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是亲德分子” 第二天清晨,雾雹沉沉,阴霸四起,整个小镇笼罩在一片恐怖之中。 维克多一进小镇就觉得气氛异常,一夜之间,被赶走的居民区已经被铁丝网围 了起来,他忽然看到路边树上吊着几具尸体,不禁大吃一惊,急忙让司机停车。 维克多跑到吊着尸体的树下,惊望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胸前划着十字,心 里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安德里……培林……本格森……卢加……天哪,到底发生什 么事了?他急忙向家里跑去。 被打死的多半是动迁人家的男人。他们落脚在亲戚朋友家里。为了示众,尤里 下令把尸体全部吊在树上了。 “妈妈,出什么事了?”维克多进门就问母亲。 “啊,你可回来了!我和金玲小姐一直为你担心呢!找到疫苗了吗?”母亲急 忙问他。 “快告诉我,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唉,德国人最大的本事不就是杀人吗!”母亲气愤地讲起昨天夜里发生的事, “他们打死了四五个人,还把豪特他们八九个人都抓起来了!这些畜生,简直太残 忍了!” 维克多二话没说,转身向门外跑去。 维克多一脸冷漠地走进旅馆时,尤里正在用早餐。 “维克多医生,谢谢你给我搞到了狂犬疫苗。”尤里一看到维克多,立刻命令 道,“拿来!” 维克多没动。 “拿来!”尤里抬高了声音。 “尤里长官,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维克多的语气里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 硬。 “钱?”尤里问道,“多少?” “请把那些人放了,他们都是无辜的人!”维克多严肃地说。 尤里的脸一沉,顿时恢复了阴冷的杀气:“我要说不呢?” “我想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如果是讲交换就免谈了。德国人从来不讲交换,只讲征服!”尤 里一边用餐巾擦着嘴巴,一边傲慢地说。 “不!有一个道理你可能不知道。”维克多冷冷地说。 “什么道理?” “谁都不想死!” 尤里冷笑一声:‘哼,我想你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吧?” “是的,谁都不想拿生命开玩笑!” 尤里并不愚蠢,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狂犬疫苗,忙问:“狂犬疫苗带来了吗?” “没有。” 尤里一惊,立刻又想到了腰里的家伙,可是,疫苗还在他手里呢。而且他不能 不考虑那个中国女人与霍夫曼的关系。 “好吧,我可以跟你来一次交换,一比一,除了铁匠之外,你可以任选一个!” 尤里说。 “不,全部释放!”维克多说。 “不行!就一个!” “五个?” “不!” “三个?” “不!” “两个?” “多一个也不行!” 决定权掌握在这个魔鬼手里,维克多只好从内衣兜里掏出疫苗盒,“啪”地一 声扔到餐桌上,转身走了。 尤里气坏了,你个小医生竟敢欺骗我!他立刻又想去掏枪。这时,维克多却忽 然回这头,扔给尤里一句冷冰冰的话:“长官先生,金玲小姐可是霍夫曼将军最要 好的朋友!” 一句话,就把尤里的杀气给镇住了。 后来,金玲和维克多很长时间都生活在霍夫曼的“庇护”之下,德国人没敢来 找维克多的麻烦,这恰恰给他的行动提供了方便。 维克多从旅馆出来,立刻去找哈里德镇长,寻找救人的途径。 镇长一脸愁苦地说:“唉,打死一个德国人有什么用?整个比利时都成了德国 人的天下,连法国都投降了,我们能扭转乾坤吗?这简直是胡闹!结果你看见了, 五条人命换人家一条人命,而且,那八九个人肯定也得被处死,你说我能有什么办 法?” “可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同胞被德国人处死而无动于衷吧?” “唉,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我心里难过极了,可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德国人 一直认为我不执行他们的命令,声称要撤我的职……”哈里德镇长一脸难色。 “看来,你只能对他们俯首帖耳了?”