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盖世太保的眼中钉 “上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霍夫曼厉声问洛霍。 “报告阁下,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洛霍说。 “不,你现在就给我解释清楚!” “报告总督阁下,我不得不遗憾地告诉您,维克多医生的地下室就是游击队的 据点!” 洛霍终于说出了这句至关重要的话。 霍夫曼不禁大吃一惊,他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他一再告诫金玲,让她 转告她的朋友要小心从事,一旦出事就麻烦了,可现在……霍夫曼瞅一眼金玲,却 发现她一脸冷漠,十分平静,不禁心生疑惑,忙问:“金玲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霍夫曼将军,这正是我想问您的!”金玲冷冷地回了他一句。 “你问我什么?”霍夫曼越发疑惑。 金玲刚要回答,却被洛霍打断了:“阁下,您去地下室看看就知道了。维克多 医生,请把地下室打开吧!” 霍夫曼疑惑地看一眼金玲,向屋里走去,不知这几个人到底搞的是什么鬼把戏。 霍夫曼和安德鲁等人一进地下室,顿时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上尉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霍夫曼厉声质问洛霍。 “报告总督阁下,这是维克多先生搞的鬼把戏!他看我们来了,就把两名游击 队伤员给绑起来了,想以此蒙混过去。尤里上尉,是这个情况吧?” 尤里顿时慌了手脚,知道如何回答都会得罪一方,急得语无伦次:“啊,是的, 昨晚……我看到有人……” 安德鲁接过话头:“总督阁下,尤里上尉说得对,看来是这样!” 霍夫曼将愤怒的目光转向维克多,怒声道:“维克多医生,你胆子真不小啊!” “将军阁下,你应该听完我的话,然后再发表高见。”维克多毫无惧色,“这 两个人是他们花钱收买的。他们精心策划了这场阴谋,目的是要陷害我和金玲。你 让他们自己说说!”他一指被捆住手脚,蜷缩在墙角,哆嗦成一团的那两个人。 洛霍一听要让那两个人开口作证,掏出手枪就对准了维克多:“浑蛋!你敢在 总督面前诬陷我们!” 金玲一看这阵势,急忙抢到维克多面前,大声怒斥洛霍:“你敢在霍夫曼将军 的面前枪毙我的未婚夫,那就先打死我好了!” “不!你们要打就打死我好了,是我把那两个浑蛋放进来的!”老人愤怒地大 喊起来。“明明是你们搞的鬼把戏,到头来却诬陷到我儿子头上,你们也太不讲理 了!” 洛霍瞅一眼霍夫曼,冲着墙角“砰砰”就是两枪。 “上帝!”金玲惊叫一声,向那两个无辜的人跑,高个子已经死了,矮个子艰 难地说出一句:“谢谢您,金玲小姐……”然后脑袋一歪,也死了。金玲含着泪水, 轻轻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这一举动,让在场的人全感到了惊愕,连安德鲁都感到震惊。 “总督阁下,这回您看到这位小姐对抵抗分子的感情了吧?”洛霍阴险地说道。 “长官先生,请不要胡说八道!这是金玲小姐心地太善,不忍心看到两个无辜 的人被你们活活打死!”维克多厉声驳斥洛霍。 “维克多医生,不要再辩解了。据尤里上尉讲,你们一直在为游击队工作,你 的地下室就是游击队伤员的窝点!”洛霍步步紧逼。 尤里心里叫苦不迭,慌忙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不知如何是好。 “尤里长官,为什么不讲话?你是最有发言权的了。”安德鲁又将了他一军。 