了。没 有遭到劫难的人家急忙把鸽子转移到远离魔鬼的地方去了。惟独爱鸽如命的艾德蒙 仍然一如既往,只是把鸽笼子搬到了自己窗前。恰是他的这些鸽子在后来的战争岁 月里,给藏匿在森林里的游击队员传送着信息,为打击德国法西斯立下了不小的功 劳。 灾难一个接着一个,生活一天比一天艰难,但是,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 这天,老铁匠的儿子豪特在教堂里举行婚礼,许多亲朋好友都来祝贺。 教堂里烛光幽幽,一扫战争给人们带来的恐怖,铁匠豪特身穿银灰色礼服,挽 着丰满漂亮、身披白色婚纱的新娘玛丽,在伴郎和伴娘的陪同下,在人们的一片祝 福声中走进了教堂…… 慈样的老神父身穿黑色长袍,佩戴着洁白的领结,笑眯眯地祝福着他们。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两位新人交换了刻有对方名字的金戒指,金戒指象征着他 们的婚姻要像金子般珍贵、久远,永不褪色。新郎新娘在热烈的祝贺声中正在接吻, 这时,几个恶魔却突然闯了进来,为首的又是那个长着一副鹰鼻鹞眼的尤里上尉。 人们惊恐地盯着几个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新婚夫妇却完全沉浸在忘情的接吻 之中,丝毫没有觉察到魔鬼的到来。 “听着!所有人都立刻到教堂外面集合,听长官训话!马上出去!”一名士兵 手拿麦克风,用生硬的法语大声喊道。 新婚夫妇这才猛然惊醒,急忙抬头惊望着这几个不速之客。 “长官先生,这是上帝的恩赐,请你不要打扰了孩子们的婚礼!”老神父大声 斥责道。 一听神父的斥责,尤里立刻傲慢地回击道:“神父先生,上帝也得拜倒在第三 帝国的脚下!”说罢,举枪对着墙壁上一排精美的壁画,“砰砰砰”一阵扫射,一 串亵读上苍的子弹顿时将一幅幅《耶稣诞生》、《最后的晚餐》变得百孔千疮、面 目全非了。 “你、你这是对上帝的亵读……我、我要提出抗议!”老神父气得浑身颤抖, 怒不可遏。 人们也义愤填膺,瞪圆了眼睛,他们不允许他如此亵读上帝。 尤里却傲慢地吹了吹发烫的枪口,重新装上子弹,轻蔑地说了一句:“那就来 吧!看看你的抗议能否抵住我的子弹!”说罢,举枪又瞄准了神父。 “不--”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喊,新郎豪特一个箭步冲到神父的面前,用 他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瘦小的神父,他大声吼道:“你们这帮该死的德国伦, 连起码的道德都不讲,擅自闯进教堂,扰乱我的婚礼,赶快给我滚出去!” 这喊声比麦克风都响,震得整个教堂都在嗡嗡作响。 尤里冲着豪特冷笑一声:“哼,说得好极了,德国人不讲道德,只讲征服!” 说罢,冲着豪特就勾动了扳机。 “不--不要开枪--”不知谁突然大喊一声,但是一颗罪恶的子弹已射了出 去。 在这生死瞬间,一直站在儿子身边,同样长着一副红铜色脸膛、同样有着铁一 样臂膀的老铁匠,本能地张开双臂,像老鹰呵护小鹰一样猛扑过来,用他抡了一辈 子铁锤的大手一把抱住了儿子。 “爸爸--”豪特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声。 老铁匠倒在儿子怀里,冲着儿子艰难地笑了笑,嗫嚅着:“祝你们幸福……” 然后,伸出颤抖的大手,摸了摸儿子那被西服绷得紧紧的胸膛,又一下子垂落下去。 老铁匠死了,眼睛却圆睁睁地盯着儿子。 “爸爸--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豪特抱着父亲,像疯了一般哭嚎起 来。 “爸爸--您不能死啊--我还没有叫您一声爸爸啊--”新娘玛丽拖着长长 的婚纱,一头扑到豪特父子俩身上放声大哭。人们纷纷围上来,围住血泊中的父子 俩。 