见哈里德镇长这副模样,维克多很不高 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算了,我只能厚着脸皮去找找他们,可是,我 知道一点儿用都没有。” 镇长的话不无道理,德国人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后来,他果然白搭了两瓶好 酒,败兴而归。 无奈,维克多决定起草一封信,请全镇的人联合签名,然后再想办法递交到国 王手里,请国王再找德国上层人物说情,看能不能释放这八名无辜的群众。 这天上午,艾得利蒙小镇显得比往日更加阴森恐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原来,德国派驻比利时的两个头面人物来小镇视察。霍夫曼同希姆莱派驻比利 时的盖世太保头子安德鲁上校,在一群警卫和官员的簇拥下,踏着夏日里的阳光, 谈笑风生地视察着这片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背井离乡,现在只剩下一片空房子的 军事重地。 法国投降之后,霍夫曼又被希特勒任命为法国北部和比利时两个国家的军政总 督了。 三十五六岁的安德鲁身材不高,长着一双黄绿色的眼睛,一张斯文的白净面孔, 头上只有寥寥无几的几根黄毛,为此,无论冬夏他都戴着一顶藏青色礼帽,身穿一 件风衣或皮大衣。 此时的德意志,迎来了历史上最辉煌、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希特勒觉得只要再 征服了英吉利海峡对岸那个古老而绅士的老牌帝国,他这个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 小小下土,就将成为欧洲最伟大、最不可战胜的人物了。他认为老牌英国根本经不 住德国的强大攻势,帝国空军元帅戈林也早已向他夸下海口:“仅凭我们空军,就 可以叫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人的靴子!” 可是,戈林元帅的大话未免说早了。帝国空军不但没有让英国人跪下来舔德国 人的靴子,反而连遭重创,最多一天竟损失了六十四架飞机。丘吉尔向英国人民发 出了后来被世人称为最伟大的演说,他说:“我们绝不气馁认输。我们将战斗到底, 我们将在法国战斗,将在海洋上战斗,我们将以不断增长的信心和不断增长的力量 在空中战斗!不论代价多么大,我们都将保卫我们的岛屿……绝不投降!” 有什么样的领袖,就有什么样的人民。 有着钢铁般意志的英国人拒不认输,拒不投降,致使德国对伦敦的狂轰滥炸久 不见成效,必须不断地补充弹药、汽油和各种军需品。德国距离伦敦太远,希特勒 下令要在法国、比利时、卢森堡、荷兰等国家,建立起许多秘密军事基地,以保证 前线的军需供应。 艾得利蒙小镇就是众多军火库中的一个。 “尤里上尉,你干得非常出色,短短几天就把这块军事重地拿了下来,我要亲 自嘉奖你!”霍夫曼对尤里的工作非常满意。 得到总督的夸奖,尤里受宠若惊,激动不已。 “哈依希特勒!谢谢总督阁下的鼓励!”尤里急忙敬礼致谢。他一口一个“哈 依希特勒”,以显示对元首的忠诚。 “尤里上尉,得到总督的嘉奖可不容易,我相信你用不了多久,就会晋升为少 校了。”安德鲁很有一套奉承人的本领。他很喜欢这个长着鹰鼻鹞眼、头上缠着纱 布的年轻人,觉得他办事雷厉风行,对帝国一片忠诚。 “哈依希特勒!谢谢安德鲁长官的鼓励!”尤里激动地说。 “尤里上尉,你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在回旅馆的路上,霍夫曼问尤里。 “报告总督阁下,在执行动迁任务时,有人放出狼狗咬伤的!”尤里早就等着 总督的发问,立刻说出了这套谎话。 “我为帝国有你这样的官兵感到骄傲。”霍夫曼又赞扬道。 “哈依希特勒!谢谢总督的夸奖!” “尤里上尉,布鲁塞尔是欧洲的心脏,这座小镇是心脏中的心脏!它将成为帝 国进攻英伦三岛的坚强后盾。所以,这座军事重地对外要绝对保密,一定要全力保 护好它!”霍夫曼命令尤里。 “请总督放心,上尉愿为帝国鞠躬尽瘁,我会带领士兵像保护自己生命一样保 护它!”尤里愈加表现出他的效忠。 “你一定要注意,地下反抗组织也会盯着这里。据我掌握,这一带的反抗力量 很猖獗!”安德鲁不失时机地补充一句。 “安德鲁长官说得很对,”尤里急忙说,“昨天夜里,这里就发生了一起枪击 帝国军官事件!” “哦?竟发生了这种事!”霍夫曼感到很吃惊。 尤里刚要向霍夫曼谎报昨晚发生的事情,这时,忽然发现一群人抬着四五具尸 体,簇拥着一群哭泣的妇女,不顾士兵的阻拦正向司令部的方向走过来。