尤里只好硬着头皮说:“啊,是……” 金玲愤怒地斥责道:“霍夫曼将军,你们用不着精心地搞这套阴谋,派来两个 假游击队员陷害我,完全没这个必要!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没有什么抵抗能 力,您现在就可以枪毙我,就像对待这两个人一样!”这显然是说给安德鲁他们听 的。 此时,安德鲁不得不佩服面前这个女人的精明。霍夫曼就更明白金玲这番话的 良苦用心了。 霍夫曼瞪了金玲一眼,骂了一句:“这个浑蛋!”转身走了出去。 临出门,安德鲁冷冷地盯了维克多一眼,意思是说:咱们走着瞧,你绝不会逃 出我的手心! 还真是这样,别说维克多,在比利时,乃至所有被纳粹占领的国家,几乎所有 的人都难以逃出盖世太保的手心。 这次阴谋失败之后,最倒霉的要属尤里上尉。 霍夫曼指着几名军官的鼻子,挨个质问:“你们谁来向我解释这些?谁是这次 事件的策划者?你,洛霍上尉?还是尤里上尉?还是……”他暴怒的目光最后落到 安德鲁头上。 “阁下,我会向您解释的!”安德鲁说。 “尤里上尉,从现在起,你被降为中尉了!”霍夫曼对隶属于自己管辖的尤 里厉声道。 一直胆战心惊地站在一旁的尤里,顿时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但他还是毕恭毕敬 地说:“是,阁下。” “我警告你,中尉先生,从现在起,你必须保证维克多一家的安全。否则,你 的中尉也值得考虑了!”霍夫曼知道,如果不下这道命令,维克多一家的安全就难 以保证。 安德鲁没想到会把事情搞得这么糟。他并不希望把事情搞到不共戴天的程度, 因为霍夫曼在柏林是很有势力的。所以,他还是毕恭毕敬地来到霍夫曼的面前,歉 意地说:“对不起,阁下……” 霍夫曼在独自喝酒。他当然明白这次阴谋的目的,绝非是冲两个小人物去的, 而是冲他霍夫曼来的。 “对不起,我向您道歉,事先没有得到您的允许,使您对我产生了误会……” 安德鲁说。 “什么误会?”霍夫曼一口喝光了杯中的白兰地,嘲讽道,“是误会你们背着 我去设圈套,用圈套去套我的朋友,是这样吗?” “不,阁下,您应该听我解释……” “我当然要听!我请你来就是要听听你如何设圈套,如何去陷害我的朋友的!” “阁下,我们绝不是想陷害金玲小姐,正因为她是您的朋友,如果没有可靠的 证据,我们是不可能对她下手的。据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她跟游击队有着密切的联 系,所以……” “所以你们就想当着我的面拿到证据,当着我的面把她逮捕,然后再当着我的 面拉出去枪毙她!”霍夫曼勃然大怒,“安德鲁长官,我绝没有想到我手下的官兵 竟敢背着我去谋害我的朋友,甚至……” “不,阁下,我们绝不会伤害她,我们只是……”安德鲁头发稀疏的脑袋冒汗 了。 “你们只是出于对帝国和元首的忠诚,出于对抵抗分子的仇恨,”霍夫曼再次 打断了他,“所以才对一个中国姑娘下毒手。而这个姑娘不是别人,恰恰是本人的 朋友。这其中的目的,大概你比我更清楚吧,安德鲁长官?” “不,总督阁下,您完全误会了。我绝不是对您……我只是想考验一下金玲小 姐,通过这次考验,我们完全可以解除对金玲和维克多的怀疑了!”安德鲁极力想 挽回这场败局。 “安德鲁长官,我不得不警告你,请你不要把智慧和忠诚用错了地方。你面前 站着的是一位堂堂的帝国将军,而不是一个反战分子,更不是与你不共戴天的敌人! 如果你没有什么更好的理由来解释你的行动,我想你可以走了。但有一点儿我要提 醒你,安德鲁长官,如果金玲小姐在比利时的任何地方发生不测,我都将毫不客气 地拿你这个盖世太保长官是问!” “是,阁下!如果我伤害了您,请您原谅。” 这场争斗就这样结束了。回到总部,安德鲁对着一张女人的画像“砰砰砰”地 就是一通射击,而这一切,都被一名年轻的军官无意中看见了。 “米希尔,你要干什么!”安德鲁气急败坏地吼道。 “对不起,长官。”年轻军官转身要走,却被安德鲁厉声吼住了。“站住!” 