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甜蜜的初吻 圣诞节的这天,金玲希望那个德国人能再次出现在花店里,好把钱还给他, 可又怕他来纠缠,所以心情很矛盾。达丽亚娜看出了金玲六神无主的样子,就悄 声告诉她说,下午四点,有人在鲁汉大学的校园里等她。 “谁?”金玲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德国军官。 “当然是您的……罗米欧了。”达丽亚娜笑道。 下午四点钟,金玲满怀着幸福的期待,乘汽车跑到很远的鲁汉城,兴致勃勃跑 进了昔日就读的鲁汉大学。 这所创建于1425年,设有人文、生物、医学、理工等四十多个系、一百六十多 个专业的世界著名的古老大学,没有一点儿圣诞节的气氛,清冷、落寞,连个人影 都见不到。 在化学系试验室旁边的林阴路上,金玲一眼就看到了日夜思念的高大身影,于 是,两个人就像两块磁石一样,一下子吸到了一起。 分别才一个多月,但对于两个相恋的年轻人来说,却像是一个世纪似的。两人 踏着满地的落叶,漫步在备感亲切的校园里。 “德国人还一直在盯着你吗?”金玲问维克多。 “法克力申接替了尤里之后,情况比以前宽松多了。” “啊,那我就放心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见面?”金玲又问。 “让你回忆一下昔日的校园生活,不是很好吗?”维克多笑道。 “为了回忆,从好远的地方跑到这里,你不觉得……” “浪漫得有点儿不合时宜吧?”维克多笑眯眯地望着金玲。 “不,很好。”金玲娇羞地笑了。 在这残酷的战争年代里,能用幽默稀释一下痛苦,可获得短暂的快乐。 “想我吗,亲爱的?”借着傍晚的余晖,维克多看着金玲微微上翘的鼻子,悄 声问她。 金玲羞怯地低下了头,她还像传统的中国女孩子那样羞涩,喜欢含蓄,远不如 欧洲姑娘那么热情奔放。 “我几乎天天都梦见你,天天都……”维克多坦率地说。 “啊,不,请你不要说了。”金玲难为情地打断了他。 “好吧。”维克多微笑着指指路边的一棵高高的栗树,“瞧,这棵栗树长这么 高了。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这条小路上,而且就是在这棵树下……” “真的?”金玲惊喜地叫道。 “当然那天你刚在学校礼堂里演奏完胡琴,当时我并不知道它叫胡琴,你拉的 就是那首《二泉映月》,拉得好极了。晚会结束以后,我就在这条小路上等你,为 了想更仔细地看看我未来的朱丽叶,没想到你走到这里,竟被同学踩掉了一只鞋子, 你当时穿的是一双黑色的拉带布鞋……” “天哪,你……”金玲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这么一个小细节竟被维克多 看见了,而且记得这般清楚。 “从那以后,我经常在这条路上散步,经常看到你同一群中国留学生说笑着走 过去,可你却从来没有注意过我。” “真的吗?” “上帝可以作证。” 啊,看来是真的了,欧洲人从不拿信仰中的上帝开玩笑。那时金玲刚来比利时 不久,在她眼里欧洲人长得都差不多,很难分清谁是谁。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维克多从衣兜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木雕头像, “这是我送给你的圣诞礼物。” 金玲被这惟妙惟肖的少女头像惊呆了,少女梳着齐耳短发,穿着高领中式上衣, 脸上挂着微笑,眼睛清纯而美丽,简直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金玲再现。 “哦,上帝,它简直太像……”金玲顿时明白维克多来这里约会的原因了。 “像你吗?” “像极了!请问你什么时候刻的?” “你看看时间……” 1935年春天。金玲越发惊诧,那时候她的确刚来不久。 “这是我第一次看完你演出之后刻的,一直想送给你,可我每天都看到你和中 国留学生在一起,一直没勇气把你叫出来,没想到战争竟把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听到这里,金玲的眼睛湿润了,没想到这个处处呵护自己、爱护自己的男人, 早就对她有着深深的爱恋,这太令人感动了。 “这是天意,是上苍对我的恩赐。”维克多把金玲揽在怀里,望着她那双黑珍 珠般的眼睛,深情地说,“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一直期待着……” 在寂静无人的校园里,听着爱的呼唤,感受着炽热的心声,金玲那用爱深深地 包裹着的心,终于冲破了理性的桎梏。当维克多带着因激动而有些急促的呼吸,将 炽热的唇送到她的唇边时,她终于接受了他,接受了这人生的第一次亲吻。 初吻炽热而甜蜜,令她终身难忘。直到许多年后回忆起这段往事,她还能清晰 地记得当时的每一个细节。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金玲低着头,羞怯地问道。 “因为你说过,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你回中国的决定。” “不,你应该早告诉我……” 如果金玲早知道维克多爱她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真诚,她也许早就不再压抑 自己的情感,早就答应他了。 “你应该早告诉我……” “现在还晚吗?”维克多笑道。 不,不晚,让爱从这里开始。两个人又是一阵热烈的亲吻。 后来,金玲拿出了送给维克多的圣诞礼物--那件亲手织的毛衣。 “嗅,太棒了!”维克多惊喜地叫道,“我穿上它会感到格外温暖,因为我的 太阳日夜照耀着我。不过,你一定是用你的生活费给我买的,对吧?” 金玲笑笑,没有言语。 后来,维克多带金玲来到大广场附近的一家中国上海餐馆,吃圣诞晚餐。 圣诞节是欧洲人最大的节日,往年的圣诞节,家家都要摆圣诞树,大广场会挂 起彩灯,布置得五彩缤纷。头戴尖顶长帽、留着长长白胡子的圣诞老人,会给孩子 们带来一阵阵开心的笑声。 比利时一直保持着纯朴的民风。在农村,每逢新年,农民要给牛、马、猪、狗 拜年,祝它们新年快乐,以期望在新的一年里“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然而今年,到处都是冷冷清清的,笼罩在人们心头的是战争的恐怖,是随时可 能被逮捕的危险。人们躲在家里,默默地祈祷,愿上帝保佑一家老小能在新的一年 里平安无事。 后来,维克多和金玲又在小于廉撒尿的铜像下,依依不舍地告别,因为维克多 必须在宵禁之前赶回小镇。金玲将头埋在维克多的怀里,啜泣着:“我真不愿离开 你……” “别难过,亲爱的,有一天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维克多亲切地安慰金玲, “为了那美好的一天,我们都要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你一定要多保重……” 金玲泪眼蒙俄地望着维克多的马车消失在路灯的后面,恋恋不舍地向花店走去。 然而这些情景,都被那个长着一双忧郁大眼睛的盖世太保官员看见了。 晚上,亚当利来本想约金玲一起出去共度圣诞之夜,在天鹅之家餐厅的位置都 预订好了,他还给金玲抄了一首歌德的《爱的需求》,准备见面时送给她。可是此 刻,在这寒风瑟瑟的圣诞之夜,他只能孤独一人默默地背诵着那首令人伤感的爱情 诗了。 谁愿意听我诉说?谁会理解我,同情我?已逝的岁月里,我得到过欢乐,我的 嘴唇也对别人付出过很多。如今,它已经破裂,我忍受着痛苦的折磨……凛冽的寒 风在我面前穷凶极恶。我只好用葡萄汁加上蜂蜜,把它们调好烧热,以求痛苦得以 缓和。然而,我的恋人若不肯加上一滴爱的甘露,那伤口又怎能愈合?! 