尤里心里 顿时一惊,急忙命令身边的士兵:“马上把闹事的人群赶走,再前进一步,立刻开 枪镇压!” “上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霍夫曼忙问尤里。 “报告总督阁下,昨天半夜有人袭击了官兵宿舍,打死一名少尉,打伤了数名 士兵,我们猛烈反击才打退他们。这些死者就是被我们击毙的抵抗分子!”说这话 时,尤里加重了语气。 “哦,这么严重?”霍夫曼没想到这座小镇竟会发生这么严重的反抗事件,这 在比利时还是第一次,在他看来这里的确太猖撅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示威。 这时,霍夫曼发现从对面跑来一个身穿海蓝色连衣裙的清秀姑娘,他一眼就认 出那是金玲,就立即向她迎过去。可是刚走几步,却发现金玲忽然停下了,用异样 的目光愣愣地盯着他,然后转身又跑开了。他感到大惑不解,只好转身向旅馆走去。 “阁下,我觉得对这样的抵抗分子必须严惩不贷,绝不能让他们嚣张起来!” 一进旅馆,安德鲁就亮出了自己的观点。 “安德鲁长官说得很对,这里的抵抗分子非常猖撅,他们公开与帝国军队对抗, 除了被击毙的之外,我们还抓到一批抵抗分子。我请求阁下,对这批抵抗分子要公 开处以绞刑,以震慑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尤里是想借用总督的手来绞死一批人, 以避免今后有人再找他的麻烦。 “总督阁下,我觉得尤里上尉讲得很有道理,”安德鲁立刻接过尤里的话茬, “我们应该来个杀一儆百,把抵抗分子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否则您、我今后将会遇 到许多麻烦的。阁下,我建议我们应该采取对付奥地利人的做法,他们杀死我们一 个人,我们就用他们的一百条生命来偿还!”这个极端的纳粹分子讲话的声音虽然 不高,甚至还带有几分斯文,但却充满了杀机。 此刻,霍夫曼的心思并没有集中在安德鲁的讲话上,而是想着金玲为什么不愿 见他?他不允许别人如此怠慢他,包括自己的朋友。再者,他觉得这些抵抗分子太 嚣张了,理应好好震慑一下。所以,当尤里拿出八个人的名单让他签字时,他丝毫 没犹豫,拿起笔就匆匆签上了冯·勃他道夫·霍夫曼的名字。 这是霍夫曼到比利时就任总督以来,签署的第一道死刑令。 金玲的心里十分痛苦,她径直跑到郊外一片无人的树林里大哭起来,用以发泄 着内心的激愤。 刚才,听说霍夫曼将军来了,她急忙跑去想看看他,可是,她却看到一些人抬 着几具尸体在向德国人示威……这时,她觉得那么多双仇恨的眼睛像锥子一样锥着 她,锥得她脊梁骨直冒冷气。她忽然明白了,小镇上接连发生了那么多悲惨的事, 玛格丽特的儿子被打死了,她疯了;多少人被逼得背井离乡,无家可归;豪特的婚 礼变成了葬礼;昨晚,又有四五个人被打死,八九个人被逮捕……这一切不是别人 指使干的,恰恰是她的朋友--霍夫曼将军指使的!然而,他却谈笑风生地来这里 视察了,天哪,多么残忍、多么可怕的朋友啊!在此之前,她从没有把这些事情同 霍夫曼直接联系起来,她还一直处于懵懂状态。现在,她猛然惊醒了。她为有这样 的朋友感到汗颜,感到无地自容! 这些天来,她承受的痛苦实在太多太多,胸膛都要爆炸了。在这无人的郊外树 林里,她尽情地宣泄着。 金玲正趴在树上哭着,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男人的问话声:“金玲小姐,您这是 怎么了?” 金玲顿时一惊,急忙抹一把泪水,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没什么”,起身 向树林外走去。 但是,那个人却跟了上来,关切地劝慰她:“金玲小姐,是不是又听到有人说 您的坏话了?……别难过那都是一些没知识的人。您有总督这样的朋友,还怕他们 干什么!” 金玲知道这是游手好闲的邻居普利斯特先生,就更无心理睬他了。“普利斯特 先生,请您不要再说了!” 普利斯特尴尬地笑了笑:“我非常理解您的心情,不过,我劝您还是不要理会 那些人……” 金玲一回到家里,看到胡里昂正在客厅里等她呢,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跟他去 见霍夫曼。 金玲跟胡里昂一出门,维克多母子俩又争吵了起来。 “维克多,全镇的人都对德国人恨之人骨,可我们却留着德国总督的朋友,而 且经常有德国长官跑到家里来把她接走。大家会如何看待我们?最近,有几个人偷 偷摸摸地跟德国人接触,大家都骂他们是比奸!我不想让我们清清白白的维克多家 族背上这种难听的罪名!” 