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0月1日 爷爷前天从昆山到南京度国庆节来了。今天,我们一家五口兴高采烈地出去游 玩了。 上午,我们到了雨花台,逛了夫子庙;下午,在返家的路上。我们拐进了药物 园。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它面积不大,由于鲜为人知,又稍显偏僻,游人很少光 顾,因而比节日的玄武湖显得更为雅致、恬静和安宁。 这里,被一条小河所坏抱,而小河几乎被荷叶所覆盖,荷花业已谢去,荷叶却 依然青翠欲滴、悠悠摇曳。有了河,便有了桥,还有水榭,这些颇为精巧的点缀, 加上河边垂柳下星散着的几对情侣,让人觉得极具风韵。所谓药物园,当然以药物 居多,爬满田畴的不知名的药草,可见累累果实的大片药树,都散发着沁人肺腑的 药香。除了这些,还有参天的白杨,葱郁的塔松,怪石嶙峋的假山。曲折通幽的小 径,尤其那一片棕榈树,置身其中。不由使人想起热带风光。沿着小河走,可以看 见对岸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掩映着一座茅草顶的小屋,让人领略到一种古朴 的乡间野趣…… “这里真是好地方!好地方!”爷爷一个劲地赞叹。 “爷爷,我和爸爸到这里来过好多次了。”你夸耀道。 这里离我家极近,有时空闲或骑车经过这里,我总忍不住带你进来走一走,坐 一坐,并常常留连忘返。在这安恬而又纯朴的景色里,一切疲劳和烦恼都会随之消 融。 我们在一片草坪上坐了下来,铺开塑料纸,拿出啤酒、蛋糕、牛肉及水果,开 始野餐,你一刻也坐不住,嘴里塞满了东西,却还象一头小鹿似地在草地上奔逐。 不远处,有几个年轻的大学生在打网球,你先是好奇地看了一会,很快你就成了他 们忠实的捡球员…… 我素来不善饮酒,几口啤酒下肚,已是满脸通红。我将头枕在臂弯,斜卧在草 地上,远远地望着你,只觉得一种怠倦和微熏的快意遍布全身。 你依然在奔来逐去。今天一上午已经跑了不少路了,“柯达”也照掉了近一卷, 我们都觉得腿肚子胀鼓鼓的,而你显然比我们跑了更多的路,因为你还是不乐意直 线行走,常常跑了大老远了,又“得儿,驾!”地跑回头来迎我们。可现在你却依 然毫无乏意。 “你看阿波,一刻也不想歇。”奶奶说。 “除了睡熟的时候他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累。”你妈妈说。 我也不明白你怎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今天,你不仅腿没停过,嘴巴也没停 过,一路上,你又问了我你已经问过不知多少遍的问题。比如: “爸爸,孙悟空和超人哪个厉害?”“爸爸,小轿车和摩托车哪个快?”“爸 爸,蚂蚁是益虫还是害虫?”“爸爸、鲸鱼真能把轮船吞下肚吗?”你提的问题是 无穷无尽的,许多又都是怪诞的。在同辈人中如果我还不能算太无知的话,恰恰在 你没完没了的“为什么”面前我才真正发现我的知识是多么的贫乏。当然,有许多 问题我还能牵强附会地作出回答,而最让我难以启口、无从回答的莫过于这个问题 : “爸爸,我到底是怎么生出来的?”我只能哈哈地笑一阵,说: “这,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这当然不能使你满意。你总失望地嘟着嘴说: “你老是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你现在就不能告诉我 吗?”这个问题也许折磨得你很苦,你总是一想起就问。记得我小时候也对这个问 题大为困惑过,总觉得是个解不开的“谜”。我曾作过努力,试图就这个问题对你 作出回答,可结果还是不行。 我说:“这得追溯到13 年前,那时爸爸和你妈妈从两所不同的学校高中毕业 后,一起到了县郊的苗圃插队。过不久,我们相爱了……”“相爱?”你打断了我, “相爱是什么意思?”“相爱嘛,嗯,就是俩人好上了,很好很好。”“喔,我明 白了。”你老成地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们一块儿干活,空了一块儿聊天、散步,偶尔也一块儿进城去玩……” “爸爸,插队很苦吧?”