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憾生沉进黑甜乡里很久,久到当她又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又是清晨的时 光,久到佟夜辉几次找医生来确定她的情况,医生告诉佟夜辉,她其实只是睡着了, 整整24个小时的毫无原因的昏睡。 憾生醒来精神明显的好了很多,没有梦境的沉睡,多少年沉积下来的疲惫,当 她放下后终于得到了完全的休息。 憾生再次醒来看见佟夜辉,他明显干净整洁了很多,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眼 睛望着她,看见她慢慢的睁开眼,脸上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露出一个虚弱而疲惫 的笑容。 “憾生。”他凑过来,仔仔细细的看着憾生的脸。憾生静默的由着他看着,她 知道他在害怕着。 “我渴了。”很久后憾生哑着嗓子说。佟夜辉起身前俯身在憾生的额头亲吻一 下,他闭着眼睛,嘴唇贴着憾生的额头,无限悲伤的情绪扼腕住他的心脏。 佟夜辉把憾生的病床摇起来,凑过身来给她喂水,憾生做了开腹手术,不能马 上进食,只能喝一些水和进一些流食。佟夜辉用小勺一点点的喂到憾生嘴边问她: “睡得好吗?” 憾生点点头,问他:“我睡觉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了?” 佟夜辉躲开她的目光还是不回答她,继续一勺一勺的喂她喝水。 憾生靠在床头,看着他,问他:“吃饭了吗?睡觉了吗?” 佟夜辉还是不回答她,喂进去半杯水后,他把杯子收到床头柜上对她说:“先 喝这些,医生说要慢慢来,一次不能给你喝多了。” 憾生望着他避开她的目光,虚弱的说:“我现在身体不好了,以后得是你照顾 我了,你要好好吃饭睡觉,咱们都没有亲人了,就我跟你两个人,你倒下了,还让 我指望谁去?” 佟夜辉放好水杯转身望着憾生,握着她的手捏了捏道:“你放心吧,我好着呐。” 憾生静静的望着他。佟夜辉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凑近她轻声的道:“我先给你擦把 脸好吗?” 憾生无奈的垂下眼睛,佟夜辉拿着个脸盆走了出去。 给憾生洗了脸,佟夜辉又拿回来一份白米粥,喂憾生吃了半碗,这时日头已经 渐渐升高,日光透过窗户投进来半室的阳光,明亮的光线下,佟夜辉脸上的长期没 有睡眠的灰白脸色越发明显。 憾生吃完东西,对佟夜辉说:“你上来睡一会吧。” 憾生的病房是个单间,但这医院有年头了,里面装修简单老旧,只有几张老旧 的木椅,能让人躺平了的地方还只有憾生的病床。 佟夜辉放饭盆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说:“好。”他先把病床摇回去放平,自 己也走到床边和衣侧躺了下去,虚虚占着一点位置,不敢碰到憾生,憾生慢慢挪动 着往里面动了动,扭过头看他,直白的邀请的眼神,佟夜辉侧着脸眼睛和她相对, 同样静默的,默默的相对,然后他终于靠了过去贴上憾生的身体,缓慢的,小心翼 翼的伸出手臂穿过憾生的胸口,手掌插到她腋下,他轻轻收拢手臂,把脸埋进憾生 的脖颈处,轻叹出声:“憾生,我累。” 憾生转头望着屋顶,长长的叹息,某种心境上她妥协了,拿不出来说的原因, 太过疲惫了,也是要死了都放不下的这个人。 佟夜辉睡的沉沉稳稳,一呼一吸之间的气息悠长平稳,这应该是这一年多来他 第一次睡的这么安稳,他所有的疼痛,缺失,不安全感终于在憾生这里得到了圆满。 上午医生来查房,佟夜辉抱着憾生睡的毫无动静,憾生傥荡的躺在那里没有一 点尴尬要掩饰的意思。 一个带着眼镜,斯文的中年女医生走进来,她身后还还跟着两个穿白衣的医生, 女医生站在床头望着憾生微笑,笑容和善:“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她的声音 低缓,恰到好处,不高的音量。 憾生对她点点头,女医生好像没有看见床上还有一个男人一样,她走过来,掀 开憾生身上的被子亲自给她换药,她低着头对她低言细语的说:“以后可要注意了, 好好保养身体,你还有一侧输卵管是完好的,以后还是可以有孩子的。” 憾生没有吭声,佟夜辉一只手臂围在她的胸口也是毫无动静,她多少还是有点 尴尬的。 女医生换好药,又帮憾生把被子盖好,直起身对她说:“好好养着,伤口恢复 的不错。” 憾生轻声的对她说:“谢谢。” 女医生笑笑,看了一眼埋在憾生脖子里睡的安稳的佟夜辉一眼,又给了憾生一 个微笑,转身走了出去,两个跟着她进来的医生也紧跟在她后面出去了,憾生好奇 的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外,那两个跟进来的男医生看着年纪也不必女医生小,但是那 女医生似乎是绝对的权威。 憾生住院七天基本都是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的,她的身体不受她控制的几乎总是 要睡觉,像是要把她这些年透支的心力都要补回来一样。直到她出院身体还算恢复 的不错,刀口愈合的好,人的精神也透出了一股活力。 憾生出了院回家休养,时间进入十月,天气已经转凉,但海岛上的阳光依然充 沛而明媚,院子里的花草有的已经出现了黄叶,秋天真正的到来了。 正午院子里洒满温暖的日光,厨房里阵阵锅碗瓢盆的磕碰声,厨房门口憾生坐 在一张轮椅上,腿上搭着一条毛巾被,屁股在她身边追着一片落叶玩。 自从佟夜辉把憾生接回家后,两人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似乎一刻都不能把憾 生放在他的眼界外,他从医院里弄回来一付轮椅,他做饭就把憾生放在厨房门口, 他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她,他做卫生就把憾生放在院子里,他出出进进的一抬头也能 看见她,憾生也由着他,既没有什么喜悦的心情,也没有不耐烦,她只是纵容着他。 