维克多伸手合上了老铁匠圆睁的双眼。这是他连日来合上的第四十一双眼睛。 这时,手拿麦克风的德国士兵又嚎叫起来:“马上到教堂门前集合,听长官训 话!再不出去,就以违抗命令论处!” 听到这毫无人性的吼叫,豪特突然抬起血红的眼睛,猛地站了起来,却被维克 多等人一把拽住了。“你千万不要胡闹,再胡闹连你也没命了!”大家急忙劝他。 “孩子,我求你快走吧。赶快离开这里!”神父老泪纵横,苦苦地哀求豪特。 他明白,如果不是这对父子冲到自己前面,躺在血泊中的就该是他了。 “不--我要为爸爸报仇--”豪特吼叫着,几个人都拉不住这个能把铁条打 造得像面条一般柔软的铁匠。但是,他却被维克多的一句话给镇住了。 “你要是被打死了,还能报仇吗?” 豪特猛地惊醒了,他瞅一眼维克多,抱起父亲的尸体,向教堂门外走去。 一场充满喜气的婚礼,瞬间就变成了一场悲愤的葬礼。 此刻,豪特脸上的泪水已干,心中的仇恨像火山般地喷发着,它淹没了一切, 摧毁了一切,惟独留给他一个清醒的念头,这个念头从此改变了他的一生,就像不 久前维克多面对几十具尸体时的心境一样。 德国士兵敲门时,金玲正在收拾房间,一看进来两个德国兵,吓了一跳。她看 到地下室的小门被衣柜挡好了,这才跑去开门。 “为什么不去听长官训话?”德国兵用生硬的法语质问金玲。 “对不起,我不是这里的人……”金玲忙解释说。 “你是哪里人?” “中国。” 德国兵要看她的证件,一看她拿不出证件,拽起她就向门外奔去,无论她怎么 解释都不行。 金玲被士兵押到教堂门前时,全镇的人正在听尤里训话。 尤里手拿麦克风,操着不太流利的法语厉声喊道:“你们都听着!从现在起, 教堂以南方圆四公里之内,全部被列为军事区。在此居住的市民,三天之内,必须 全部搬走,违者格杀勿论!” 一听这话,全镇的人大哗,纷纷抗议起来。 “这是我们的家,为什么要让我们搬走?” “我们没地方可去!我们在这居住几十年了,为什么要搬走?我们坚决不走!” “天哪……让我们搬到哪儿去呀?我们在这住了一辈子,上帝快救救我们吧! 呜呜……”妇女们顿时哭起来。 按照尤里宣布的征用范围,全镇要有五十多户人家搬走。 兵荒马乱的年月,哪里有几十户人家的去处? 心地善良的哈里德镇长急忙跑到尤里面前,向尤里赔着笑脸:“长官,这样做 有些不太合适吧?您看能不能……” “镇长先生,你知道你在替谁说话吗?”尤里瞪着一双恶狠狠的鹰眼,轻蔑地 打断了他,“如果你不想放弃你的镇长职务,就必须听从我的命令,否则……” 无须再说下去了,德国人已经强占了半个欧洲,对于一个小小的镇长来说,当 然不在话下了。哈里德镇长只好知趣地退回到人群里,再也不敢言语了。 维克多一看金玲被押过来了,不禁大吃一惊,以为地下室的伤员出事了,忙问: “金玲小姐,怎么回事?” “他们说我没有证件,所以就……”金玲赶忙回答说。 尤里一看到金玲,急忙问士兵:“这个女人是不是叫金玲?” “是的,长官!她说她是霍夫曼总督的朋友!” “浑蛋!”尤里骂士兵一句,急忙来到金玲面前,一扫刚才的凶相,向金玲微 笑着敬了个举手礼,毕恭毕敬地说:“金玲小姐,对不起,让您受惊了。请您多加 原谅!以后有事,请尽管吩咐!”说完,又命令士兵马上把金玲送回去。 全镇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几分钟前,大家亲眼目睹了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德军上尉,亲手毁掉壁画,打死 了无辜的老铁匠,现在,他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却如此恭敬。人们气愤又百思不 解:他为什么对这个中国女人如此恭敬?这个中国女人与霍夫曼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此哈里德镇人对金玲除了鄙视和怀疑之外,又多了几分仇恨。 