“当然,很苦的。干活累人倒也罢了,主要的还没什么吃 的,我和你妈妈每人每月就13 元生活费。爸爸那时可是个穷光蛋,饭量又大,吃 了上半月就没了下半月的,你妈妈老是接济我……”“妈妈对你可真好。爸爸,你 给过妈妈什么礼物吗?”“礼物嘛,”我想了想,说,“给过的。但那时爸爸给妈 妈的最值钱的礼物是一双尼龙袜子。”“就一双袜子?”你叫了起来,“爸爸你也 太小器了!”“是啊,是小气了点。可没办法呀!阿波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可根 本不在乎这些,我们把钱呀、地位呀看得很轻很轻,我们只看重两个人好,心里就 满足了……”“后来呢?”“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后夹呢?”“后来就有了你。” “是不是结婚了之后就要生孩子?”“通常是这样的。”“那么,我到底是怎么生 出来的?”我的天!兜了半天圈子,你还是缠住这个问题,而我终究又没能回答这 个问题。我很佩服有些西方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把人生最隐秘的事情向未成年的孩子 和盘托出,我理解也明白这样做不一定有什么坏处,可让我做却实在做不到。我发 现,在这方面我终究是一个传统的人…… 长空瓦蓝,秋高气爽。微风在轻轻地吹拂,淡谈的药香混合着青草的气息弥漫 在空间。我依然斜卧着。望着你灵活轻捷的身影,我忽然觉得时光过得是多么快, 几乎是刹那间你已经是7 岁了,是小学生了,长这么高了。我忍不住看了你妈妈一 眼,她正埋着头在给爷爷奶奶削苹果。今天,她穿了一件款式颇为新颖的长袖连衣 裙,厚实的质地、浅灰的颜色,把她衬得更为优雅年轻了。今天刚出门时,你看了 看妈妈,忽然说: “妈妈,你今天真好看。”“噢!”你妈妈欢叫了一声,抱住你,又给了你一 个响吻,说,“乖孩子,谢谢你的夸奖。”“阿波,妈妈什么时候不好看过?”我 笑着问道。 你不假思索他说: “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对于你的恭维,让你妈妈、让我,也让爷爷奶奶 乐了好一阵子。 今天在路上,你还碰到了你班上的一位男同学,你告诉我们说: “他很可怜的。他的爸爸生病死了,她的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了,又生了 个孩子,他只能靠他的爷爷奶奶,他妈妈很久很久很久才来看他一次。”“你和他 好吗?”我问。 “很好的。老师说,我们大家都要关心他、帮助他。”“对,是应该关心他帮 助他。”你是幸运的,阿波!你生活在一个健全而又幸福的家庭里。我们是多么快 乐!我们的生活充满着欢声和笑语。我和你妈妈恋爱6 年,结婚7 年,这些年来我 们一直相处和谐。这种和谐,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共享欢乐,同担忧愁,即使遇到 波折,也能相互理解,妥然处之。我爱你妈妈,你妈妈爱我,我们爱你,你爱我们, 这时一个家庭来说是最重要,也是最弥足珍贵的!我不敢奢望我们往后的生活一定 是一片坦途,但不管遇到什么艰难困苦,我们一定能挺过来的,我相信!这不仅是 为了我们,也为了孩子——你! 你终于从打网球的那边回到了我们的身边。趁着酒兴,我搂住了你,说: “来,吻爸爸一下。”你梗着脖子,躲避着说: “不,你的胡子上有10 种毒素。”我看到你妈妈在偷笑。我说: “你别听你妈妈胡扯。”“是真的,妈妈是从报纸上看到的。”我的头发在明 显地稀疏,而胡子却出奇地“茂盛”了起来。我几乎每天刮胡子,唯独唇上那两撇 胡子总不忍心刮掉,长了最多用剪子修修,这倒并不完全是为了什么“风度”,只 觉得刮掉了就不是我了。一次为拍身份证上用的照片,我给人逼着刮掉过一次,结 果让一些同事朋友窃笑了半天。我当然不信报上的鬼话,可我还是稍作让步: “那你吻的时候别碰着我的胡子就行了。”“那好吧!”你撮起你的小嘴,思 赐似地在我的唇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