维克多却觉得金玲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姑娘,有学识,有教养,而且对他的帮助 很大,尤其是那天夜里救他的事,使他备受感动。在他二十六岁的人生中,还从未 遇到过这么美丽、善良,令他怦然心动的姑娘呢。他跟西蒙商量过,觉得金玲跟霍 夫曼的关系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当然,他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母亲。再说,离 开这里,让一个异国他乡的姑娘到哪里去栖身?兵荒马乱的年月,这不等于把一个 姑娘逼上绝路吗! “妈妈,您没看她眼睛都红了吗?她已经够痛苦的了……” “是的,她是很痛苦,可你更应该看看艾得利蒙镇,看看全比利时,看看所有 被侵略国家的人,看看他们痛苦不痛苦?看看那些被德国兵打死的亲人痛苦不痛苦?” 母亲有些气怒。 “妈妈,我知道他们很痛苦。可是,这跟金玲没有任何关系!您怎么能把德国 人的罪孽强加到一个中国姑娘身上呢?” “我并没有强加到她身上,而是……” “妈妈,您一向教育我要善良做人,《圣经》也教诲我们要善待一切生灵。金 玲现在已经够难的了,她没钱,没住处……妈妈,如果我们再不帮她一把,那她怎 么挺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啊?” 母亲被儿子说得哑口无言。她也觉得金玲是个好姑娘,她只是担心邻居对维克 多家族产生误解,一看儿子如此坚决,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一见到霍夫曼,金玲的眼里倏地充满了泪水,好大一会儿,才慢懦着:“您好, 霍夫曼将军……” “金玲小姐,你怎么了?”霍夫曼看到金玲满腹委屈的样子,急忙问道。 “没什么……”金玲极力抑制着夺眶的泪水。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金玲低头不语。 “是不是你的朋友对你不好?” 金玲摇摇头,不忍心看霍夫曼对自己关怀备至的样子。 “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肯见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夫曼有些不耐烦了。 金玲哭得双肩抽动,泣不成声。她无法对他说,她不忍心伤他的面子,更不想 激怒他。 “这样吧,你今天就跟我走,搬到我那里去!”霍夫曼觉得她一定是在这里受 委屈了。 “不,我不去!” “为什么不?你搬到我那里,我可以照顾你!” “我不需要照顾……” “金玲,你为什么变得这么固执?你去布鲁塞尔要比这里好得多,没有人敢欺 负你!如果你觉得住在我家里不方便,我可以在旅馆里给你包一套房间。” “不,我坚决不去!” “好吧,我不勉强你。你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我命令尤里上尉多照顾你一些, 如果谁敢欺负你,你就……” 金玲再也忍不住内心的痛苦与激愤了,哭泣道:“请您不要再说了,霍夫曼将 军!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令我难堪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她实在不忍心 伤害他,没有把“您”字说出来,只好说,“对不起……再见!”说完,就哭着跑 开了。 霍夫曼绝没有想到金玲会说出这番话,令她难堪的不是别人,而是……他感到 非常遗憾,也感到十分意外,自己这般呵护她,关怀她,到头来却是…… 金玲一跑出司令部大门,刚好遇到送葬的队伍走过来。人们抬着四五口棺材, 男男女女,浩浩荡荡地从她面前走过去。她急忙低头匆匆奔过去,可是,仇恨与鄙 视的目光却像一把把锥子,狠命地锥着这位屡遭伤害的姑娘,令她心灵颤栗,痛苦 万分,此时一句不堪人耳的脏话又冲进她的耳鼓,刺激着她那敏感的神经:“不要 脸,德国人的婊子!” 没有比这句话更刺痛金玲的心了。 你们凭什么骂我是德国人的婊子!我认识霍夫曼将军并不是我的罪过,我从没 干过对不起你们的事,你们凭什么骂我! 不知怎的,这句最难听的脏话却像一记重锤,赶走了金玲心中的怯懦,给了她 很大的力量。她猛地抬起头,昂首挺胸地走起来。她在心里愤愤地发誓:我要让你 们看看,我这个“婊子”到底都干了些什么!我要你们看看我到底是德国人的婊子, 还是一身浩然正气的中国人!从此她不再惧怕任何人。 