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凡尔赛宫·30岁的伊然·自惭形秽·著名作家姜一刀先生·钱多得没处花· 锦上添花·在进与不进之间·有雨的秋日·它一开始就是危险的 麦地很快就到达凡尔赛宫,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许楠生的包厢。和他同来的还 有二女一男,都是他大学同学。他们刚才正想去宵夜,许楠生急电,也就一起来 了。他们一进门,妈咪随后就到,身后跟着十几个一长溜的陪唱小姐。许楠生眼 巴巴地望着麦地,由他裁决,因为麦地还带了两位女的。倒是那两位女的很开通, 见许楠生为难,便朗声说:“你们叫小姐,没关系的,我们就唱唱歌,等会儿先 走的。” 麦地说:“算了,妈咪,让小姐回吧,我们自己唱歌。” 妈咪不失时机:“那就挑两位,陪着唱唱歌多好,来!这位小姐,最会唱歌 了。”她拉着一位穿牛仔裤露脐装的女孩,就往麦地身边推:“陪陪这位大哥。 好好唱。” 麦地说:“别,我夫人呢!”他指着区惠琴。 区惠琴却说:“没关系,就当我不在,小姐,就陪这位大哥。好好陪呀!” 自己得意得直乐。 跟着麦地来的另外那位女孩叫伊然。和区惠琴一样年纪,有30吧!她大大咧 咧地问妈咪:“他们男的有小姐陪,我们能不能叫鸭陪啊!” “小姐你说笑,那有鸭呀!不过,你要先生陪唱,我可以为你请,音乐学院 的帅哥。怎么样?一Call就到,马上到。”妈咪真真假假。 “好啊!怎么样?麦地,你买单哦!”那女孩一脸坏意。 “没问题,我这里有许大老板许楠生兄做东呢!”麦地顺水推舟。 “别闹了,唱两首就走,这里空气太闷。”区惠琴最怕空调。 许楠生插不上话,和这些同龄人在一起,他自惭形秽。他们都是大学生,阳 光明亮,有学问有正式工作,有幸福家庭。自己有什么?吸毒、贩毒、卖假火车 票?坑蒙拐骗,自己的父母还是大学教师,他们的父母不过是东莞农民,可现在 天壤之别。此刻他兴致全无,心中十分沮丧。 男侍应为他们斟酒,许楠生无事可干,便对侍应说:“我来吧,你走。” 那位穿牛仔裤露脐装的小姐觉得无趣,也走了。他们几个便唱歌。 麦地把同学一一介绍给许楠生,还特意把许楠生父母是大学学者强调了一下。 他看出许楠生心中的隐曲,想活跃一下气氛,便对区惠琴说:“你跟许老板合唱 一首吧!” 区惠琴马上应允:“好啊好啊!许老板,唱什么?我来点。”说着,自己先 端起一杯啤酒,“许老板,借你的酒,敬你一杯。”咕咚一声,酒全进去了。 伊然邀许楠生跳舞,许楠生哪里会跳舞?吓得直往后退,伊然便很大方地说 :“我教你,跟着我跳就行了。”说着,拉起许楠生的手就跳起来,她挽着许楠 生的腰,“我带你。” 伊然很能鼓舞人,她口里不停地叫着:“对,对,就这样,走,蹚,一、二、 三、四,好极了,对,就这样……” 许楠生有了信心,心中也开阔多了,倒是把伊然累得满头大汗。 伊然身上的气味,令许楠生晕眩。他说不清是什么气味。 “老板在哪里发财?”伊然装得很世故。 “那有财发?做马仔,黑社会。”许楠生故意把自己抹黑。可这又是真的, 听起来很假。 “黑社会是不是很好玩?像香港片里那样?”伊然倒不怎么在乎。社会分工 嘛!在她看来,既然有毒瘤,就当然应有生长毒瘤的土壤。黑社会也不是铁板一 块,都企业化了。周润发演的黑社会老大,就很酷。 “大概是吧!”许楠生觉得很轻松。 “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你们黑社会?看看你们老大。你是老几?”伊然一脸 纯真。 “我像老大吗?小马仔都轮不上,点火递烟的,外围的。”许楠生开起玩笑 来。 “哇噻,像地下党,还发展外围。”说得大家大笑。她呼出的气把许楠生撩 拨得生气勃勃。 刘兴桐带着邹亮准时到达凯旋华美达。 