曾经的憾生从来都不敢想象佟夜辉会有这样对待她的一天,但是经历过太多, 心已经被磨砺的麻木了,悸动,喜悦的心情已经永远感受不到了,他们错过了心悸 激情燃烧的时间和时机。 佟夜辉做饭的水平有所提高,吃饭的时候耐心的把排骨上的碎肉剔下来放到憾 生碗里,他做的极其自然,憾生知道现在的他是疼着她,爱着她的,她知道他这个 人只要是上心了什么都能做到极致,就如当初他彻底的摒弃她也好,现在全心全意 的爱着她也好,他总是个恨的下心的人,爱也好,恨也好表现的绝对而专一。 吃了午饭日头正好,憾生对佟夜辉说:“我们出去走走吧。”佟夜辉是乐意之 至,他对叶权曾经那么接近憾生很是介意,曾经无数次看见叶权和憾生一起亲密的 带着屁股散步,他妒忌的抓心挠肺的,终于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情,叶权曾经和憾生 一起做过的事情,他能代替叶权的位置,把叶权在憾生心里的记忆的模糊掉他是最 愿意的了。他是个成熟而心机深沉的男人,他的爱情也是带着极强的偏执的占有欲。 佟夜辉抱着憾生上楼,给憾生换好他给她新添置的秋装,推着憾生,特意带着 屁股出门了。 秋日的日光是温暖的,旅游的高峰期到了,街上游客众多,熙熙攘攘的人群热 闹着,烟火气息浓厚,屁股经过长期的锻炼已经可以坚持自己走完散步的全程,它 现在也没以前那么懒了,跟在憾生他们的身边跑前跑后终于有了欢腾的狗样。 憾生看屁股跑的欢快,在街边买了零食逗它,一路心情极好,佟夜辉在后面看 着她心情前所未有的踏实,平静以及欢愉。 佟夜辉把憾生带码头上,一天中阳光正好的时候,蓝天碧海,远处是上下翻飞 的海鸟,身后是热闹的人群,憾生微微颤颤的要从轮椅上站起来,佟夜辉上前扶住 她,把她带到身前让她靠着自己站好,他们的双手在憾生的胸前交握。 他们迎着海风,憾生穿着一件印着大朵暗红色花朵的风衣,庄重艳丽的色彩, 在海风中,下摆被吹出巨大的摆幅,和她身后依靠着的英俊的佟夜辉行成一道夺目 的光彩,多少年对生活的放弃,她从来都用简单的色彩装扮自己,多少年后佟夜辉 终于亲手为她装扮上了明亮的颜色。 这一刻憾生内心平和,不看过去,她的内心安宁,她终于和这个男人握手,她 想:如果生命可以从来,如果有她还可以再选择一次,她不敢保证自己还会去想握 他的手,但是这一刻,她还是想紧握他的手。 憾生握着佟夜辉的双手渐渐用力,佟夜辉也收紧双手回握着她,他想这世界上 存在着心意相通的这回事的,至少这一刻他是能感觉的到憾生传递的感情的,那一 生,身体里只为他流淌的无比珍贵的感情。他心里充斥着巨大的庆幸和圆满的同时 也有只有他一个人承受的隐忧,这一刻他并不喜悦,他的憾生,他终于回头找回来 的憾生身体已经损伤的彻底了。一种冥冥中,我们通常叫做命运的东西,笼罩着他, 压抑着他。 岛上寂静的岁月,不问世事的两人,隔绝着喧嚣躲在小院里,不去追问过去, 不去讨伐一方曾经对另一方的伤害,只守着眼前,宁静的美好的守候在一起。 夜晚,天黑了没多久佟夜辉早早把憾生安放到床上,他们作息很规律早睡早起, 憾生再也不用屁股给她暖床了,佟夜辉抱着她,她既能感觉温暖也能睡的安稳。 温暖的被子里,佟夜辉一遍一遍的抚摸憾生,丈量着她身上的每一处骨骼,憾 生转身面对他,晶亮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芒:“想要吗?”她如是问。 佟夜辉望着她,片刻后两人的嘴唇自然的凑在了一起,他们的手伸进对方的睡 衣里,互相抚慰着对方,佟夜辉的呼吸渐渐粗重,憾生把手伸到他的腿间,“不行, 憾生。”他哑着嗓子艰难的出声。 憾生微微仰头亲吻上他的嘴唇,激情愤张的情动在他们之间流转,佟夜辉想推 开憾生的手几次努力后,推不开,终于放弃,他们面对着面,拥抱着互相亲吻着, 啃咬着,四肢纠缠不敢有大的动作,轻缓的摩擦,互相把手伸到对方的睡裤里,抚 慰着对方的器官,棉被在暧昧的起伏,佟夜辉汗出如浆,憾生脸色潮红,他们望进 对方的眼里,喘着粗重的气息,那么的情动,那么的激情,全世界只有对方才能给 予,很久后,佟夜辉爆发出一声高| 潮的吼声,憾生也在同时轻吟出声,两人都是 大汗淋漓的瘫软下去。 房间里回荡着彼此粗重的喘息,两人脸对着脸,鼻息相连那么的亲密,憾生从 棉被里抽出手,伸手到床头柜上扯出几张面纸一边擦掉手上的液体,一边说:“这 样不是挺好?” 佟夜辉手臂搭在眼睛上,喘息着笑出声,憾生还是这个直白的人,就连性事她 都从来不做作,她从来都是坦白的,她不会隐藏,她所表现出来的都是真实的,他 以前厌恶她总是不合时宜的直白,而现在他爱这样的她。 清晨两人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枝头有着鸟鸣声传进来,日光透过窗帘投射进 温暖的光线,怀里的憾生身体和他契合的依靠在一起,温暖的体温,充实的心境, 佟夜辉贪恋这样的温情宁静的岁月。、似乎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能长久的停留,很 多东西它的美好就在于它短暂,这段在岛上生活的极短的宁静岁月在后来佟夜辉的 生命中成了他最温暖的记忆。 憾生随着佟夜辉醒来身体的动作也醒了过来,她像每日清晨一样转身迷迷糊糊 的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自然的说了一句:“你醒了。” 这一回很久都没有传来佟夜辉的回应,她疑惑的转过头,发现佟夜辉看着她的 眼神,清醒而专注,佟夜辉说:“憾生,我们回B 城吧。” 憾生静默的看着他,很久的时间,然后她说:“好。”没有问为什么。 佟夜辉说走就走,当时说完就下地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憾生和他的几件随身衣物,还有憾生母亲的遗像,总共只装了一口皮箱,佟夜辉穿 着睡衣楼上楼下的收拾,憾生坐在床上默默的看着。 后来佟夜辉在楼下做了面条端上来喂憾生吃早饭,憾生坐在床上安静的一口一 口的吃着,对他忽然要离开的理由不说也不问,一晚面条喂完佟夜辉拿了纸巾给憾 生擦了擦嘴角,忍不住在她唇角轻轻印下一个吻:“乖。”