米希尔停住脚步,胆战心惊地说:“长官,请吩咐。” “刚才你看见了什么?”安德鲁声嘶力竭地吼着。 “报告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 “不!你明明看见了!” “不,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米希尔明明看见那是一张东方女人的画像。 安德鲁走过来,盯着米希尔,用一种令人胆寒的口气说:“我相信你不会向总 督出卖你的上司。” 米希尔仍说:“不,长官,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没看见!” 安德鲁微微点点头:“你很聪明……” 当天晚上,安德鲁和洛霍就把尤里约到了著名的天鹅之家。本想把尤里变成他 们的一份力量,可是,尤里却令他们大失所望,他一句话不说,喝得酩酊大醉,气 得安德鲁将一杯酒泼在尤里的脸上,然后扬长而去。 维克多和金玲忧心忡忡,知道盖世太保那些刽子手绝不会放过他们。维克多决 定让金玲到布鲁塞尔的朋友家里去躲一躲,金玲却坚决不同意。 “不,我不走。我一走,他们肯定会对你下手的!”金玲扑到维克多的怀里哭 起来。她觉得德国人所以没敢公开对维克多下手,就因为有霍夫曼的关系,她要一 走,他们肯定会对他下手的。 “瞧你,哭得像个孩子似的。”维克多拿出手帕为金玲拭去泪水,安慰道, “好了,别哭了,听我的。你马上给霍夫曼打个电话,如果可能,去拜访一下霍夫 曼,把那天的事情向他解释一下,不要让他产生误会,我们还是要全力争取他。” “我不走。”金玲啜泣道。 “这个问题回来再谈好吗?我现在就送你去城堡。”维克多说。 金玲进门之前,霍夫曼正在书房里仟悔。他每当签署完一道死刑令,都要长时 间地对着十字架向上帝忏悔。今天,他又在下属上报的处决名单上,签上了霍夫曼 的名字,两名反战人士又要被处决了。 霍夫曼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的灵魂常常在宗教信仰与国家职责及民族利益 之间苦苦地挣扎着。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这种罪恶感日夜鞭挞 着他痛苦的灵魂,常常令他心魂不安,夜不能寐,他只能向上帝寻求宽恕。 “万能的上帝啊,求你倾听我心灵的祷告,聆听我灵魂的呼求,祈求你以圣灵 的恩惠加力于我,使我摆脱无尽的困苦与惶惑,求你恩赐我勇气和力量,让我从痛 苦中得以解脱,请你饶恕我的罪过……” 金玲的敲门声,打断了霍夫曼与上帝的对话。 “霍夫曼将军,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金玲发现霍夫曼脸色苍白,神情 恍惚,好像刚从另一个世界转过来似的。 霍夫曼摇了摇头,指了指写字台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霍夫曼的书房很大,书架上除了巴尔扎克、雨果、歌德、海涅等诗人、作家的 作品之外,更多的是康德、黑格尔、费尔巴哈、叔本华等人的哲学著作及军事书籍。 “霍夫曼将军,您的脸色很不好,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霍夫曼仍然用摆手代替了回答,坐下来,低头抽着烟。 “霍夫曼将军,您生我的气了吧……”看到霍夫曼如此冷淡,金玲有些惴惴不 安,歉意地说,“那天我不是有意伤害您,我是说给安德鲁长官听的。当时我很生 气,就说了几句,请您千万不要介意。” “请不要再说了,金玲小姐。”霍夫曼终于开口了,他沉重地说,“该道歉的 不应该是你,而应该是我这个德国将军。” 这位刚与上帝对过话,心灵仍然沉浸在仔悔之中的德国将军,听到这位善良姑 娘的连声道歉,他那未泯的良心使他终于敞开自己的心扉,向中国朋友剖白了自己 的内心。