亚当利来到花店看金玲不在,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结果,他手捧鲜花,在 寒风中苦苦地站了四个多小时,最后却看到了这一幕--原来她是属于另一个男人 的。 自从那天见到金玲以后,亚当利来那颗空虚而绝望的心一下子就狂热起来。金 玲唤起了他对世界的眷恋,使他孤独而绝望的心得到了慰藉。可是,那个男人的出 现,却一下子扑灭了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他痛苦死了,觉得那个可恨的男人夺 去了自己的心中女神。他嫉妒那个男人,甚至想一枪打死他。 可金玲并不知道这些。这一天,金玲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她回味着初吻的每 一个细微的感觉,爱不释手地欣赏着自己的肖像,欣赏着维克多对她的那份深藏已 久的爱情…… 第二天早晨,金玲发现窗外插着一束红玫瑰,感到很奇怪,但从达丽亚娜那里 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看来那个德国佬是爱上您了。”达丽亚娜打趣地说。 “别开玩笑了,达丽亚娜,他要再来,您替我把这些钱还给他好吗?”金玲说。 “金玲小姐,我觉得您不应该这样做,您知道德国男人的自尊心很强,这样做 会伤害他的。”达丽亚娜不同意金玲的做法。 “可我不能无缘无故地要一个德国伦的钱。” “您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奇缺经费,花店根本就不赚钱,所以……” “但我不能因此而丢掉我的人格。”金玲执拗地说,“如果我收下了他的钱, 那个德国佬会骂我是财迷,会瞧不起我的。” “德国佬瞧不瞧得起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我们首先考虑的应该是生存,是活命, 而不是脸面!”达丽亚娜毫不客气地反驳金玲。 金玲无法接受达丽亚娜的观点,中国古代的乐羊子之妻尚以“志士不饮盗泉之 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来劝解丈夫莫贪不义之财,我一个堂堂的中国留学生,怎 么能随便要一个德国佬的钱呢!“对不起,达丽亚娜,可能我们东西方的道德观念 不一样。” “不管我们的道德观念有多么大的差异,可我们都需要吃饭。活命,您说不是 吗?” “可是我不能接受这种钱!” 两个人正争执不下时,那个盖世太保官员瞪着一双布满血丝、比往日更加忧郁 的眼睛悄悄地走了进来。达丽亚娜一看他进来,忙热情地迎上去:“先生,圣诞快 乐。请问还要红玫瑰吗?” 亚当利来并不理睬达丽亚娜,他来到金玲面前,用那双忧郁的大眼睛深情地望 着她,一句话不说,又把厚厚的一沓德国马克放到柜台上,轻声道:“圣诞快乐。 请拿二十三朵红玫瑰。” “圣诞快乐。”金玲说着,拿出了原来那沓钱放到亚当利来面前,“先生,这 是您上次买花所剩的钱。” “不必了,我的钱来得很容易。”亚当利来说得很轻,很淡,也很认真。 “可我不能随便收您的钱……” “那不是我的钱,您随便怎么处置都行。”尽管看到了令他痛苦的一幕,但经 过一夜的思考之后,亚当利来觉得即使做不成情人,也可以与她交个朋友。他希望 这张圣洁的脸能照亮自己阴暗而空洞的心。但是,他却再次遭到了拒绝。 “不,我必须还给您!” 听到这不容置疑的话,亚当利来伸手接过那沓钞票,掏出打火机,“啪”地一 声打着了火,火苗一点点儿地舔噬着那沓厚厚的钞票,直到钞票变成了一堆灰烬, 他轻轻一吹,灰烬落到地上,这才重新将另外几张马克递过来,问道:“这回可以 了吧?” 达丽亚娜和金玲都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金玲从懵懂中惊醒过来,急忙挑出二 十三朵新鲜玫瑰,打好花束递给他。 亚当利来接过玫瑰,很绅士地向金玲鞠了一躬,然后将玫瑰又恭恭敬敬地递了 过来:“祝您二十三岁的圣诞快乐!” 金玲又是一惊,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年龄?