他说。憾生也只是看着 他淡淡的笑着。 最后出门的时候关窗闭户,院门是由憾生要求佟夜辉自己亲手关上的,寂静的 小院里一景一物静静的留在原地,在这里她收获了叶权温暖的笑容以及他给予的她 生命中最珍贵的温情,广玉兰的枝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那个身穿白衣的大男 孩站在院子里,回头对她微笑,他的笑容像日光一样干净,温暖。憾生缓缓合拢木 门,轻轻的“咔哒”一声合门声,憾生把她心里的叶权永远的锁在了里面,她对叶 权的印象终生停留在那里,永远的干净,温和,美好。 四个多小时的飞行,佟夜辉在傍晚的时候把憾生带回了B 城,这个当年他把她 亲手驱逐出去的城市,如今他又把她亲手接了回来,前后两种心境,到如今他才知 道能把憾生拥在怀里他才是过的最踏实,有专车到机场接他们回来,一路进到市区, 外面车流滚动,城市繁华喧嚣,憾生靠在佟夜辉的怀里始终闭着眼睛。 车子开进别墅区停稳,佟夜辉摇摇怀里的憾生:“憾生,我们到家了。” 憾生睁眼向外望去,一排连着的三层小楼,每家门前围着白色的栅栏,里面一 小块草坪,很干净高档的环境。 身后的佟夜辉又重复了一句:“我们回家了。” 憾生转头去看他,晶亮的眼睛里流动着平和的光彩,“家”是一个多么温暖的 字眼,多少年前她是多么的依恋这个男人,多少年后,夜辉终于心甘情愿的跟她说 了一声:“回家。”憾生淡淡的感慨,只是望着佟夜辉清浅的笑着。 佟夜辉下车,把憾生从后车位里抱出来,屁股跟着憾生自己跳下车,胖狗被关 在笼子里自己在行李舱里待了四个小时,有点不适应环境,跟着佟夜辉的脚步走的 歪歪扭扭的。 佟夜辉抱着憾生用脚磕开栅栏上的院门,憾生不放心的从佟夜辉的肩头勾出脑 袋看跟在后面的屁股,冷不丁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很大的开门声,然后一个男声传来 :“哥你回来了?呦!这谁啊?”前面一声很郑重的语气,后面一句明显就轻浮了。 憾生扭过头,隔着一道栅栏,一个很漂亮的男人,白皙精致的五官,眯着眼睛, 目光投注在她的脸上,隔着一道栅栏,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冷淡防备的姿势,下 午的光景了,他还穿着睡衣,纯白的丝绸睡衣,卡通的棉布脱鞋,不太和谐的搭配, 但很适合他的形象,总之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 憾生靠在佟夜辉的怀里,微笑的迎视着他,佟夜辉匆匆的走过:“是你嫂子。” 他在身后留下这句话,顾北的眉头锁紧。 走上大门前的台阶,佟夜辉抬脚在大门上轻踹了两脚,朝着屋内喊:“金露, 快来开门。” 憾生微笑的看着大门,听着屋内一阵急促的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直延续到门边, 大门被豁然拉开,一个瘦高的的女孩,长长的头发,立体的五官,凹凸有致的身材, 一个视觉直观上的美女。 金露大着嗓门喊:“佟夜辉,你回来了。啊!这谁啊?”金露的惊讶明显比顾 北表现的更直接,嗓门更大。憾生默默的看着一个个出现在佟夜辉身边的男女,微 笑着,始终闭口不言。 佟夜辉明显有一瞬间的不耐烦,他抱着憾生挤开金露往里面走,皱着眉:“赶 紧让开,是你嫂子,去外面把行李拿进来。”金露留在门框那里,张大了嘴巴,呆 滞的看着屁股摇摇摆摆的走了进去。 佟夜辉匆忙的把憾生安置在客厅的沙发上,蹲在她跟前上前安慰的在她嘴唇上 吻了一下:“我等会再跟你解释。你冷不冷?”B 城比厦门的气温低了几度,憾生 的手是冷的。 憾生摇摇头:“不冷,我渴了,给我弄点水喝吧。” 佟夜辉去厨房给憾生倒水,客厅里只剩下憾生,憾生弯腰把还晕乎着的屁股抱 起来,屁股老实的趴在她腿上,还抬头看了她一眼,小眼神很委屈,憾生的看着它 轻轻的笑,摸着它的后背给它顺毛,屁股的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满意 了。 只一会的功夫,大门处传来一声巨响,金露提着行李走进来,她走到憾生的侧 前方隔着茶几,“砰”的一声把行李跺在地上,发出很大一声声响,憾生抬头向她 望去,金露侧着身子用眼角瞄她,两眼过后,绕过茶几,和憾生隔开老远的距离绕 着走进了厨房,不一会厨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说话声,佟夜辉刻意压低的声调,女 孩也不敢高扬低低的说话声,含含混混的听不清楚,憾生嘴角牵出一个笑容靠近沙 发里,疲倦感袭来,让她昏昏欲睡。 “你是谁?” 憾生知道有人走到她跟前,知道来人盘腿坐在她面前的地面上看了一会才开口 的,她睁开眼睛,顾北还是那身装扮,一手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她研究的眼神, 他幼稚的装扮,不羁的神态让憾生想起了叶权,她笑着回答他:“我是莫憾生。” 顾北的身体忽然前倾,他的脑袋几乎凑到憾生的眼皮底下,对着憾生的脸左看看, 又看看,憾生笑笑的没动,由着他看,然后顾北又坐回去,冷漠的来了一句:“你 不是死了吗?” 憾生摇摇头说的很平和:“我没死。” 憾生好奇的问他:“你是怎么进来?” 顾北指指憾生侧后方的墙壁:“这房子是连着的,那里开了一扇门。” 憾生顺着他的手势看了看墙壁上的白色木门,转头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顾北。” “嗯,它叫屁股。”憾生指指膝盖上胖狗,顾北眯着眼睛看憾生,发现憾生眼 神单纯,没有捉弄他的意思,忽然的他就喜欢上了她,他忽然的从地上一跃而起, 一把扯过憾生腿上的屁股,拧着它的两条腿挤着问往憾生身边一坐:“我说,你怎 么死了又活了?