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反思一个问题,作为一个德国将军,作为德国派驻比利 时的军政总督,竟连一位中国朋友的安全都无法保证,你几次险遭不幸,现在又遭 到这种阴谋陷害,这不能不让我感到汗颜。我看到像你这样一位纯朴善良的中国姑 娘都屡遭厄运,那么,我们这个自视为高贵的日耳曼民族,自视为在拯救欧洲文明 的第三帝国……唉,这不能不令人深思啊。”说完,他仰靠在椅背上,良久沉默着。 这番话太出乎金玲的意料了。她惊讶地望着痛苦的霍夫曼,好一会儿才说: “霍夫曼将军,没想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我觉得我已经给您添了许多麻烦……” “不,不是麻烦,那是你们的权利。每一个上帝赋予生命的生灵,都有权要求 自己生存下去。” 接下来的话就更令金玲吃惊了。 “我觉得我是一个罪人,我常常在自我鞭挞中受着煎熬,我只能祈求上帝的宽 恕。金玲,你的每次到来,都在鞭挞着我的灵魂,使我一次次地反思,一次次地叩 问自己:霍夫曼,你都干了些什么?你向上帝仟悔了吗?我却无法回答……金玲, 我请求你的宽恕。” “不,霍夫曼将军,您千万不要这么讲。您对我的关照已经够多了,甚至引起 了安德鲁他们的怀疑,我已经准备离开文得利蒙小镇了。” “为什么要离开?”霍夫曼抬起头来望着金玲。 “我……” “如果你离开,只能说明我这个将军的无能,那将是我一生的耻辱!”顷刻间, 霍夫曼没了刚才的仟悔状,又恢复了日耳曼将军刚愎自用、不可一世的威风。“我 不相信一个堂堂的总督连保护一个中国姑娘的威力都没有!” “可是……” “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如果他们再敢找你的麻烦,我绝不会饶 过他们!” “霍夫曼将军,您为我的所做所为,太令我感动了。” “不,我历来佩服那些有骨气的民族,佩服那些为独立而战的人。就像当年, 我看到您父亲痛骂八国联军,反倒使我非常钦佩他老人家一样。我觉得,如果中国 人都像你父亲那样有骨气,这个民族就不会受欺侮了。” 这番心灵的剖白再次使金玲感到震惊。 “霍夫曼将军,我没有想到您……” “是的,你一定以为我也变成了战争狂人,连起码的人性都没有了。金玲,我 坦率地告诉你,我只不过是在履行军人的职责,因为,服从命令是我的大职……我 对你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在拯救自己的灵魂罢了。金玲,我请求你的宽恕。” “不不,您千万不要这么说!” 霍夫曼所以请求金玲的宽恕,是他在这位中国姑娘身上看到了人类最美好、最 崇高、最圣洁的东西。这种东西常常像鞭子一样鞭挞着他未泯的良心,鞭挞着他那 受着折磨的心。 霍夫曼的这次灵魂剖白,引起了维克多和西蒙的震惊。尤其感到震惊的是拉丽 特,当她从西蒙那里得知霍夫曼的内心痛苦之后,越发对自己当初的鲁莽行为感到 自责,甚至对霍夫曼产生了一些好感。 被纳粹占领后的第一个冬天,在血腥与恐怖中过去了。欧洲大地又迎来了1941 年的春天。 但是,温暖和煦的春风并没有给苦难中的人们带来任何欢乐。 战争仍在继续,没有一点儿结束的迹象。人们哪里会想到,一场更残酷、更血 腥、更大规模的战争又将在另一片国土上开始了。金玲在维克多家里继续住下来。 她每天除了帮助维克多做些反战工作,帮助老人做些家务,一有空闲,就钻进化学 书里,企盼着有朝一日能回到中国,为实现理想而继续努力。但是,中国方面却一 直沓无音信。 闲暇时,伴着朦胧的月光,金玲偶尔也坐在二楼的窗前,用《二泉映月》、 《昭君出塞》、《梅花三弄》等乐曲来抒发自己茫然、惆怅的情感。 童年时代,金玲经常在街头看到一个叫阿炳的盲人在一个瘦小女人的陪同下, 坐在街头拉胡琴。阿炳的胡琴拉得婉转柔美,凄婉苍凉,令小金玲着迷。