一连三天,小镇都沉浸在一片悲愤之中。 街头充满了哭声、告别声,以及魔鬼般的吼叫声:“快走!赶快离开!” 人们在刺刀的威逼下,抚摸着百年的老屋,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家门,告别了 和睦相处一辈子的乡亲,领着孩子,拎着皮箱,赶着牲畜,一步一回头地踏上了背 井离乡之路…… 战火纷飞的年代,他们不知去哪里?不知哪里是他们的归宿? 老人们步履蹒跚,妇女们泣不成声,有的老人没走几步就晕倒在马路上…… “造孽!这些畜生简直是在造孽!” 望着这一批批远去的身影,看着这揪心的情景,留下来的人气愤地咒骂着。 “这都是霍夫曼那帮畜生干的好事!”维克多母亲满脸泪水,愤愤地说了一句, 转身向家里走去。三天来,老人陪着即将离去的几位相处多年的老姐妹一直在哭泣, 她舍不得她们。 金玲看到一位蹒跚离去的老翁,忽然想起了年迈的父亲,想起惨遭日本蹂躏的 中国同胞……哥哥很早就来信说,日本侵占中国以来,奸淫掳掠,无所不干,对许 多村庄实行烧光、杀光、抢光的“三光”政策。1937年12月,日本人侵南京,杀害 了几十万中国同胞,大姐一家七口就是在这场大屠杀中被全部杀害。 触景生情,心魂惊叹。金玲不禁为家人担起心来,担心他们也会遭到如此厄运。 “对不起,金玲小姐,您受到了德国人的牵连……不过邻居们都是好人,不是 有意要伤害您。”维克多向她道歉。 “不,维克多医生,您不用道歉,”金玲含着眼泪,神色凝重地说,“我完全 能够理解。这些居民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这本是他们的家园,现在却被德国人逼 走了,我非常同情他们……大家对我有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我毕竟是霍夫曼将 军的朋友。我一直认为霍夫曼将军是一个正直的人,可现在……”她痛苦地摇了摇 头,没有说下去。 两人正说着,前面街上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枪声很短,很脆。 “肯定又有人遭殃了,我去看看!”维克多说着,急忙向出事地点跑去。 金玲也跟着跑到近前一看,不禁吓得目瞪口呆…… 一位白发老妇脑浆进裂、满脸血污地倒在自家门口,可是她青筋暴突的双手却 死死地抱着门框。她右手的无名指被砍掉了,正淌着淋淋鲜血…… 八十三岁的苏珊娜孤独一人,她无处可去,抱着门框死不撒手。恰巧尤里经过 这里,对着老妇就开了一枪,打完,发现她手上戴着绿宝石戒指,由于戒指戴的时 间太长,已经陷进肉里了,撸了几下都没成功。他就掏出军刀,对着老人的手指就 是一刀,随后,这只带着血丝的戒指就揣进了这个纳粹上尉的腰包。 这一幕,把两个纳粹士兵都看呆了。 维克多不想让金玲看到这血腥的一幕,回身想阻止她。然而这残忍的场面已吓 得她哇哇地呕吐起来。 在几十家的动迁户中,惟有一户人家没动。 豪特仍然穿着那身银灰色礼服,此刻正肮脏不堪、蓬头垢面地坐在自家的门坎 上,身边趴着一条青灰色的狼狗。 三天来,他一直这样呆呆地坐着,开始是坐在父亲的坟墓旁,后来被大家拽回 家来,就坐在门坎上,手里摆弄着一把匕首。 豪特的母亲去世早,他一直与父亲相依为命。三天来,他眼前总是晃动着父亲 风趣的笑脸,不断闪现着同父亲最后一次打铁的情景-- 当时,炉火通红,铁花飞溅,父子俩光着膀子,袒露着大汗淋淋、肌肉发达的 胸脯,“叮叮当当”,你一锤,我一锤,敲打着烧红的铁条,说着男人之间的笑话。 “我跟你妈妈结婚前一天,一直于到晚上八点钟。你妈妈几次来催我,问我还 结不结婚了?你猜我说什么?”父亲问他。 “你当然说结了!” “不!我说不结了,你快找别人去吧。你猜你妈妈说什么?” “说什么?” “找别人哪有你这铁匠有劲啊?” 说到这儿,父子俩把铁锤一扔,开心地大笑起来。 一会儿,父亲神秘地对他说:“儿子,咱铁匠没有别的,就有这个!”