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憾生没料想他有如此忽然的动作,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屁股已经嚎叫着朝他 咬了下去,顾北还算机灵,屁股下口的一瞬间,他把它往旁边甩了出去,屁股一口 咬偏咬在了顾北的衣领上,憾生赶紧伸手去拽屁股,屁股愤恨的瞪着小眼就是不松 口,顾北拧着它后背的皮往下拉:“嘿!你这胖够敢咬我,一会我把你拔了你的皮 炖一锅。”顾北威胁屁股,屁股更是撕咬着就是不松口,喉咙里愤怒的呼噜着,小 眼恨恨的瞪着顾北。 正在闹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佟夜辉匆匆从厨房走出来,看见这架势,上前捏着 屁股的下颌骨,轻言细语的跟它说:“屁股乖,松口。” 不知怎么回事,憾生都治不住的屁股,佟夜辉一说就乖乖的松口了,它松了口, 一扭身窜回憾生的腿上,支着后跟还朝顾北狂叫了两声,自此顾北算是正经跟屁股 这结仇了。 佟夜辉踢了一脚顾北的小腿,把他踢到一边去问:“你怎么惹着它了。” 不等顾北说话憾生赶紧圆场,她对着顾北道:“不好意思啊,它可能不太适应 坐飞机,身体不舒服,所以有点狂躁。” 顾北扯出茶几上的纸巾擦着衣领上的狗口水,不在意的挥挥手说:“嗨,没事, 你的狗我还能真计较啊。” 憾生看着他抿嘴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佟夜辉把装着温水的杯子递到她嘴 边:“你不用理他,来喝水吧。” 憾生从他手里接过水杯,自己拿着喝了两口,佟夜辉又转身从行李箱里翻出几 个药瓶子,分门别类的分好药丸,用手凑到憾生嘴边盯着她一点一点的全咽下去, 看的顾北和站在一边的金露一愣一愣的。 伺候了喊声吃完药,佟夜辉也没跟他们打招呼就上楼了,看着佟夜辉走了,顾 北又凑了过来:“嫂 子,我刚才问你的话,你还没说呐。” 憾生不是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其中详细的情况她自己也没听佟夜辉具体说 过,她扯开话题问顾北:“我刚才听见你管夜辉叫哥?他这个人其实难得有什么朋 友的。” 顾北似乎有点尴尬,他“呵呵”的笑了两声道:“其实我和他是合伙人。” “哦?”憾生看顾北的装扮尤其是在傍晚了还穿着睡衣的样子,实在是不像是 做正经生意的人,她疑惑的哦了一声。 “他是B 城最大的娱乐城的老板,佟夜辉是半个股东,他们就是这种合伙人的 关系。”一直站在旁边不吭声的金露忽然憋着气来了一句。 憾生和顾北同时抬眼向她看过去:“是啊,我是娱乐城的老板,你是我下面混 成二流的小姐。”顾北气的甩了她一句,金露气哼哼的瞪一眼,扭身坐进憾生侧首 的沙发里。 憾生被他们忽然暴露的关系弄得有点楞,但也没说什么,低头摸着屁股的后背, 安静的坐在那里。 气氛沉闷了一下,金露在一边看着憾生忽然直愣愣的问:“你就是憾生?” 憾生好脾气的抬起头朝她微笑道:“是的。” 金露忽然就把头转到一边,望着窗外悠悠的叹息出声,年轻的面孔,直白的表 情什么都表现的清清楚楚。 佟夜辉拿着一条毯子从楼上下来,把毛毯盖子憾生的腿上,抱走屁股对她说: “你先坐会,我先把狗喂了再带你上去休息。”憾生点头应他。 屁股的胃口不好,佟夜辉给它热了点牛奶,弄了一个盘子放在厨房门口蹲在那 里看着它没精打采的在那一点点的舔。 这时顾北又凑到憾生身边套近乎:“嫂子你是哪人?” 憾生回望着他:“我就是B 城的人啊?” 顾北惊讶:“真的?那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这些年在国外?还是在外地?” 憾生微微呆愣,片刻的停顿后她还是说:“我前些年一直在监狱里。”从很久 前到现在憾生都没有学会说谎,她从头至尾都是一个直白的人。 顾北脸上的笑容僵硬在那里,佟夜辉的后背也在瞬间僵直,片刻后他站起来走 到憾生跟前弯腰对她说:“上去休息一会吧,你睡一会我好做晚饭,行吗?” 憾生点点头说:“好。”佟夜辉弯腰抱起她,把嘴唇埋进她的衣领里无声的叹 息一声,憾生伸手整个手臂环绕上他的肩膀似要传递给他一些情绪,两人拥抱着起 身往楼上走去,顾北看着他们忽然反应过来朝着憾生说:“嫂子,不,不好意思啊, 其实其实,我也蹲过监狱,不信你问我哥,真的没啥的,啊?”顾北挠着后脑勺说 的有点混乱,憾生从佟夜辉的后背探出脑袋朝他温和的笑。 佟夜辉的卧室简洁,干净,线条简单的家具,宽大的床铺,浅灰色的床套铺叠 的不见一丝褶皱,憾生被安顿到床上,身下有点硬,没有她在厦门岛上的床舒服, 佟夜辉抱歉的跟她说:“你先将就一下,等晚上我在弄的舒服一点。” “好。”憾生朝他点点头。 憾生靠着床头仰头看着佟夜辉,平和宽容的神色,等着他说话,佟夜辉在床边 蹲下,拉过她的手说:“憾生,你不要介意,金露是我一年前在夜总会认识的,当 时我以为你死了,难受的不想活了,但又不能真去死,就是活着,再没意思也要完 成它,那种感觉,你能了解吗?”佟夜辉望着憾生,迫切的目光,憾生什么也没说, 只是伸出右手的食指轻轻的划在他的眉宇之间,帮他抹平了中间的那道皱纹。 佟夜辉忽然就觉得轻松了很多,他继续说道:“你没发现金露说话有些像你原 来的样子吗?我把她留在身边就是想留个念想,听着她大着嗓门的叫我,我有时候 会觉得是你在叫我,我当时就只有你的这一点念想了。 佟夜辉拉着憾生的手贴在脸上忽然觉得委屈的要命,憾生轻轻叹息一声:“你 和她有关系吗?” “我没碰过她,她只是留在这里做一些家务,憾生我再也没有骗你的心情了, 我对你已经没有什么是不能坦白的了,你明白吗?” 憾生点点头她相信佟夜辉,他和她走到这一步,他确实是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 隐瞒她了,她对佟夜辉说:“把她送走吧,那孩子喜欢你,留着我看着麻烦,她自 己也难受。” “谢谢你,憾生。”佟夜辉把脸埋进憾生的手里,憾生抚摸上他的头发也无奈 的叹息出声。 两人结束谈话,憾生安心是睡了一觉,直到佟夜辉又上来带她下去吃晚饭,晚 饭是金露帮着佟夜辉做的,憾生经过长途的旅行,胃口不好吃的不多,顾北也留下 来用了晚饭,席间一直默不吭声,看着佟夜辉自然的伺候着憾生吃饭的态度,对憾 生充满了无比的好奇,金露基本没吃,咬着筷子看着亲密的两人,心里酸出水来。 