她常常手 拄下巴,蹲在盲人面前,腮上挂着泪珠,静静地听着,她不知是为阿炳的曲调感动 得流泪,还是为盲人的可怜模样伤心。她让父亲给她请了一位琴师,后来,她就能 拉出好多曲子了。时至今日,往事如烟,每当拉起这些凄婉的曲子,她心头常常想 起那位道士出身的盲人艺人…… 每当听到琴声,维克多就悄悄地走过来,倚在门边一动不动地听着,从不打 扰她,直到曲子拉完了,他才默默地坐下来,久久地凝视着她…… 6月22日这天清晨,斯普林特将军的电话打来时,霍夫曼正在祈祷。 “霍夫曼将军,我告诉您一个重要消息,‘巴巴罗沙’计划已经开始了!” “什么时间?”霍夫曼惊问道。 “今天凌晨四点三十分!” “啊?”霍夫曼急忙看一眼手表,刚刚过了六点。 历史上有着许多奇怪的巧合。1812年6月22日,拿破仑大军在这一天前往莫斯科 的途中渡过了涅曼河;法国也是在一年前的这一天,在贡比桌森林里签署了投降书。 今天,1941年6月22日凌晨四点三十分,纳粹德军的机械化装甲部队又渡过了涅曼河, 人侵了苏联。 斯普林特告诉霍夫曼,按照“巴巴罗沙”计划,帝国军队调动了一百五十三个 师、三千七百一十二辆坦克、七千一百四十八门火炮、四千九百五十架飞机,二百 多万的兵力,从波罗的海到喀尔巴山,帝国庞大的机械化装甲部队越过一千五百多 公里的边界线,向沉睡中的俄国展开了猛烈进攻。 斯普林特还告诉霍夫曼,希特勒向部队指挥官宣布了对俄作战的特殊命令: “对俄战争,不能以狭义的姿态进行,必须以空前残酷无情的方式进行。要管理它! 统治它!压榨它!”戈林在旁边还补充了一句,“要像鹰一样地追逐它!”希特勒 宣布:“帝国军队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对俄国人实行集体报复,包括对他们的妇女 和儿童,将不负任何法律和军队的责任!” 霍夫曼不禁惊讶地反问一句:“这不是公开让军队向俄国人施暴吗?” “就是这个意思。”斯普林特说。 霍夫曼又问:“英国这边还没结束,又去进攻俄国,您不觉得战线拉得太长了 吗?” “帝国对英国的进攻已经宣告彻底失败了。”斯普林特说。 霍夫曼沉默了,帝国以一千五百多架飞机、无数生命、上百幢大楼被毁灭为代 价的大不列颠战争,难道就这样宣告彻底失败了?作为德国将军,他心里感到一种 莫大的失落。他脑海里闪现出柏林街头的种种惨剧,闪现出那个哭喊着妈妈的孩子…… “斯普林特将军,瓦尔加他们是不是也开往俄国前线了?” “我想是的。” 接完俾普林特的电话,霍夫曼的心里一片茫然。霍夫曼记得父亲曾经说过: “德国最可怕的敌人不是法国,而是俄国。”他不知父亲这句话说得是否有道理, 更不知进攻俄国的战争会不会重蹈英伦三岛的覆辙? 但是,从苏德战场上传来的消息,很快否定了将军父亲的断 “帝国军队以其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以闪电般的速度,向俄国发动 了大举进攻。开战第一天,帝国空军就消灭了一千二百多架俄国飞机,炸毁了俄国 西部的六十六个机场,致使俄国西部的空军全部损失殆尽!俄国西部空军司令经不 住惨败的打击,第一天就自杀身亡。目前,帝国军队兵分三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 势,攻下了白俄罗斯的明斯克、基辅、布列斯特,以及莫斯科的咽喉要道斯摩棱斯 克,攻下莫俾科已是指日可待……” 柏林电台连连播放着令德国人兴奋得发狂的消息。 一时,布鲁塞尔的大小酒馆挤满了纳粹官兵。 盖世太保官兵们更是激动万分,高呼着“希特勒万岁”的口号,兴奋得手舞足 蹈。 “俄国真像希特勒元首说的,就像一扇破门板一样,经不住帝国的几个手指头, 一桶就完蛋了。不久,我们帝国军人就可以在莫斯科红场上大摇大摆地散步了!” “不,我们就可以搂着美丽的俄国娘们儿睡觉了!” “对极了!我们就可以搂着俄国娘们儿睡觉了!” “下一个,该轮到斯大林自杀了!” “不!该轮到俄国佬集体自杀了!