她左右为难,接不是,不接也不是, 迟迟不肯伸手,最后出于礼貌,只好接过来,轻轻道了声:“谢谢……” “小姐,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亚当利来又说。 金玲又是一阵惶恐,很怕他提出额外的要求,但是他却说:“我想得到您亲手 送给我的一支玫瑰。”亚当利来从金玲手中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玫瑰,重新递到她手 里,深情地望着她,等待着她的回赠。 无奈,金玲只好接过玫瑰又重新递给他。 亚当利来将玫瑰送到嘴边轻轻地吻了吻,然后慢慢地向门口退去,退到门口, 转身向门外跑去,跑过窗子,又冲金玲举了举手中的那朵玫瑰,然后他瘦高的身影 迅速地消失在窗外。 金玲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自作多情的德国军官应该知趣地退却了。但 是,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后来接连发生的事情,远远出乎金玲和达丽亚娜的预料。 这天的凌晨一点,大胡子格里夏终于找到了跑出去接头的机会。为了不引起别 人的怀疑,他只穿着一件毛衣就向事先约好的地点跑去。 此刻,万籁俱寂,无边的黑暗笼罩着阴森森的森林。天太黑,脚下又都是一些 枯藤野蔓,格里夏被绊得直打趔趄。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声咕咕的鸟叫,他放心了, 越发加快了脚步。跑着跑着,格里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了,接着就被人迅速扭住 胳膊捆了起来,嘴里也塞上了毛巾。他拼命挣扎着呜呜啦啦地喊叫着,但都是徒劳 的,一只冰冷的家伙已经顶在他的后脑勺上了。 格里夏心里绝望地哀叫起来:“完了完了,到底落在游击队手里了!” “格里夏,我要让你死个明白!” 格里夏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啊,上帝!是洛霍上尉。格里夏心里一阵惊 喜,他要质问洛霍,本人提着脑袋为你们德国人卖命,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出于 一种强烈的求生本能,他猛一运气,把塞在嘴里的东西猛地吐了出来。 “长、长官先生,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格里夏气喘吁吁 地说。 “你这个出卖耶稣的犹大,今天就是你最后的晚餐!”洛霍恶狠狠地吼道。 “长官,我对帝国一贯忠心耿耿,从没出卖过你们,您一定是搞错了!”格 里夏说。 “你不是犹大,那游击队为什么会知道我们去偷袭他们?”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绝不是我格里夏出卖的!” “说得好极了。”洛霍猛地拉开了枪栓,“格里夏先生,今天,我必须让你来 偿还我们官兵的生命,对不起了!”说着,就要勾动扳机。 “那就请便吧。”老牌特工抱有一丝侥幸心理,他想这也许又是一次试探,德 国人惯于用这种伎俩。格里夏沮丧地跪在那里,然而,有人却上来为他解开了绳索。 “说吧,为什么才来接头?”洛霍厉声问道。 “游击队对我们看得太紧,没机会出来。”格里夏悻悻地说。 接下来,洛霍询问格里夏游击队有多少人,见没见过里伯河特?格里夏说藏在 森林里的只有三十多人,但一行动起来人就多了,好像到处都藏着他们的人,他从 没见过里伯河特,游击队的人都说不认识里伯河特,只是暗地里听他指挥。 洛霍命令格里夏一定要全力寻找里伯河特,并给了他一个通讯设备箱,让他带 回去藏在附近的安全地方,随时保持联系。 “我的代号叫里伯河特,你的代号叫安得邦当斯!”洛霍说。 “为什么要用这两个代号?”格里夏感到不解,这明明是法语里自由和独立的 意思。 “我们就是要以‘自由’和‘独立’做联系代号,即使被游击队窃听去,也会 造成错觉。还有什么情况?” “游击队最近准备搞一次大的行动,具体什么行动我还没搞清楚。” “一定要尽快搞清他们的行动目标,马上向我报告,不得有半点儿贻误!格里 夏先生,我已经在银行里给你存下一笔数目可观的德国马克,等完成任务之后你就 可以取了。” 格里夏背着沉重的通讯设备跑回游击队秘密驻地之后,藏好箱子,然后就神不 知鬼不觉地回木板房里睡觉去了。 亚当利来从金玲手里接过来的那朵玫瑰,很快就干枯了。但这朵于枯的玫瑰, 对于精神极度空虚的他来说,却像小仲马笔下的阿尔芒重新得到他赠给玛格丽特的 那本《玛依·莱斯科》一样,感到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亚当利来当然知道,金玲不 是放荡不羁而又令人同情的玛格丽特,他也不是出身高贵的阿尔芒·迪瓦尔,也只 是一个毫无自主能力的盖世太保官员,一个只能听命杀人的刽子手。但是这朵日渐 枯萎的玫瑰,却成了他惟一的精神寄托。闲暇时,他就仰在床头,失魂落魄地看着 它,还不时送到嘴边轻轻地吻它一下。 “哎,亚当中尉,还在想你的夏娃啊?”同室的几个官员嘲笑着他,“你天天 跑花店去给人家送马克,就换回来一朵干枯的玫瑰,那也太不值了。” “我愿意!”亚当利来没好气地抢白对方。 受到抢白的梅格尔中尉上前一把夺下亚当利来手中的玫瑰,惹得亚当利来满屋 追赶他。 梅格尔边跑边学着亚当利来忘情的样子,吻着干枯的玫瑰,拿腔拿调地说: “嗅,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你知道阿尔芒多么爱你啊,可惜就是不能睡你。啊,美 丽的东方女神,你让你的阿尔芒日夜不得安宁啊。”奔跑中,梅格尔一不小心把玫 瑰给折断了,这下可惹恼了亚当利来,他一把夺下玫瑰,上去就给对方一拳。看到 亚当利来认真的样子,几个人越发戏滤他。 “告诉我们,东方女人什么滋味?比欧洲女人怎么样?” “你们这群浑蛋,我告诉你们,她既不是小仲马笔下的玛格丽特,也不是缨 塞和大仲马笔下的贝尔纳雷脱和费尔南特,我绝不允许你们诬蔑她!她才不像你们 想得那么下流,她是一位非常有教养的中国姑娘,比你们这些浑蛋有教养多了!” 亚当利来指着几个人的鼻子,气急败坏地骂道。 “这么说,她一定是圣母玛丽亚了?” “好极了,我明天一定去瞻仰一下这位东方女神的尊容。哎,你可小心点儿, 亚当利来,我可是情场上的老手,别让她成为我手中的尤物啊!哈哈哈……” 此刻,惟有被安德鲁秘密授意过指令的米希尔一言不发,悄悄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安德鲁得知这一情况后,立刻反问他:“真是这样吗?” “是的,长官!亚当利来中尉天天去花店,他完全被那个中国女人迷住了。” “这个浑蛋……”安德鲁嘴上骂着,心里却掠过一丝惊喜。好哇,总督大人, 你的中国朋友终于又露面了,而且,还来进攻我手下的官员了。好极了,下面就该 看我安德鲁的手腕了。 “你要监视亚当中尉的一切行动,我怀疑我们的许多计划就是从这个浑蛋那儿 走漏出去的!”安德鲁命令米希尔,“但不要打草惊蛇,一定要抓到亚当向中国女 人交送情报的第一手证据,否则……你应该明白!” “是的,长官,我完全明白!” 于是,一张意想不到的大网又向金玲张了开来。 一连几天,几个盖世太保官员不断地光顾花店。每次来,他们的眼睛都不是盯 在花上,而是盯在金玲的脸上。 “是不是他们发现了什么?”得知这一情况后,西蒙忙问达丽亚娜。 “不,德国佬好色,看金玲漂亮,又是东方女人,所以就像苍蝇似地盯着她。 一个盖世太保官员被金玲迷得神魂颠倒,天天来买花,买完了又送给她。我想如果 让金玲从这家伙手里弄情报保证没问题!” “那个盖世太保官员叫什么名字?” “亚当利来。” 一听“亚当利来”的名字,西蒙急忙说:“你明天马上让金玲离开花店,一天 都不要停留了!” “为什么?”达丽亚娜不解。 “以后再向你解释,让她立刻回小镇!” 