吃过晚饭,顾北回自己家收拾着上班去了,佟夜辉安顿好憾生,出来送金露走, 他们在做饭的时候已经说好了,金露也没有反对。 金露带着简单的行李,出了佟夜辉的家门,佟夜辉开车送她,车厢里一度的静 默,金露看着窗外不说话,她的心情不好,上了大街,佟夜辉问她:“你有去处吗?” “没有。”金露赌气的说。 佟夜辉扭头看了她一眼说:“那行,我先送你去宾馆住几天。” 金露扭头看着窗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她在幼年的时候家境坎坷,父亲早逝, 母亲多病,后来为了供养争气的弟弟她还做了小姐,在娱乐城里经历够了冰冷的交 易,直到遇见佟夜辉,佟夜辉和她接触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她知道他不欠她什 么,她其实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还属于少女的情怀不知不觉的就牵挂到了这 个人的身上,她觉得无限的委屈。 佟夜辉默不吭声的开着车,路过一家灯火辉煌的酒楼,他把车子拐了进去,在 停车场把车停好,他扭头吩咐金露:“你跟我下车,我有东西给你看。” 金露跟着佟夜辉抽泣着下了车,她委委屈屈的走到佟夜辉身边,泪眼迷离,像 个孩子一样用手臂一左一右的横抹着眼睛,可眼泪却是越抹越多。 佟夜辉在车头前点上一颗烟,耐心的等着金露哭够了,然后他指着前方的酒楼 问金露:“看见了吗?” 金露迷糊着眼睛望着正前方装修的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一家川菜馆,临街的 地界,来往人流量大,上下两层楼的结构,里面过了吃饭的高峰期,依然灯火通明, 食客满堂。 金露抽噎着,不感兴趣的回了一句:“看见了。” 佟夜辉把她还在抹着眼泪的胳膊扯下来,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正对着 前方道:“看好了,明天起这里就是你的了,两个月前我就让人买下了这里,本来 想着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给你办过户,这会正好我回来,明天我就让人来给你办过 户的手续,听明白了吗?” 金露不哭了,转过身来愣愣的看着佟夜辉,佟夜辉把手里的烟头扔在地上用脚 踩灭,然后双手握着金露的肩膀,低头盯着她的眼睛道:“你听好了,好好的去过 你的日子,别回头,别留恋我,我除了钱什么都给不了你,我对你好是因为你有些 像以前的憾生,我以前以为她死了,把你留在身边就是留一个能想着她的东西,我 从头到尾都希望你能过好好的日子,因为憾生我没给过她好日子过,我对你好是在 补偿她,也是在补偿我自己,但是你的日子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想看着你过好 了就够了,你明白吗?” 金露被佟夜辉的一番话说的傻愣愣的,半晌后她又开始抽泣,眼泪汪汪的特别 委屈的就喊:“我哪像她啊?” 佟夜辉无奈的放开她的双臂,转身无力的丢下一句:“你说话像她。” 两人又从新回到车上,佟夜辉开车送金露去宾馆,车上金露慢慢停止了抽噎, 到了宾馆门口,佟夜辉熄了火也不看她,望着前方说:“下去吧,自己去开个房, 先住几天,房子我让人帮你找,明天过了户你就去饭店看着,那里有个经理会帮你。” 最后他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的说:“你懂事一点,憾生现在生病了,我要照顾她,你 好好的过你的日子。” 金露很久都没有说话,良久后,这姑娘忽然狠狠的抹了一把眼睛转头看着佟夜 辉说:“我以后叫你哥吧,我不叫你佟夜辉了,从小到大除了我妈你对我最好,我 听你的话,好好过日子,以后找个好对象谈恋爱,结婚一定把日子过好,你是个好 人。谢谢你,哥!” 佟夜辉扭头看她,牵起嘴角无力的笑了笑,懒懒的说:“那就好,你去吧,以 后有事办不了,来找我。” 金露打开车门,刚准备跨出去,忽然又把脚缩了回来,她扭身看着佟夜辉无比 郑重的说:“哥,我以后还能去你家不?我保证不捣乱,嫂子不是病了吗?你忙不 过来的时候我可以给你搭把手。” 佟夜辉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憾生半辈子为我受尽了委屈,你要真 把我当哥,就要护着她。” 金露利索的点头:“哥,我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你对我来说永远是个好人。” 这姑娘说的斩钉截铁,说完这回干脆利落的推开车门,拿了行李真走了。 佟夜辉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良久后低落的轻笑出声:对你们我都是个好人, 却独独负了她。 佟夜辉回去的时候憾生已经睡下了,他摸黑把自己收拾干净,上床,小心翼翼 的把憾生带进怀里。 “回来了?”黑暗中,憾生的声音清醒。 “回来了。”佟夜辉轻声的回。 憾生没问结果,靠进身后的怀里,终于安心的闭上眼睛,佟夜辉低沉的声音在 黑暗中传出:“憾生,我们明天去医院做个检查好吗?” 片刻的沉默后,憾生轻轻的回了一声:“好。”她不问原因,静静的等待着男 人的安排。 佟夜辉在被子里忽然搂紧憾生的身体,力量大的似要把她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样,憾生皱着眉默默的承受着,还是什闭口不言,也不问。 医院是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难以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初秋的季节,下午的时 光,日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斜的投射进来,半室的阴影,半室的阳光。 