证券公司高总裁早已候在大厅。见面寒暄之后,便上三楼的总统套间。 临江的大客厅宽敞无比,地毯厚而松软。人在上面走着,脚步都显得轻盈。 总统套间富丽堂皇的程度无须细说。重要的不是享受,而是排场,规格。刘 兴桐一进门,高总便将早已候在那里的三位客人逐一介绍: “这位是博文科技的老总蓝怀声博士!”衣冠考究气度不凡的蓝博士是做土 木工程的,有一个上市公司,钱正多得没处花。 “这位是中盛高达的老总洪文虎先生!洪先生是做电子生意的,也做些高档 装修工程。” “这位是大学教授,著名作家姜一刀先生。姜先生是评论一把刀。” 高总和刘兴桐是老相识了。蓝博士年龄不足40,洪文虎也在40左右,显得老 成一些,姜一刀教授稍老,55岁左右。刘兴桐出于习惯,一边和他们交谈,一边 细细地揣摸这几个人,心想,高总在约会时并没有提到这几个人,请他们几位作 陪,高总有什么意图?总不会无端把几个不相干的人弄在一起吧! 邹亮和司机被安排到别的地方去。邹亮离开时,对刘兴桐耳语:“高总让司 机用完餐后先回去,恐怕夜里还有安排,要不要给李老师打个电话?” “这样啊!”刘兴桐故作沉吟。其实高总在电话早已给他讲过今夜的安排: “到时我用奔驰送你回府。”刘兴桐犹豫了一会儿:“好吧!就说今夜有会,不 一定能赶回去。” 姜一刀是本省师范学院的教授,常在报上发表评论。他对刘兴桐非常熟悉。 他先把刘兴桐结结实实地吹捧了一通:“刘教授是本省”文革“后最早破格提升 的教授,从助教一步到位晋升为教授。”他把刘兴桐做了一年多副教授给省略了。 刘兴桐也懒得去更正。反正也错不到那里去。“刘教授的大作《中国近代文学史 稿》,是填补中国文学史空白的辉煌之作,大学中文系学生的必读书,可与胡适 之先生的《白话文学史》比美。” 刘兴桐见他说得夸张,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打断姜一刀的话:“姜教授过 奖了,我哪有那么神通,前辈学问,九十九度,我加一度而已。” “对对,那是当然的,这一度不是谁都能加得上的哟!”姜一刀如簧巧舌, 让刘兴桐不好再作谦虚状。 蓝博士在美国留过学,留学归国创业,他对国内情况不是十分了解。姜一刀 的介绍令他对刘兴桐十分感兴趣,很想在文化方面有什么作为,便说:“有空请 刘教授到公司给员工讲讲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主要是给白领讲,可好?”蓝博士 是潮汕人,说话斯文且带点儿娘娘腔。刘兴桐听起来很受用。 洪先生是搞实业的,看得出是珠三角一带的农民企业家。他始终颔首微笑, 一个劲儿的抽雪茄,一言不发。这些文化人凑在一起,就没有他说话的份了。 高总是东道主,他在一旁忙来忙去,见大家谈话投机,便锦上添花:“请诸 位再等一会儿,今天我还请了几位客人,助助兴!刘校长是贵客,诸位也都是朋 友,圣诞也快到了,大家难得聚一聚,几个大男人没有高贵女性作陪,也说不过 去。看,来了!”高总极具表演水平,他冲着客厅大门,眼睛放光:“欢迎诸位 光临!” 只见几位美女站在门口犹豫,在进与不进之间徘徊。 高总把她们一一引进。 在外语学院门口,李可凡远远地便看到高塬站在树荫下,那儿有几块站牌。 高塬也往这边张望,他看见李可凡,便站在那儿等,那儿是李可凡必经之路。 李可凡走到他面前。 “你终于出现了!”他说,眼睛望着远山。他手里的提琴盒在微微地颤动, 提琴盒的一端正好顶着李可凡的手。颤动便通过提琴盒传导到李可凡手上。 “你也是!”李可凡有些伤感:“病了吗?”她发觉他似乎是大病一场,越 发瘦弱了。 “我们上山吧!”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好像在释放心中的郁闷。 他们坐上了往山上去的巴士。