金玲一进屋,正在整理群众签名的维克多看到她满脸泪痕,急忙问她怎么了? 她却所问非所容地说:“维克多医生,有件事想麻烦您,请您等我一下,我马上就 下来!”说完,不等维克多回答,她转身向楼上跑去。 维克多感到懵懂,不知她究竟要干什么?他没去参加死者的葬礼,正忙着考虑 如何营救那八个活人呢。过了一会儿,只见金玲一身黑色长裙,戴着黑手套,挎着 一只背包,走下楼来。 “您……这是要干什么?”维克多感到大惑不解。 “走吧,陪我走一趟。”金玲说。 “去哪儿?”维克多感到愕然。 “您跟我走就是了。” 路上,维克多几次问她去干什么,她都说:“到时候您就知道了。” 维克多绝没有想到,在他心目中柔弱温顺的中国姑娘却干出了一番惊人之举。 金玲带着维克多来到郊外的墓地时,几口棺材已经人土,神父也已做完弥撒, 死者家属正向亲人做着最后的告别。这时,只见一身素装的金玲不向任何人打招呼, 径直来到第一座墓碑前,从背包里拿出一瓶酒,斟了一小杯酒向墓碑的四周,又斟 满一杯摆到亡灵前,然后,向着墓碑深深地连鞠三躬,接着又向第二座新坟走去, 接着又是第三座,第四座…… 金玲的举动惊诧了所有的人。人们看到这个中国姑娘用中国的祭奠方式,祭奠 着比利时同胞的亡灵,心里不禁感到一种隐隐的疚痛…… 祭奠五个亡灵之后,金玲不向任何人打招呼,起身向来路走去。 “金玲小姐,您用中国的方式祭奠我们同胞的亡灵,使所有在场的人都很震惊, 大家都很佩服您。”在回家的路上,维克多说道。 金玲却说:“不,我只是想证明自己!” “您要证明什么?” “证明我是一个正直的人,不是一个不辨是非的亲德分子!” 维克多本想安慰她几句,但看到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然而,另一场伤害又在家里等待着这位命运多蹇的中国姑娘。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几个女人哭作一团,大呼小叫地呼喊着玛丽:“玛丽,快 醒醒!玛丽你快醒醒啊!” 维克多一看玛丽脸色苍白,昏迷不醒,忙问拉丽特:“怎么回事?” “豪特他们八个人就要被绞死了!”拉丽特愤愤地说。 维克多和金玲大吃一惊。 维克多忙问:“这消息准确吗?” “非常准确!霍夫曼那个畜生已经签字了!” 一听这话,金玲惊得目瞪口呆。 几个女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骂起来。 “该死的德国佬,太残酷了!霸占了我们的家园,把我们赶得无家可归,现在 又要绞死我们的男人了……天啊,让我们怎么活下去呀!” “这群畜生,我真想杀死他们!” 维克多给玛丽打了一针之后,她很快就醒了过来。一醒来,她就像疯了似地拼 命哭嚎起来:“该死的霍夫曼--我要杀了你--你为什么要绞死我丈夫--上帝 啊,快救救我的豪特吧!” “玛丽,请您冷静点儿!快别这样!”大家急忙劝她。 玛丽神情恍惚,拼命撕扯着头发,越发歇斯底里地嚎陶大哭:“我怎么能冷静 啊?我失去了公公,现在又要失去丈夫了,让我怎么冷静得了啊!上帝啊,快饶恕 我吧!”这时,她看见了金玲,冲着金玲就大吼起来,“你这个魔鬼的朋友也不是 什么好东西……我真想掐死你!”说着,张牙舞爪地向金玲扑过去,维克多一把拽 住了她。 金玲的两眼含着委屈的泪水,转身向楼上跑去。 “玛丽,你不应该跟她撒野!她跟霍夫曼只不过是在中国认识的,她跟豪特的 死没有任何关系!”维克多嗔怪玛丽。 玛丽被维克多说得哑口无言,扑到维克多母亲怀里绝望地哭喊起来:“我恨 死他们了,我真想杀了他们,为我的豪特报仇啊!” 大家正沉浸在悲愤之中,这时,只见金玲换上了那套海蓝色连衣裙,化着淡妆, 挎着皮包,匆匆向楼下走来。 一看金玲的打扮,大家顿时一愣。 “您要去哪儿?”维克多急忙奔过去把金玲堵在楼梯上。 “去布鲁塞尔。” “去布鲁塞尔于什么?” “找霍夫曼将军!” “找他干什么?” “到时候再告诉您。”说着,金玲就要从维克多身边走过去,但被维克多一把 拽住了。 “必须现在告诉我!”维克多用异常严肃的目光盯着金玲。 “维克多医生,您不觉得您做得太过分了吗?”金玲有些生气地说。 “不!” “您不觉得您在干涉我的私人权利吗?” “可我必须为我的同胞负责!” “您怀疑我去向霍夫曼将军告密?”金玲疑惑地反问一句。 维克多没有回答,以沉默来承认她的问话。 “您错了!” “那您找他于什么?” 金玲不想说,可又不能不说了,只好吞吞吐吐地说:“我还没有把握……” 仅这几个字,就足以使聪明的维克多明白了她的动意。 “您想找霍夫曼为豪特他们说情?” 金玲没有否认。 “您还是为了证明自己吗?” 是的,刚才在街上听到有人骂她婊子,她用中国的礼节去祭奠亡灵,完全是为 了证明自己。