这里是全国最权威的医院,很多患了重病的中国人都把这里当成了最后的希望, 走廊里冷冷清清,来来往往的走过几个人,家属搀扶着病人,行动的缓慢,脸上除 了痛苦就是愁苦,这是一个少有欢乐的地方。 憾生坐着轮椅,在走廊的尽头,日光隔着玻璃投射到她的身上一点点的温暖, 从早上开始她已经在这家医院里待了有一天的时间了,佟夜辉正在里面的一间房间 里和医生谈话,她静静的等在这里,低头摆弄着风衣上的一颗纽扣,无意识的行为, 恬静的神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佟夜辉走过来的脚步很轻,他在离着憾生有一点的距离就停下脚步,远远的看 着她,隔着距离空白着心情。憾生就坐在那里,安静而温婉的姿态,她变的成熟了, 她几乎和过去的憾生是两个人,是他让她扭曲着血肉模糊的成长起来的,曾经的那 个混混沌沌的,眼神空白,的身体强壮的憾生出现在佟夜辉的记忆里让他泪湿巾衫。 温婉,宁静的憾生安静的坐在那里,这时的佟夜辉有一种念头,如果憾生是个 普通的女人,他宁愿与她相隔于世事,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他愿意在今后某个 时日里与她相遇,然后平静的和她说一声“好久不见。”最后在余生里默默的怀念 她,也好过面对如今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可是憾生不是个普通的女人,她坦白, 执着,诚实,她坚韧如蒲草绝不放弃,绝不妥协,也绝不忘记,她从没有对他放手 过,只是太痛苦了,所以她对自己放手了,她从小到现在都是一个特别的人,只是 他佟夜辉是个势利,愚昧的人从来没有发现过。 可能是心情太过沉重了反而压抑成了一片空白,佟夜辉走向憾生在她身后的休 息椅上缓慢的坐了下去,手里的几张纸,被他虚虚的捏在手里,多么的厌恶和害怕 上面的内容却又不得不把它握在手上,那是憾生的检查结果,已经确诊的通知单, 憾生是宫颈癌I 期,和他在厦门请来的当地的最权威的那个妇产科女医生的结论是 一样的,憾生的背影单薄,从衣领里低下去的脖子细瘦的可怜,佟夜辉心里空落落 的疼痛。 “回去吧。”憾生的声音平静而轻微,佟夜辉仰头靠在墙上,身体凝固成一个 僵硬固体,空旷的眼神,眼角滑下两行泪水没入发梢,其实憾生是早就预感到了的, 佟夜辉忽然的明白了。 医院安静的走廊上脚步声格外的响亮空旷,每一步都如同重鼓敲击,空荡荡的 在胸腔里震动,麻木而钝痛,憾生抬头朝佟夜辉微笑:“我饿的狠了。” 她是饿的狠了,一直忙到现在他们连午饭都没吃,佟夜辉沉闷的“嗯。”了一 声,憾生复又转过头去,微笑始终挂在她的脸上,佟夜辉不知道她为什么还能笑得 这么灿烂,或许你的心里是充满着快感的吗?憾生?你至始至终这么的爱憎分明, 你的感情如此的激烈丰沛而我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 空旷的别墅里,客厅灯火通明,憾生抱着胖狗看电视,电视里迸发出热闹的人 声,冲不散这一室的冷清,憾生盯着电视看的模模糊糊,佟夜辉在厨房,背对着客 厅,灯光在他身前投下一个阴影。 晚饭佟夜辉做的简单,煲了一个汤,炒了一个青菜,他把憾生推到餐桌前,自 己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跟前,屁股依然和在岛上的待遇一样,一盆拌饭,埋头在 桌边吃着,佟夜辉把憾生的饭碗拿到自己手里从汤里挑出鸡肉拌在饭里,憾生看他 有要喂自己的意思说:“夜辉,我可以自己吃的。” 佟夜辉不看她,摇了一勺饭执着的递到憾生嘴边,憾生没有张口,默默的看着 他,佟夜辉的手凝固那里,固执的等待着,憾生无声的叹息一声,妥协的张开嘴。 他们始终沉默着,憾生神色平静,佟夜辉却不知和什么较着劲,紧抿着嘴唇, 憾生望着他的目光越是没有波澜,他的神色就越是哀伤。 别别扭扭的一顿饭终于结束在佟夜“砰”的一声把手里的碗跺在桌子上的巨响 中,佟夜辉甩手上了楼,屁股从饭盆里抬起脸迷茫的追随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憾生盯着眼前的半碗米饭,良久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佟夜辉坐在黑暗里,绝对的伸手不见的五指的黑暗,他关上门,关上窗,拉上 窗帘,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绝对黯沉寂静的空间,他把自己封闭逃避到这里。 理智告诉佟夜辉他不能把憾生扔在那里,这个时候憾生需要他的照顾,但是他 被巨大的悲哀,不甘,委屈以及不可言说的复杂的情绪控制的,他接受不了憾生在 未来的某一天会离开他的事实,而且离开他的方式还是以真正死亡而告终,而且这 一回他要亲眼的见证,一直要陪着她走到最后,无可挽回那么的决绝,而且这一切 还都是憾生的刻意为之,她是故意放纵着让自己的身体走到这一步的,而且她还能 这么平静的面对,对他丝毫没有留恋。憾生未来的死亡,让他的心脏淌血淌泪,绝 望而恐惧,憾生对他的不留恋又让他周身遍体通寒,巨大的被遗弃感,悲伤而无处 述说,因为他爱的人已经再不心疼他了。 佟夜辉凝固着身体在黑暗中长久都没有动,不知道经过了几番的反复心思,昏 昏沉沉的找不到出口,夜深的时候他终于起身,无论多难多绝望,只要还在呼吸生 活就还在继续,外面的人虽然不心疼他了,但是他心疼她。 佟夜辉打开书房的门,走廊里亮着两盏壁灯,昏昏暗暗的光线下,憾生就在书 房门口,她坐在轮椅上,仰头朝着他微笑着:“夜辉。”她温柔的叫他。 佟夜辉隔着距离静默的望着憾生,宁静而安详的憾生,用那么安详的面容她对 自己做着那么残酷的事情,那么残忍,那么决绝。 