第二天清晨,金玲与达丽亚娜告别之后,乘着马车匆匆向艾得利蒙小镇驶去。 金玲刚走,亚当利来就来了,他问达丽亚娜:“请问金玲小姐在哪里?” “她走了。”达丽亚娜淡淡地说。 “去哪儿了?”亚当利来顿时一惊。 “回中国了。” “回中国了!”那双空虚而忧郁的灰蓝色眼睛里,顿时掠过一种难以名状的失 望。 这突来的消息一下子把亚当利来击蒙了。他就像一缕游荡的孤魂,一时不知该 飘向何处。自从认识金玲以来,他觉得自己极度空虚的心,终于有了一张美丽的笑 脸来填充,有了一个美丽的梦境缠绕着。尽管那都是虚幻的,但总算有了一点儿安 慰,否则,活得实在太乏味了。现在,最后的一丝希望破灭了,他再也找不到任何 支柱来支撑自己绝望而空虚的心了。 回到阔别几个月的小镇,金玲感到格外亲切。这里是她的诺亚方舟,有她日夜 思念的亲人。 小镇变得比以前更加萧条,更加凄凉了。教堂门前,仍然耸立着一直没有派上 用场的绞刑架。街上又传来了玛格丽特令人心酸的喊声:“维佳……我的好儿子…… 你快回来啊……妈妈在等你啊……”但是,喊声远不如以前那么响亮,那么有力了。 疯女人正朝着金玲乘坐的马车走过来。她披头散发,蓬头垢面,走起路来歪歪 扭扭,再也不是两年前那个漂亮的女人了。 金玲让车夫停下来,想下车去看看玛格丽特。可是,马车刚一停下,疯女人突 然瞪圆了痴呆呆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金玲,突然问她:“是不是你把我的儿子抢 走了?求你快还给我吧,求求你,看在上帝的面上,把维佳还给我吧……” 可怜的母亲!金玲强忍着泪水,只好让车夫快点儿离开。疯女人踉踉跄跄地追 赶着,可怜兮兮地祈求道:“求求你,还给我儿子吧,求求你了……” 金玲的突然归来,使维克多和母亲大喜过望,他们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她。 “嗅,我的孩子,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老人激动得热泪盈眶。 “老妈妈,您瘦了……”说这话时,金玲已是泪眼婆婆。 “唉,能不瘦吗,您没看街上的人都饿得皮包骨了。孩子,快坐吧,我去给你 沏茶。”老人知趣地走开了,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初恋的年轻人。 “亲爱的,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维克多惊喜地拥抱着金玲。 “啊,是这样的……”金玲就把亚当利来的事告诉了维克多,维克多听后不禁 气愤地骂了一句,“这个浑蛋!” 维克多非常高兴,日思夜想的亲人终于又回到身边了,他们又可以朝夕相处了。 金玲一回到小镇,立刻引起了全镇人的惊喜,大家都纷纷跑来看望她。不过, 惟独一个人例外,他就是那个被德国人买去了灵魂的普利斯特。这个家伙一见金玲 回来,立刻像缩头乌龟似的,将戴着破礼帽的脑袋缩回屋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维克多把金玲拉进自己的卧室,让她惊喜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屋里的墙上挂满了金玲的画像,有的在拉二胡,有的在凝神远眺,有的在端庄 凝思,有的在看书……最惹人注目的是一个十来岁的中国女孩,她梳着齐耳短发, 穿着镶边旗袍,怀抱胡琴,专心致志的样子极像她的童年。 “你真令我感动……” “我从第一次在大学礼堂见到你,就开始画你,一直画到今天。瞧,这张是19 35年夏天画的,这张是1936年春天……” 望着这一幅幅爱的杰作,金玲满含激动的泪水,一头扑到维克多的怀抱里…… 这天晚间,几个盖世太保官员围着扫描仪又在搜索着神秘的电波,亚当利来却 无精打采地跷着二郎腿在默默出神。 梅格尔中尉碰碰他的二郎腿,小声地打趣他:“哎,少年维特先生,看来你真 要成为卡席莫多,要向你的爱斯美腊达殉情啊。