父亲冲 儿子亮了亮肉鼓鼓的胳膊,儿子冲父亲显了显结实的胸大肌,父子俩都心照不宣地 笑了。 “儿子,这就行了,保证让你的妻子满意!”父亲红铜色的脸上,露出一种强 壮男人才有的自豪感。 后来,长得丰满漂亮的玛丽进来了,两手往胸前一盘,斜着眼睛嗔怪豪特: “看来你是不准备结婚了!”她腰间扎着花围裙,把领口神得很大,乳房都快裸露 出来了。他们到市政厅已登完记,就剩到教堂举行最后的结婚仪式了。 “瞧,跟你妈妈当年一样。”父亲冲他神秘地使了个眼色,儿子便扔下铁锤, 冲着玛丽举了举肉鼓鼓的胳膊,悄声戏虐她:“到时候保证让你满意!” 玛丽也冲他挺了挺丰满的乳房,挑逗他一句:“我也会让你满意的,不信,咱 们走着瞧!”豪特顺手摸了一把玛丽丰满得如同母牛奶子般的乳房,就势把她搂在 怀里,两人疯狂地亲吻起来。过了一会儿,他又回到父亲身边,父子俩继续“叮叮 当当”地打铁。 “豪特,你要记住,我们是铁匠,是靠力气吃饭。管他德国人、法国人,谁进 来跟咱老百姓都没啥关系!于咱这行,一辈子凭着力气养活老婆孩儿,什么事都不 要介人!” 没想到,这竟成了铁匠父亲留给铁匠儿子的最后遗言。 父亲的话音犹在,人却长眠于九泉之下了。 邻居纷纷跑来苦苦地劝说豪特搬家。玛丽更是不住地哀求他:“亲爱的,快走 吧,仅剩咱一家了,德国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求你了,快走吧!” “这是我的家,我凭什么搬走!”豪特把匕首往腰里一插,猛地吼了一声。 “你不走,他们会打死你的!”玛丽哭喊道。 “你怕死你走,我坚决不走!”豪特没好气地对新婚妻子说。 这时,一个叫拉丽特的姑娘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对他说:“豪特,如果你这样 被德国人打死了,你不觉得死得太窝囊,太不值得了吗?莱加就是因为胡闹把小命 闹丢的!我妈妈眼泪都哭干了!”拉丽特是酒店的老板,她弟弟莱加就是在德国人 开进布鲁塞尔那天被打死的。 “我要对得起父亲!我要把那个魔鬼的尸体拽到父亲墓前,让他永远向我父亲 忏悔!”豪特发誓地说。 “你不过是一个愚蠢透顶的笨蛋!没等你下手,人家就把你送进地狱了!”拉 丽特嗔斥他。 “我宁可去死!” “豪特老弟,听大哥的劝吧。”普拉西也语重心长地劝着豪特,“走吧,别跟 人家较劲了。你看看我,儿子死了,老婆疯了,好端端一个家,转眼就变得家败人 亡……你听听,玛格丽特又在外面喊她的儿子呢!” 果然,街上又传来了玛格丽特的喊声:“维佳--我的儿子,快回家啊--妈 妈给你留着炸薯条呢!”这个全镇最漂亮的女人完全疯了,她披头散发,裸露着一 对丰满的乳房,整天呼喊着儿子。 这时,尤里带着士兵闯了进来。豪特身旁的大狼狗立刻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闯 进来的仇人。 豪特一见尤里,顿时怒火升腾,两眼通红,手下意识地向腰间伸去。拉丽特手 疾眼快,一把夺下匕首藏进衣袖里。 豪特刚要冲拉丽特发火,却被拉丽特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你这个浑蛋,我 一再让你搬到我家,你就是不动身!艾德蒙普拉西,把他给我拽走!” 拉丽特是全镇出名的人物,精明于练又泼辣,全镇的男人没有不佩服她的,却 没有一个男人敢娶她,所以二十七八岁了还是一个未嫁的姑娘。 艾德蒙和普拉西急忙上前来拽豪特,豪特却拼命挣扎着,死活不走,冲着尤里 恶狠狠地吼道:“我坚决不走!快松开我!” 尤里立刻大喝一声:“停下!” 艾德蒙和普拉西不得不停下来,死死地拽着豪特粗壮的胳膊,很怕他再惹来杀 身之祸。 尤里用那双阴冷的鹰眼盯着豪特,手又下意识地向腰间伸去……但他忽然觉得 用枪来对付这个壮汉,显得自己有些无能,决心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教训教训这个 铁匠,让他乖乖地滚出小镇。