那么一瞬间佟夜辉忽然明白这是命运和憾生对他的惩罚,没有什么是白来的, 这世界是有因果的,憾生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他伤她,害她,在那时候他就为自 己种下了今日的果,她若是个普通的女人她会报复他,会遗忘他,会与他相忘于江 湖,因为那样任何一条路都是放过自己好走的道路,但是她是憾生,她忍着,伤着, 绝不放弃,绝不妥协,绝不遗忘,那些伤害在她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她对他不 放弃的爱情经年累月终于把自己熬成了病。 佟夜辉走到憾生跟前蹲下身:“憾生,你怎么这么傻?”他抚摸上她的脸颊, 大拇指轻轻的拂过她的眼角,虚弱而惆怅的语气,太过剧烈的心疼最后疼无可疼反 而只能无奈的平静下来。 憾生把佟夜辉的手拉下来,握在自己的手里轻声的问他:“夜辉,你怎么了?” 佟夜辉虚弱的笑笑没有回答她,问道:“你是怎么上来的?” “我可以自己走路了啊,就是犯傻的把轮椅也拖上来了,其实楼上有凳子的我 拖上来才反应过来。”憾生呵呵的笑着说,很轻松的语调。 “伤口还没完全长好,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佟夜辉轻柔的说完这句话,把脸 埋进憾生的腹部,嘴唇隔着衣服贴上她的刀口的位置,长久的不愿意动。 “知道了。”憾生摸着他的头发,轻轻的回他。 佟夜辉觉得疲惫,贴着憾生的体温不愿意动,憾生纵容着他,静默的抚慰着他, 她知道他的疼痛,他所有的情绪她都知道。 很久后佟夜辉靠在憾生的腹部,语调低沉而缓慢的问她:“憾生,你恨我吗?” 没有过多久,憾生就轻轻的回他:“恨得。” 佟夜辉僵硬了身体,憾生接着说:“夜辉,你只要记住我爱你就可以了,我还 会陪你很久,你不要害怕。” 佟夜辉的手臂伸到憾生的背后环绕着她,用力的把她拥抱进怀里,他知道憾生 爱他,所以宽容他,她恨他也是自己的情绪,她宽容他所以不会表达给他,她豁达, 她包容,她是如此的爱他,他轻轻的对憾生说:“憾生,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如果说以前他是一直在后悔的话,那么这一刻他终于真正的忏悔了。他终于稍稍的 明白了憾生多年以来所受的是什么样的煎熬。 转过天来憾生就住进了医院,佟夜辉没有跟她说她得了什么病,她也不问,她 自己住着一个单人病房,来往的医生护士都对她及其和善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她的 病情。 憾生开始放射治疗,很快所有副作用的症状就开始在她的身上出现,早上刷牙 的时候,口腔里流出来的血水和着牙膏沫在洁白的洗手盆里触目惊心,佟夜辉在她 身后沉默的打开水龙头,水流溅起一点点血花,旋转着走了一切痕迹,他们默默的 看着,憾生大把脱落的头发,也被佟夜辉小心的收捡起来,憾生总是知道,但也从 来不说什么。憾生做放疗的时候,佟夜辉站在外面的走廊上,他经常是身体一动不 动的保持着笔挺的站姿,看着自己的手指,很专注。 慢慢的憾生的饮食成了问题,她基本没有了食欲,炖的烂熟的食物勉强咽下去, 大多数又会被吐出来,佟夜辉一天之中要喂她无数次,憾生是个最配合的病人,从 来不闹情绪,无论多难受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就是吐了无数次,佟夜辉只要把东 西递到她嘴边,她就会张嘴吃下去,这是一个漫长的熬人的过程,激烈的大喜大悲 留给人们的往往是心灵上深刻的痕迹,而这种慢慢长长的磨难,往往会被消耗掉的 是人们最丰沛的感情。这是一个漫长的而且不太有希望的努力和守望。 整个秋天憾生在迅速的虚弱下去,佟夜辉整天整天的守着她,哪里也不去,入 冬的时候憾生已经整天觉得疲惫,原来还能到院子里走走,现在都已经没有那个精 力了,她老是在睡觉,他们的交谈的时间渐渐在减少,佟夜辉时常看着憾生昏睡, 专注的眼睛不移一下开经常一看就是一夜。 快到圣诞节的时候,病房里忽然来了一个访客,憾生在住院期间曾经有两个人 来拜访过,顾北来过一次,金露来过一次,但他们都只是拜访了一次就再也不来了, 这个病房里容不下第三个人,他们也不需要问候和你的同情,无论你是真诚的还是 参杂着假意的,你的出现只会打扰到他们,两个都不是很感性的人,在这里感受到 了同样的气氛,所以他们一次过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这次来的人是杜诚,佟夜辉三四个月都不过问公司里的事情,他一个人顶了所 有的事情,里里外外的他一个人辛苦都还是小事,但是一个集团企业长时间不见领 导人露面,各方面的猜测流言满天飞,尤其是公司的内部高层已经出现了弹压不了 的局面了,而他无数次的联系佟夜辉,佟夜辉却对此完全不在意,最后干脆电话都 长期处于关机的状态了,杜诚着急上火的找到医院来推门而入的时候是带着怒气的, 他的那些怒气甚至掩盖住了再次面对憾生的尴尬或者是不舒服的心理。 杜诚推门而入的时候,憾生正在呕吐,憾生是吃着东西时忽然一口喷出来的, 坐在她对面的佟夜辉被溅了半身,杜诚进门的时候佟夜辉正弯腰从床下拿出面盆, 憾生半个身体支出床头,对着面盆,已经没有力气呕吐,粘稠的液体从她嘴里流出, 随着消化系统的痉挛,身体一阵阵的抽动,佟夜辉横搂着她的腰身,注视着她的目 光不着急,不惊慌,幽幽暗暗的瞳孔里如飞燕掠过潭水时留下的一道阴影。 杜诚僵立在那里,等憾生的身体停止抽搐以后,佟夜辉抬眼往他的方向看了一 眼,然后扶起憾生,让她靠回床头用准备好的热毛巾给她擦拭嘴角,刚刚吐完的憾 生,极度的虚弱,虚睁着眼睛,微微的喘息,头上的毛线帽子歪到一边,露出她几 乎已经没有了头发的头顶,杜诚忽然一个转身,快步的走了出去。 佟夜辉把憾生的帽子扶正,对她说:“没关系的。”憾生朝他虚弱的笑了笑, 憾生已经很瘦了,只是在夜晚柔和的灯光下,看起来没有白天那么脱像。 憾生看着佟夜辉的脸,轻微的对他说:“你别难受,一会的我舒服一点了,你 再喂我。” 佟夜辉却对她摇摇头:“不吃了。” 憾生也不说什么什么只是笑着看着他,她拿过一边的毛巾,让佟夜辉俯身过去, 她一点点的把刚才喷溅到他身上的污物擦干净,她对佟夜辉说:“去吧,他应该还 在外面的。” 佟夜辉勾着身体,看着憾生一点点的给他清理闷闷的“嗯”了一声:“你要见 他吗?”他问。 