哎,别自作多情了,你的梦中情人 已经离你而去,回到她那留着大辫子的中国,坐着大花轿出嫁了,说不定人家的新 郎还是一位将军呢。”看到亚当利来仍然毫无反应,就嗅怪他,“哎,瞧你这副尊 容,哪还像个盖世太保官员!” “你少来训斥我,盖世太保有什么了不起的!”亚当利来没好气地斥责着对 方。 这句话如同亵读上帝一样,顿时引起了在场官兵的惊讶。在他们这支除了杀 人就是效忠的队伍里,从没有人敢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梅格尔急忙小声提醒亚当利来。 “我说盖世太保有什么了不起的,你能把我怎么样?”亚当利来根本不在乎, 越发大声喊道,“我才不在乎呢,我他妈早就干够了!” 在场的官员们目瞪口呆,急忙躲开亚当利来,谁都不想拿脑袋开玩笑。 这时,有人在扫描仪上忽然又发现了神秘电波,忙喊:“哎,快看,又出现了!” 于是,几个情报官急忙打开录音机,戴上耳机,边听边记录“啼啼啼’的发报声, 忙起各自的事。 这个电波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次,他们知道就在艾得利蒙小镇方向,但是, 几次出动都是无功而返。安德鲁多次向官兵们发脾气,一再下令,尽快破译出神秘 电波的密码,谁先破译出来就给谁提前晋升。但却始终没人能破译出那电波密码的 内容。 这时,一个叫葛利达的情报官忽然惊喜地叫了起来:“嗅,上帝!你们快看我 发现了什么?” 几个情报官急忙凑过去,刚要看他发现了什么,却被米希尔厉声制止了:“葛 利达中尉,请把你的嘴闭上!” “你有什么权利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我们都是中尉!”葛利达毫不客气地回 击他。 “等着,我会有权利的。”米希尔愤愤地说完,起身走了出去。 少顷,安德鲁和洛霍匆匆地走进屋来,命令大家立刻出发,从后门走,不许惊 动任何人。葛利达中尉急忙向安德鲁报告:“报告长官,我发现了重要情况!” “不要讲了,回来再说!”安德鲁厉声打断了他。 葛利达把一堆电报材料锁进抽屉,随着那些盖世太保官员向门外跑去。亚当利 来也不得不跟在后面往外走。但是洛霍却叫住了亚当利来:“亚当中尉,我看你最 近身体不太好,这次行动就不要去了。” 这正是亚当利来求之不得的。 亚当利来一个人无精打采地仰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吐着烟圈。后来,他忽然 想起了葛利达的话,急忙掏出钥匙打开葛利达的桌子,翻出那份电报记录,看到记 录本上写着几个不连贯的字:“油库……分布……”他突然意识到这是电报密码被 破译出来了,急忙关上抽屉,起身走了出去。 亚当利来来到一家公用电话亭,要通了一个电话。 二十分钟后,一个头戴礼帽,身穿风衣,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进了天鹅之家的 咖啡馆。他就是警察局长兰伯手下的谍报员西拉里先生--一个精明、干练的青年 警官。 西拉里扫一眼咖啡馆,看到只有寥寥几个富豪男女在喝咖啡,没有发现可疑的 人,就来到亚当利来身后,背对着亚当利来坐到另一张咖啡桌前,要了一杯咖啡, 两人悄声交谈起来。 “有什么情况?”西拉里问亚当利来。 亚当利来却问他:“带钱来了吗?” “你不是要毕加索的画吗?”西拉里反问一句。 “不,这次要钱。” “多少?” “两万美金。” “为什么这么多?” “货物价值决定的。” “什么货物?” “你不要就算了。”亚当利来起身要走,被西拉里的一句话又留住了,“请透 露一点儿内容好吗?” 亚当利来犹豫了一下,说:“有关你们的命脉……” 西拉里一听,立刻说:“两天后,教堂后面见!”说完,两个人就先后离去了。 这一切,都被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拉丽特餐厅又像以往发报时一样,灯火辉煌,乐曲声声。乐手们卖力气地演 奏着舒伯特的小夜曲,法克力申带着官兵边饮酒,边兴致勃勃地狂欢乱舞。 