哈哈哈--哈哈哈--” 刽子手们得意忘形地喝着,笑着,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之中。惟有一个年轻人 始终一言不发。此人身材瘦高,长脸,一头灰色头发,长着一双忧郁的灰蓝色眼 睛,他就是亚当利来中尉。 大家正在兴头上,安德鲁却一扫平时的斯文,阴沉着脸走了进来,厉声道: “帝国军队在前线打得非常出色,可我们对那个频频出现的神秘电波却始终没有 破获。昨天夜里,又有一辆军列被炸。抵抗分子为什么对军列的发车时间了如指 掌?这说明有人打进了我们内部!” 听到这话,亚当利来中尉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愕。 这天傍晚,暮霭沉沉,烟雨蒙蒙。 安德鲁和洛霍来到艾得利蒙小镇,尤里带着一群官兵正在拉丽特的酒店里喝酒。 尤军一看安德鲁骨过来,心里一惊,急忙起身敬礼:“哈依,希特勒!” 安德鲁没有回礼,只用那双越来越阴森的眼睛冷冷地盯了一眼尤里,转身走了。 尤里起身跟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拉丽特看在了眼里。 此刻,正是晚祷告时间,教堂里烛光幽幽,祷告声声。人们跪在地上,正虔诚 地祈祷着。 遭到枪击的壁画,已经被老神父修补好了。 玛丽悄悄地来到教堂前面,将一张纸条送到神父的讲台上。正在读《圣经》的 老神父扫一眼纸条,立刻抬高了声音,像朗诵经文似地讲道:“傍晚时分,恶人降 临,我主提醒万物生灵,擦亮眼睛,以防妖孽人侵!” 自从德军血洗教堂之后,这位德高望重、将一生献给上帝的老神父,觉得在这 生灵遭到涂炭,自由受到践踏的时刻,人民的心声即是上帝的声音,人民的呼救即 是上帝的呼救。老神父不再是上帝在心,而是正义在心了。他常常以神父的身份, 呐喊着人们的心声;以他慈悲善良的胸怀,极力保护着他的教民。 神圣的教堂,变成了人们反抗德国法西斯的秘密场所。 一听到神父的暗语,人们纷纷起身离开了教堂,匆匆向各自的家里走去。 到了旅馆,安德鲁仍然一言不发,用那双阴森森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尤里。 尤里忙说:“对不起,安德鲁长官,我可能令您失望了。” “你不但令我失望而且更令元首失望!”安德鲁冷冷地说。 一听“元首”二字,尤里顿时啪地立正,规规矩矩地敬了个举手礼。 “中尉先生,你被降为中尉半年多了,看来,你已经心甘情愿了?”安德鲁用 蔑视的目光盯着尤里。 “不,我的上尉职务是用无数敌人的脑袋换来的,这样对我是不公平的!”尤 里愤愤地说。 “中尉先生,你是纳粹党员吗?”安德鲁问道。 “是忠实的纳粹党员!” “如果在效忠元首和总督之间,你选择哪一个?”安德鲁紧张地盯着尤里。 “当然是元首!”尤里毫不犹豫地说。 “你发誓!” “是!”尤里立刻伸出右手,向着墙上希特勒的画像,郑重地发誓:“我发誓, 坚决效忠元首和帝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安德鲁摘掉那永不离手的白手套,向尤里伸出手来,握住了尤里的手。 安德鲁严肃地说道:“尤里中尉,你大概已经听说昨晚军列爆炸的事了,据调 查发现,当时有两名游击队员受了重伤,那么,我想你大概能知道,这两名伤员会 来找谁治伤吧?” 尤里顿时一怔:“您的意思是……” “你很聪明。” “可您知道,那个中国女人是霍夫曼总督的朋友……”尤里仍然心有余悸。 “尤里中尉,你可是刚刚向元首发过誓的!据我所知,那个铁匠豪特早已经成 为里伯河特游击队的骨干分子了。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来找你这位中尉先生算账 的。”安德鲁深谙日耳曼民族惯于报复的个性,就将了中尉一军。 尤里忽然瞪圆了那双恶光四射的鹰眼,发狠地说:“安德鲁长官,说吧!” 