这是人侵小镇以来,上尉第一次用脑袋、而不是用枪 来考虑问题。 豪特盯着眼前的仇人,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全身的细胞都在呐喊:“咬死他! 掐死他!为父亲报仇!”可是,他的胳膊却被人死死地拽着,而且,维克多说过的 那句话,一直在敲击着他那愤怒得已经发烫的神经--“你死了还能报仇吗?”所 以,他把所有的仇恨全部集中在眼睛里。他射到尤里脸上的绝不是目光,而是能把 对方活活烧死的烈火,复仇之烈火! 尤里像许多纳粹官兵一样受过高等教育,他完全读懂了对方眼睛里的内容。他 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愚蠢的铁匠,“啪啪啪”一顿耳光,两股鲜红的血立刻从豪特 鼻子里流了出来。 这时,蹲在主人身边的狼狗被激怒了。它“腾”地蹿了起来,像一道青灰色的 闪电,向着仇人猛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把他扑倒在地,疯狂地厮咬起来。 “啊--啊--”尤里大叫着拼命厮打。 几个德国兵想开枪,可又无从下手,围着厮打成一团的人和狗急得团团转。 “快开枪--打死它--”尤里拼命大喊。 “砰砰砰--” 大狼狗“嗷”地一声惨叫,死了,嘴里却仍然咬着尤里的胳膊。 鲜血淋淋的尤里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夺过士兵手里的冲锋枪,冲着豪特就要勾 火。就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长官先生,请不要开枪!” “你要干什么?”尤里厉声质问跑进来的维克多。 “长官,这条狼狗可能带有狂犬病毒!”维克多急忙气喘吁吁地吓唬他。 “狂犬病毒?”尤里果然大吃一惊。 “是的,长官,这条狼狗很可能带有狂犬病毒!我建议你马上去消毒!”维克 多急忙走近尤里,佯装关心地看着他的伤情,“啊,伤得真不轻……” “你想用吓唬我来挽救这个浑蛋的狗命吗?”尤里气怒地盯着维克多。 “不,长官,”跟在维克多身后的金玲急忙说,“维克多医生说得很有道理, 你应该听他的!” 这句话使在场的人顿时一惊,连维克多都感到很吃惊。 尤里急瞅一眼金玲,看得出他在犹豫。这恰好给维克多提供了机会。 “长官先生,我是为你考虑!”维克多急忙讲起狂犬病的可怕性,以求转移对 方的视线,“据我所知,狂犬病的死亡发生率百分之百,死亡过程非常可怕!我建 议你马上回去消毒,越快越好!” “你不是在骗我吧?”上尉终于被维克多说得害怕起来。 “长官先生,我是医生,我的天职是救死扶伤!这里的狗都带有狂犬病毒,去 年有两个孩子被狗咬过,结果都是因狂犬病发作而死亡的。我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 亡过程,非常可怕,他们怕水,怕光,不认人,就像疯狗一样,到处乱咬,咬到谁, 谁就会得上狂犬病!那情景太可怕了!” 尤里终于被维克多的话吓坏了,恶狠狠地盯一眼豪特,对维克多说:“走,跟 我走!” 谢天谢地,一颗颗悬到嗓子眼儿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临出门,维克多示意拉丽特快把豪特劝走,又叮嘱金玲马上回家。 尤里带着几十号官兵驻扎在一家旅馆里,这时还没有派来军医。旅馆老板叫费 尔伯格,是一个有着一半日耳曼血统的亲德分子。旅馆的门口和屋里都悬挂着纳粹 德国罪恶的标志--纳粹旗和希特勒画像。 维克多给尤里消完毒,包扎完纱布,尤里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面孔,顿时气坏 了,纱布遮住了一只眼睛,脸上留着一道道血印。 “浑蛋!”尤里咆哮一声,一拳砸在卫生间的镜子上,镜子“哗啦”一声碎了。 这个上尉一直在血洗他人,自己从未受过伤,今天却被一条狼狗咬成了这副样 子,他简直气疯了,后悔当时没有一枪结果了那个该死的铁匠。 “把纱布给我摘下来!”尤里气急败坏地命令维克多。 “为什么?” “浑蛋,你让我明天用这副样子去见总督吗?” 维克多淡淡一笑:“长官先生,我觉得这恰恰是你向总督表功的大好机会。” “你这什么意思?” “想听听我的见解吗……士兵从来不会因为受伤而遭到上司的谴责,反而常常 会得到上司的晋升与嘉奖。总督看到你如此尽职尽责,其效果,大概不用我说您自 然也会明白的。再说,伤口不包扎容易得破伤风。” 尤里一听,觉得有几分道理。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想我该走了。”维克多说。 “‘你能保证我不得狂犬病了吗?”尤里用一只眼睛盯着维克多。 “对不起,我不能。” 尤里顿时一惊:“为什么不能?” “如果您想彻底预防狂犬病,只能打狂犬疫苗!”维克多不得不直言相告。 “为什么不给我打狂犬疫苗?” “对不起,我这里没有疫苗。” “我命令你,今晚必须给我弄到狂犬疫苗,否则我就要你的狗命!” “对不起,长官,现在是战争时期……”这时,一只枪口突然顶在了维克多的 胸口上。 维克多盯着近在咫尺的德军上尉,看着这个嗜血成性的两脚兽,真恨不得让他 患上狂犬病,让他像疯狗一样在折磨中死去。 维克多以换衣服为由,回家通知金玲和母亲,在与金玲拥抱告别时,悄声叮嘱 她:“母亲年岁大了,你遇到事情要冷静。去酒店告诉豪特,让他马上躲一躲!” “您放心好了。您自己要多保重……”金玲叮嘱他。 金玲和母亲忧心忡忡地看着维克多跳上德军的吉普车开走了。老人连连为儿子 祈祷着:“上帝保佑我的孩子……” 拉丽特是一个经营的好手,她的餐馆闻名遐尔,即使在这战争年代也很红火, 最近来的多是一些德军官兵。 这天晚间,餐馆里又来了几个德军官兵。头上盘着发髻身穿藕荷色紧身连衣裙 的拉丽特热情地迎上来,问他们喝什么酒,是香按、法国白兰地,还是比利时红酒? 她知道德国人爱喝酒。此时她显得既高雅,又玲珑,笑迎着八方来客,完全没有了 向豪特发火时的泼辣。 德军官兵们兴高采烈地喊道:“今天要喝最好的酒!” “嗅,看来是哪位长官晋升了,要庆贺一番?”拉丽特微笑着与他们寒暄。 “不是哪一位长官晋升了,而是我们第三帝国集体晋升了!”官兵们七嘴八舌 地喊道。 “该死的法国伦向德国俯首称臣了,现在是德国人自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最开 心的时刻!” 原来,在1940年6月22日下午六点五十分,在法国贡比桌森林中一节漆皮脱落、 车厢板腐烂的废弃车厢里,发生了一件对法国和纳粹德国都非同寻常的事--法国 代表亨茨格被迫在德国拟就的停战书上签了字。 纳粹德军在人侵荷、比、卢三个小国之后,以其强大攻势,很快就把英、法盟 军的三十多万官兵逼到了敦刻尔克港。虽然英国人民在受命于危难之际的丘吉尔首 相的领导下,启动“发电机计划”,调动一切船只,把困守在敦刻尔克港的三十多 万官兵全部抢运回英国,为后来的全面反攻保存下一份宝贵的军事力量,但是,法 国政府却在匆忙中离开了巴黎。6月14日,纳粹德军轻松地开进了世界著名的法兰西 都市巴黎,艾菲尔铁塔上空悬挂起纳粹旗…… 希特勒之所以选在这节废弃车厢里签署停战协议,有着它的特殊原因。 早在1918年的11月11日,第一次世界大战失败后的德意志帝国,就是在贡比桌 森林的这节车厢,向盟军法国签署投降书的。 在这写满德意志耻辱的森林里,还立有一座石头雕像--一把利剑插在一只垂 头丧气的鹰身上。鹰,代表着霍亨佐仑王朝的德意志帝国;利剑,则代表着第一次 世界大战获胜的盟国。