每人8 元,其中5 元是门票。高塬抢着去付, 李可凡从售票员手中把钱放回高塬口袋里,掏出一些零票给售票员。 下车之后,去林中空地还有一段路。李可凡还没吃饭,便邀他共进午餐。他 们走进半山坡上的小餐馆。服务小姐递过来餐牌,高塬将它传给李可凡。李可凡 随便点了几样小吃,东西很快就上来了。高塬只喝了几口汤,就怔怔地看着李可 凡吃。李可凡很诧异高塬的样子:“吃不下?” “嗯,堵得慌,我看是活不长了。”他很悲观。这很令李可凡意外,才半个 月不见,高塬似乎变了一个人。他的头发很长,但还梳得整齐。 “很久没来山上拉琴了?”李可凡问。 “上个星期来了,这个星期病了。”正好和李可凡错过了。李可凡上个星期 没来,这个星期天天来。 “这几天都在外语学院大门口等你,我真蠢,不知道学院里的人都是从后门 上山的。”这几天李可凡倒是听完课就从后门?span class=yqlink> 仙剑哕 丛诖竺趴谒赖取?/p> 李可凡想哭。这个高塬太犟了,真不知该怎样说他。 “有去医院看看吗?”李可凡关切地问。 “我知道怎么回事,只要能拉琴就好。” 李可凡也无心吃东西,他想不到高塬会陷得这么深。毫无道理!她不知道自 己应该怎么办才是对的。 高塬似乎没有太多力气说话,他只是对李可凡笑笑,笑得很勉强。他收拾好 琴盒:“我们去唱歌吧!” 李可凡不做声,收拾起东西跟他走出半山亭。秋日午后的阳光很亮,很扎眼。 李可凡戴上墨镜,从墨镜里看高塬,高塬便回到那些有雨的秋日里。 林中空地空前地人多,唱歌的人们一直站到马路上来。起码有三四百人。白 家胜教授在那里忙来忙去,收拾歌页。白夫人指挥,还有两个工人模样的人,一 个负责唱前奏曲,一个负责唱过门,两个人都很卖力。口里又唸又唱,双手随着 节奏猛力地挥动着。其中一个秃顶的老工人见高塬来了,便大声叫着:“拉琴的 到了。”人们便欢呼起来。高塬快步走到指挥身边,白夫人边指挥边对他示意。 高塬便拉开架式,连试音都不需要,就拉了起来。这是一首苏联歌曲《三套车》。 高塬仿佛变了另一个人。头发在空中飞舞,琴弓在弦上弹跳推拉,他的身体 在空中急速地变换着位置与姿势,琴声在林中空地四处飞扬。李可凡觉得高塬是 在拼命消耗自己的生命。她不是一个愚蠢的不谙风情的女人,愚蠢到对一个男人 的爱情毫无所动。她知道这种爱情是不会长久的,岁月和时间不仅仅改变各自的 形体和相貌,同时也在改变着爱情,没有永恒的东西,没有圆满的结局。但是, 这些都是未来岁月的事,重要的是现在,可现在又是这样残酷。你不可能什么都 要,你必须割舍,放弃一些对于目前来说是最重要的东西,才可能去收获一些对 于未来来说是重要的东西。而这些辨析几乎是无法用慧眼来做的,你无法分清什 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的。 和刘兴桐的生活终将要告一个段落,女儿一旦去留学了,和刘兴桐的一切也 就成了一个句号。她是这样想的,趁现在还没有老到没人要的地步,赶快抉择吧! 她千百次地这样对自己说。可她又不是一个勇敢的决绝的女人。 她很清楚自己对高塬,并非一见钟情,即使是现在,她也还谈不上什么爱情, 年龄是一回事,这与爱情无关。正如当初爱上那个比自己年长几乎20岁的作家一 样,年龄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只是被高塬的琴声吸引,被他的姿态吸引,被他 的执着吸引。她自觉很容易让男人身上一些形而上的属于气质或精神的东西所吸 引,有些吸引是很无端的。 她也知道,这些男女之间无端的吸引最容易导致爱情,最终导致家破人亡。 所以,它一开始就是危险的。 -------- 梦运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