尤里恨透了豪特,更恨透了那个中国女人,是她毁了自己的前程。他几次想结 果了她,可他知道,结果了她,就等于结果了自己。此刻,他忽然明白了,他小小 的尤里必须找一个靠山,霍夫曼肯定是靠不住了,安德鲁是他惟一可投靠的人,靠 上安德鲁,也许还有重新提升的机会。 几分钟后,身穿破旧西服、无论冬夏都戴着一顶黑色破礼帽、长了一双狡黠小 眼睛的普利斯特,被士兵带到了安德鲁面前。 普利斯特一进门,就摘下破礼帽,向屋里的两个人毕恭毕敬地施礼:“长官先 生,您好。” “你好,普利斯特先生。请坐。来,喝一杯,这瓶法国白兰地的味道不错。” 安德鲁将一只高脚杯递了过去。 普利斯特受宠若惊,急忙双手接过酒杯,躬身道谢:“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一看他那副受宠若惊的媚态,安德鲁和洛霍忍不住大笑起来。 德国人和日本人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利用亲德分子,却从骨子里鄙视这些 叛徒。他们认为这些人是民族的败类,是没有脊梁骨的人。 过了一会儿,安德鲁开口道:“普利斯特先生,我很欣赏你对帝国的忠诚……” “谢谢长官的夸奖,谢谢。”普利斯特点头哈腰地应答着。 “希望你继续为帝国效力,我们是不会亏待你的!”安德鲁说。 “请长官放心,我会尽力的……” 安德鲁这才用眼神示意尤里开口。 “普利斯特先生,安德鲁长官交给你一项重要任务,让你跟踪两个人。”尤里 说。 “谁?” “维克多医生和金玲小姐。” 这句话无异是一把匕首,猛地抵在了普利斯特的喉咙上,吓得他半天没喘过气 来。他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地说:“啊,不不……长官,请您不要开玩笑……嘿嘿…… 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只是一个小人物……” “普利斯特先生,这不是开玩笑!”尤里抬高了声音。 普利斯特吓傻了,他两眼发潮,怔怔地瞅瞅尤里,又瞅瞅安德鲁,忽然抱住脑 袋,呜地一声大哭起来:“长官,我这个小人物可得罪不起人家呀,人家是总督的 朋友。” “你这个浑蛋!”尤里怒火中烧,忍不住大骂起来,却被安德鲁用手势制止了。 安德鲁从兜里掏出一沓德国马克,抬手碰碰普利斯特的脑袋,普利斯特惊惶失措地 抬起头来,狡黠的小眼睛顿时一亮,他不敢相信地瞅瞅安德鲁,安德鲁冲他微笑着 点了点头。 没承想,一沓德国马克就收买了这个穷苦人的灵魂。 普利斯特的父母因病长年卧床不起,三十五岁的他仍是光棍一条。以往,他靠 给农场主打工赚点儿钱,现在,农场主不再雇人,他就断了生活来源。在饥饿的折 磨中,他贪婪地接过了那沓德国马克。 这天午夜时分,巡逻队的皮靴声从维克多家门前响过,渐渐消失在小街的尽 头。街上安静下来,只有军火库岗楼上的探照灯在空中扫出一道道白亮亮的光。 维克多和金玲走出后门,贴着墙根,匆匆向郊外走去。 这是一个没有星光的雨后之夜,周围黑得像泼墨一般。这给那双丢失了灵魂 的眼睛提供了不少方便。维克多挽着金玲,穿过那片阴森森的、伸手不见五指的 树林,来到那座废墟前。 黑乎乎的残垣断壁立在夜幕之下,使人感到毛骨惊然。 “害怕吗?”维克多悄声问金玲。 “有点儿……” “别怕,有我呢。”维克多搂紧了金玲的肩膀。 维克多拉着金玲走进漆黑的楼道,手举蜡烛,沿着堆满瓦砾的楼梯,向地下室 走去。他不时地提醒金玲小心脚下,还不时地踢开挡在脚下的砖瓦。 金玲越来越觉得,跟这样一个男人生活一辈子,一定会非常幸福。如果不回中 国,她肯定要嫁给他,想到这,不由得抬头瞅瞅他。 “为什么看我?小心脚下!”维克多抬脚踢开了一块砖头。 金玲不由得冲维克多芜尔一笑。 维克多发现烛光下的她笑得很美,很甜,尤其在这无人的废墟里,她简直就像 圣洁而美丽的圣母,不仅是她的外表,更主要的是她的心灵。 