而且在森林里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一行令德国人恨得 咬牙切齿的法国文字: 1918年11月11日,德意志帝国在此屈膝投降--被它企图奴役的自由人民所击 败。 希特勒选择在这里签署停战协议,是为了雪耻,为了让这块记载着德国耻辱的 历史见证地再重新见证一次。不过,主配角完全颠倒过来,是法国向德国屈膝投降 了。 在签署协议的前一天,也就是6月21日下午三点,希特勒乘着他的曼赛德斯牌汽 车,带着戈林、勃劳希契、凯特尔等一群纳粹头面人物,踏着温暖和煦的阳光,怀 着一种征服后的快感,带着不可一世的狂傲野心,走进车厢,在当年签署协议的椅 子上坐了坐,随后又来到那座石碑前,读完了那段令他咬牙切齿的文字,等待着德 国代表凯特尔将军向法国代表宣读了苛刻的停战条款…… 拉丽特当然不会知道这些国际间的大事,她只能与这些德军官兵们周旋、寒暄, 目的是从他们的兜里掏出钱来维持生计。 “哦,原来是这样!各位长官,当然应该好好庆贺一番了。去,把最好的酒都 拿出来!” 拉丽特脸上挂着含而不露的微笑,心里却恨不得在酒里下点儿毒药,把这群杀 人不眨眼的魔鬼都统统毒死。她几次对母亲说:“妈妈,我看到他们狂欢的样子, 痛苦死了,真想杀了他们!” “可你必须这样做!’母亲严肃地叮嘱她,“拉丽特,你必须学会忍耐识有忍 耐才能生存下去!莱加死了,加里更是一个鲁莽鬼,家里的餐馆就全靠你支撑着了!” 为了母亲,为了生存,拉丽特只好强作笑脸地应酬着这群德国借。不过她时常 担心自己,有一天会不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此刻,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德国佬们,忘乎所以地喝着,一双双毛茸茸的大手 频频高举,将一杯杯香摈灌进已经发烧的肚子里。 “来,为法国佬向第三帝国俯首称臣,干杯!” “不,应该为英国佬向帝国俯首称臣提前干一杯!” “对极了!为英国佬向帝国俯首称臣提前干一杯!” 几只高脚杯“砰砰”地撞到一起,因为用力过猛,一只高脚杯“啪”一声撞碎 了。几个军官听着这破碎的声音觉得过瘾,就一个接一个地撞碎了杯子,让“啪啪” 的破碎声满足着他们寻求刺激的心理。 拉丽特出门送客,正好遇到金玲,尽管金玲今天为豪特说了几句关键的话,但 她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没有好感。金玲急忙把维克多让豪特躲一躲的话告诉了拉 丽特。拉丽特马上告诉了正在厨房洗碗的玛丽,但还是晚了。 夜里十一点,几个德军官兵满嘴喷着酒气,晃晃悠悠地向旅馆走去,路上,不 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枪响,是那种老式猎枪的枪声,一个士兵立刻应声倒地。几个醉 鬼顿时大惊失色,急忙掏出家伙惊惶失措地胡乱开枪。这时,又一个军官被打中了 一条腿…… 尤里立刻下令:把所有的可疑分子全部抓起来,发现抵抗者一律枪毙,重点是 那些动迁户! 第一个遭到逮捕的就是豪特。当时,豪特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潮气悄悄地走进餐 馆楼上的临时住处,玛丽一看他回来了,一把抱住他,激动地哭起来:“亲爱的, 你上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到你……都快急死了!” “去做我该做的事了。”豪特说。 “你……”玛丽顿感不妙,刚要询问,却被豪特热烈的狂吻把嘴给堵住了。两 人扑倒在床上疯狂地做起爱来。这是他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做爱……可是还没等结 束,一把刺刀已经逼到豪特的头上了。 临走,豪特对玛丽说:“亲爱的,代我到父亲的墓碑前献上一束鲜花!” 