这次,又是西蒙慷慨解囊,把酒店里最好的杜松子酒、法国白兰地都搬出来, 供那些饥渴的胃肠开怀畅饮。拉丽特每次发报,西蒙都要来亲自督战。据他所知, 布鲁塞尔另外几家盟军情报机关的电台,不断地被盖世太保破获了,所以他格外 谨慎。 这时,两辆汽车神不知鬼不觉地驶进小镇,悄悄地逼近了酒店,西蒙他们却仍 然蒙在鼓里。后来,西蒙忽然发现艾德蒙在急切地敲窗子,立刻意识到发生情况了, 急忙踩下了餐桌底下的报警开关。这时,洛霍带着一帮盖世太保官兵已经闯进来了。 洛霍一看西蒙在这儿,不禁一怔:“公爵先生,您怎么在这里?” “洛霍上尉,”西蒙端着酒杯迎上来,坦然地笑道,“您不会不知道我是一位 美食家吧,我最欣赏这家餐馆的烤牛排了,味道美极了,超过布鲁塞尔所有的餐馆。 所以,每周我都要到这里来享受一次。如果您肯赏光的话,我想请您来品尝一下。” “当然可以,不过今天不行。对不起,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洛霍命令法克力 申,“法克力申上尉,请你带人立刻搜查所有的地方,重点是地下室和夹壁墙,就 从这家酒店开始!” “是,长官!”法克力申带人急忙向后屋奔去。 “洛霍长官,我正要找您哪。”西蒙亲切地拍了拍洛霍的肩膀。西蒙跟这些盖 世太保官员混得很熟,通过他们还从希姆莱手里弄到一些进口的石油指标,这为解 决盟军的燃料问题帮了不少忙。当然,前提是以金钱和名画、古玩铺路的。 “公爵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洛霍知道这位公爵是挥金如土的阔佬,对德 国官员从不吝啬。 “当然是好事。”西蒙故作神秘地凑近洛霍的耳朵,悄声道,“您上次要的几 幅名画,我已经给您弄到了,而且,还给您弄到几件珍贵的古玩。” “哦,太好了,谢谢。”洛霍破天荒地笑了笑。 “洛霍长官,发生什么事了,还需要您亲自出动?”西蒙问道。 “唉,这里的抵抗分子总是给我们制造麻烦。”洛霍愤愤地说。 “这些浑蛋!”西蒙高声骂了一句。 法克力申带着官兵匆匆闯进了灶房,加里一看他们进来了不觉一愣,却没动声 色,继续烤着牛排。法克力申带人胡乱翻找一通,没找到什么,急忙向地下室奔去。 这时,拉丽特和母亲拿着几瓶酒,正吵吵嚷嚷地从地下室里走出来。 “妈妈,您就不能让人多拿一些酒上来吗?我在前台忙得很,还要我亲自来取!” 拉丽特发着牢骚,一看到法克力申,立刻换成笑脸,热情地说,“上尉先生,您怎 么跑到地下室来了,如果前台招待不周,我向您道歉……” “拉丽特小姐,请把地下室打开!”法克力申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 “去地下室于什么,想看看我们有什么好酒吗?”拉丽特笑道。 “请你打开!” “好吧。您知道酒店的地下室绝不会有什么好味道,肮脏不堪,跟垃圾箱差不 多,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拉丽特啰嗦着。 “快点儿!” 拉丽特只好推开地下室的门,只见里面堆着酒、菜、肉等许多食品,那里面散 发着难闻的气味。法克力申立刻命令士兵进行搜查。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饭店的地下室绝不会有好味道,它绝没有烤出来的牛 排那么香脆可口。”拉丽特边说边对法克力申神秘地笑笑,悄声道,“不过上尉先 生,我送给您一件礼物,作为对您此行的补偿吧。”她从酒架上拿起一瓶酒,“这 可是二十二年前,我父亲保存的一瓶法国波尔多红葡萄酒皇后。” 法克力申半信半疑地接过酒瓶仔细看了一眼商标,惊讶道:“哦,真是1920年 的?” “当然,我哪敢骗您这位大长官呀!”拉丽特拍拍法克力申的肩膀,亲切地笑 道,“以后您想喝好酒,请悄悄告诉我一声,保证免费供应。” 法克力申冲拉丽特笑了笑,其实,电台就藏在距离上尉不足半米远的大酒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