这时,不知从哪儿吹来一股风,忽然吹灭了蜡烛,周围顿时漆黑一团。 “别怕,风吹的。”维克多急忙说。 维克多没有马上点蜡烛,而是默默地拥着金玲,站在这黑暗之中,闻着她淡淡 的体香,感受着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心里感到一种莫大的幸福,他真希望能永远这 样站下去。 金玲依偎在维克多宽大的臂膀里,一股甜蜜的暖流在她心里欢快地流淌着。她 感觉到了他那带有香烟味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缭绕着,不时吹到她的头皮上。她感 觉到了他加快的心跳。她知道他的嘴唇就在她的头上,只要她扬起脸来就能得到它…… 她知道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她,渴望着她。她真想抬起头来迎上去,去亲吻那双 唇。他们都渴望得太久、太久了。但是,她没有勇气…… 过了一会儿,他们点着蜡烛,向里面走去。 在废墟的里间,两个受伤的小伙子躺在干草上,一看到他俩进来,立刻问道: “嗅,你们可来了,给我们带什么吃的了?” “啊,饿坏了吧?等着。”金玲急忙掀开大裙子,从腰间解下装有马铃薯和黑 面包的布袋。 “懊,太好了,还有面包啊!”小伙子抓起面包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维克多检查完两个人的伤口,让金玲给他们换药,他要出去看看有什么动静, 然后等待来接应这两名伤员的游击队员。 金玲给那两个伤员换完最后一次药,给了他们一些药品,叮嘱他们一番,就跟 他们告别了。她刚要走出废墟,维克多带着三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金玲,你看谁来了?”维克多兴奋地叫道。 “您是……啊,豪特先生?”金玲好不容易才认出豪特。 豪特满脸络腮胡子,又黑,又瘦,两只眼睛却闪烁着咄咄逼人的刚毅,显得比 过去更加强悍,更加成熟了。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拥抱着这位救命恩人。 “谢谢您,金玲小姐,我们八个人要是没有您,早都没命了!”这位铁匠汉子 的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啊,快别说了。他们都好吗?”金玲忙问他。 “都像我一样!” 维克多让豪特跟金玲说着,他带另外两个人向里间走去。 “玛丽知道您回来吗?”金玲问豪特。 “不,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她了,她还好吗?” “还好,昨天我打水时还在井台边看到她了呢。” “如果您再看到她,请向她问好,就说我非常想念她,非常爱她,我太对不起 她了。”铁匠汉子的声音有些哽咽。 豪特的泪水,打动了金玲的心。 “这样吧,您在这里等着。我马上跑回去把玛丽给您叫来!” “能行吗?”豪特惊喜得眼睛都亮了。他太想见到玛丽了,做梦都梦见了她。 然而,当金玲带着玛丽兴致勃勃地跑进废墟楼里,眼前却是一团漆黑,金玲只 能凭着记忆摸索着往地下室走:“别害怕,小心点儿,一会儿就好了。豪特他们手 里有蜡烛。哎,豪特,快出来,您看谁来了!”金玲大声喊道。 “亲爱的,你在哪儿?快出来啊,我都急死了!”玛丽也喊起来。 没人应声。金玲觉得十分奇怪:“他们跑到哪儿去了?怎么没人哪!” “怎么没人!”这时,从里面忽然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金玲和玛丽一下子听出是杀人魔鬼尤里,不禁大吃一惊。与此同时,几道手电 强光突然一齐射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