玛丽像疯了一样,赤裸着身子,抱住豪特嚎陶大哭:“不--你们不要带走他 --他什么事都没干啊--” 豪特被带走了。沉睡的小镇响起一片哭叫声和吓人的枪声。 “不--为什么抓我--我不去呀--快松开我--” “妈妈--快救救我--” 但是,代替母亲回答的却是罪恶的枪声。 听到枪声,刚给伤员换完药的金玲和老夫人急忙用衣柜挡好地下室的小门,吹 灭蜡烛。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及狗叫声:“开门!开门!快开门!” “孩子,一定要冷静,不管发生什么情况都要冷静!”老人急忙叮嘱金玲。 “夫人,请您放心好了。”金玲边说边脱下白大褂。 “孩子,那些人的性命就掌握在……”老人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金玲的肩膀,才 上前开门。 看到门口站着两个德军官兵架着一个受伤的德国军官,老人不禁一愣:“请问……” “夫人,这位中尉长官的腿被打伤了,请你给处理一下!”没受伤的少尉说。 “对不起,长官,维克多医生去布鲁塞尔给你们长官找狂犬疫苗了。我又不懂 医术,实在抱歉……”老人不想让他们进来。 “包扎也不会吗?”少尉的脸上露出了温色。 “是的,我从没干过……” “这位漂亮小姐也不会吗?”少尉又转头盯着金玲。 金玲一看问到自己头上了,想说不会,又觉得不妥,就说:“我怕处理不好……” 她觉得这个时候惹恼了德国人不会有好结果,还是先稳住他们为好。 但是,金玲的举动却引起了老人的怀疑。 金玲看出了老人对自己的误解,她没做任何解释,让德军官兵把伤员抬了进来。 金玲匆匆穿上白大褂,戴上口罩,操起剪刀,问躺在诊床上的中尉:“剪开您 的裤子没关系吧?” “把裤子脱掉都没关系!”中尉满嘴喷着酒气,没好气地说。 金玲给中尉血淋淋的伤腿消完毒,刚要拿纱布给他包扎,却听到中尉厉声质问 她:“为什么不把腿里的铅弹取出来?” “对不起长官,我不知道里面有铅弹,再说,我从没做过手术,您还是……” 话没说完,一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准了她。 金玲惊讶地盯着中尉那双被酒精烧红的眼睛。 中尉厉声问她:“取不取?” “你们要干什么?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一看这种场面,老人急忙奔过来,却 被少尉一把推开了。 金玲盯着胸前黑洞洞的枪口,冷汗淋漓,声音也哆嗦起来,“我、我真的不行……” 中尉一听,猛地拉开了枪栓,重新抵在她的胸。上,逼问她:“我再问你一遍, 取还是不取?” “不许你们欺负她!孩子,你就给他取吧!”老人愤怒地喊起来。 “可是,没有麻药……”金玲嗫嚅着。 “没关系!”中尉气恼地说。 金玲只好在枪口的逼迫下,噙着泪,胆战心惊地操起了从未摸过的手术刀,硬 着头皮,哆哆嗦嗦,犹犹豫豫地向着血淋淋的伤口伸去,刚在伤口处剜动两下,却 突然飞来一记耳光。 “浑蛋!你以为在杀猪啊!”中尉恼怒地吼道。 “你为什么打她?她已经告诉你了没有麻药,她不会手术,你们太没有教养了!” 老人气愤地怒斥中尉。 然而,这一巴掌反倒把金玲打冷静了,她冷冷地盯了一眼中尉,把手术刀“当 嘟”一声扔到消毒盘里。 中尉见状,厉声斥责道:“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长官先生,我告诉你,我可是霍夫曼将军最要好的朋友!”金玲一字一板地 说着,毫无惧色地盯着那张被酒精烧成了猪肝色的脸。 显然,中尉并不知道金玲与霍夫曼的关系,他狐疑地瞅一眼少尉,少尉惊讶得 瞪大了眼睛,双腿一并,向金玲“啪”地敬了个举手礼。 一看少尉敬礼,中尉手中的枪也就乖乖地放下了。 一场惊惧就这样过去了。 德国人一走,金玲抱住老人,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