但现在,当她看到玛丽她们痛不欲生的样子,她虽然遭到她们的唾骂, 却没有怨恨她们,人心比自心,她对她们产生了深深的同情,所以,她决定去找霍 夫曼,要当面问清为什么要处死这些无辜的人。 一听金玲要去找霍夫曼为那八个人说情,几个女人顿时惊得面面相觑。玛丽立 刻扑上来抱住金玲,声泪俱下,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金玲小姐,我刚才都是 胡说八道,您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呀!我向您道歉……对不起,金玲小姐,我错怪了 您,请您千万原谅我啊!求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的豪特,我不能没有他,金玲小姐, 拜托您了!我知道您是霍夫曼的朋友,只要他说一句话,豪特就能活命了!求您了!” 说着,她双腿一软,一下子跪在了金玲面前,抱住金玲的双腿苦苦地哀求着。 其他几个女人也都纷纷地跪下来,苦苦地哀求金玲:“金玲小姐,求您一定救 救我们的亲人啊!” “求您看在上帝的面上,千万救救我丈夫啊!”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快起来!”金玲被弄得手足无措,急忙拽她们起 来,她眼含热泪地说,“请各位姐妹放心,我虽然不是比利时人,可我非常理解你 们的心情,我也有哥哥、姐姐,我的国家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我姐姐一家都被日本 鬼子杀害了,我已经饱尝了痛失亲人的痛苦……,请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可我 不敢保证,霍夫曼将军与我只是朋友,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我们都非常感激您!真没想到您是这么好一个人,我 们都错怪了您……”玛丽歉意地说。 “这样吧,金玲小姐,我陪您一起去。我拿着全镇群众的联名求情信,也许会 更好一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金玲的拉丽特说。 “啊,那也好……”金玲爽快地答应了。 维克多却表示怀疑:“霍夫曼能同意会见一个陌生人吗?” “我就说是我的朋友……”金玲说。 “对,您就说我是您的朋友!”拉丽特忙过来搂住金玲的肩膀,亲切地说, “金玲小姐,没想到您是这样一个正义之人,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非常敬佩您。” 这是拉丽特的心里话,她对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一直怀有强烈的敌意,但今天,金 玲的举动深深地震撼了她。不过,她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却是另有一番打算的。 “谢谢。”金玲太单纯了。 维克多觉得不应该让拉丽特去,可又说不出阻止她去的理由。 临走之前,维克多把金玲叫到自己的卧室,语重心长地叮嘱她:“金玲小姐, 您要做好思想准备,霍夫曼现在是德国派驻比利时的军政总督,而不是躺在病榻上 等待你们救治的重伤者了。而且他现在身居要位,是希特勒的心腹。否则,他不可 能被派驻两个国家来担任军政总督。所以,您千万不要用多年前的眼光来看待他。 毫无疑问,他即使不是一个残酷的法西斯分子,肯定也要维护他们德国的利益,而 不是比利时人民的利益!您一定要清楚这点。不过,您跟他是多年的朋友,你们一 家又有思于他,他也许会给您一点儿面子。所以,您对他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以求唤起他的良知,当然,如果他还有良知的话!” 金玲铭记着维克多的一番叮嘱,和拉丽特一起乘着马车上路了。拉丽特换上了 一套漂亮的花色连衣裙,手捧着一束鲜花,打扮得很靓丽。 傍晚时分,马车在烟雨蒙蒙中来到塞内弗城堡。下车前,拉丽特将鲜花和联合 签名信交给了金玲,说:“您拿着要比我带着更好一些,您毕竟是霍夫曼的朋友!” 金玲绝没有想到,她接过来的不是鲜花,而是一场灾难。 霍夫曼一听是金玲来见她,立刻欣然同意了。 警卫对她俩进行一番例行公事的检查之后,正准备放行,这时,一名警卫忽然 从鲜花里发现了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