憾生把毛巾放回一边的桌子上,身体彻底放松的靠回床头,她微微笑着,眼睛 看向屋顶道:“没必要了。” “好。”佟夜辉应了她,仔细把被角给她掖好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杜诚背对着走廊,对着敞开的窗户手里点着一颗烟,佟夜辉从房间里出 来,他转过身,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忽然扔掉手里的烟头对他说:“抱歉,夜辉, 我没想到是这么糟糕的情况。” 佟夜辉牵起嘴角笑了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他找了一张休息椅坐下,望着对 面的杜诚道:“所有的事情,你都看着处理吧,你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那样 吧,我没那个心力了,你懂的。” 杜诚确实是懂的,他和佟夜辉本来就是同一类人,他们善于用最短的时间经营 出一条直线,但是佟夜辉的人生里偏偏遇见了憾生,他虽然努力的修正但还是在最 后不可抑制的脱轨了。 杜诚在佟夜辉的身边坐下,递给他一支烟,两人点上,长久的一阵沉默,后来 杜诚说:“那时候听你在厦门跟我说憾生还活着,我心里还轻松过一阵,想着你们 最后能在一起多好的事情。谁知却走到这一步。” “是癌症吗?”杜诚问出的声音带着侥幸的试探。 “嗯。”佟夜辉沉闷的应他,杜诚手上一抖,长长的烟灰散落了一地。 很久后杜诚忽然就嗤笑了一声:“命运这个东西,真是弄人。”他转头看向佟 夜辉,佟夜辉消瘦了不少,修长的身体支撑在衣服里,明显有些飘荡,目下一层浓 重的阴影,只是目光依然幽暗清明,内里透出一股力量。 杜诚问他:“夜辉,累吗?” 佟夜辉按熄手里的烟头,用双手覆盖着脸颊搓揉一番道:“我倒觉得这样也好, 如果躺在里面的是我,真正难熬却又要是憾生。” 杜诚无语片刻,默默的转过头,这样的两个人,他平生唯一所见,而且他还参 与其中,到最后,他连说出一句惆怅惋惜的话在他们的面前都是矫情的,他什么也 说不出来缓慢的站起身。 “要走了吗?”佟夜辉抬头问他。 杜诚走到憾生的病房门口,低头站立一会,最终还是转过身来对佟夜辉说: “我不进去了,我想憾生也不需要我的道歉,我欠她的就让我一辈子欠着吧。” 佟夜辉望着他,然后说:“其实憾生不会记恨你的。” 杜诚虚弱的笑笑:“其实跟她没关系的。” 杜诚转身走了,他很高大,背影依然笔挺,却有一种消沉之意,佟夜辉一直目 送着他消失在走廊里的阴影了,杜诚终其一生都没有对憾生说出:“对不起。”这 三个字,他留给憾生的永远是一个背对着的影像,带着他对她一生的愧疚。 佟夜辉回房的时候,憾生已经又睡了过去,他把自己收拾干净了上床把她搂进 怀里,收伸进她睡衣里摸着她干涩的皮肤,一寸一寸的丈量着她的身体,憾生翻了 个身,面对着他在他后背安慰的轻轻拍拍他,佟夜辉把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语: “你不能丢下我。”憾生轻微的叹息。 这样的场景,他们每天晚上都要重复着做一次,憾生从来留给佟夜辉的都是一 声叹息。 圣诞节很快就到了,憾生的放疗做过了几天,这几天她在恢复,精神好了很多, 佟夜辉提前几天就说要在这天带她出去走走,她很高兴。 吃过午饭她就开始收拾,她把佟夜辉给她买的衣服通通从衣柜里拽出来,摊到 床上,换来换去的折腾一番,最后决定穿一件大红色的大衣,最鲜艳的色彩,傍晚 之前,她还给自己化了妆,粉红晶亮的唇膏遮盖了没有血色的唇色,桃红色的腮红 让她看起来很健康,她给自己带上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子,整个把脑袋罩在里面,她 把自己装扮的最女人,柔和的光线下,她看起来很漂亮。 平安夜的这一天,街上人头攒动,倒退到十年前,这条街是有名的夜市,很多 年前这里环境简陋,一条窄窄的小马路,两边的商铺都是简易的棚子,拉一个灯泡 堆一堆衣服站在一张凳子上就可以吆喝着做生意,这里曾经是十里长街,街道的尽 头还有一栋民国时期遗留下来的教堂,虽简陋却彻底的繁华过。 如今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棚户商位在城建改造中消失了,这里变成了长长的步 行街,富丽堂皇的商铺林立在街道两旁,道路被拓宽了,街道变整洁了,憾生与这 座城市已经脱节,她站在街头有些茫然。 佟夜辉从憾生的身后走上去,牵起她的手对她说:“跟我来。” 人群中,他们牵着手,佟夜辉在前面领路,憾生在后面跟随,多少年前,他们 曾经多少次走过这条街,那些年月里憾生也是在他后面紧紧的跟随,可佟夜辉从不 曾回头握紧过她的手,手心里传来的阵阵的温暖,憾生忽然仰头望向漆黑空寂的夜 空,淡淡的笑出来,人这一生到头来求得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的温情与牵挂罢了。 两人穿过长长的步行街,拐过一条马路前面忽然豁然开朗,狭长的街道,连成 排的一盏盏耀眼的灯泡,空气中各种食物融合在一起的浓厚的味道扑面而来,眼前 的,仿佛又是当年的那条十里长街。 眼前看到的让憾生忽然就笑了,佟夜辉回头望见她的笑容也绽开嘴角欢笑起来, 他们是那么单纯而纯粹的笑容,他们一起走过了多少年,却直到今日才从彼此身上 得到了了最简单的欢乐,他们都还有着年轻的面容,他们牵手依偎在一起是一对恋 人。 这里是小吃一条街,原来也是老街的一部分,后来整顿的时候被保留了下来, 只是被迁移到了背离主街的地方,但这里人气鼎盛依然延续着繁华。 这里的有些摊主甚至还是老面孔,只是憾生记得他们,但是他们却从来都认不 得憾生,憾生一摊一摊的走过去,各种混合在一起的食物的香气忽然就勾引起了她 的食欲,终于她走到一家卖陕西凉皮的摊位前不动了,很多年前她大爱这种食物, 记忆中那种酸辣的味道刺激着她的味觉神经,她转头眼巴巴的望向佟夜辉。 佟夜辉笑笑,他今天似乎要格外的纵容她,也不说什么,上前去给她买了一份, 街边的简陋桌椅边旁,憾生吸溜吸溜的吃着,拿筷子的手都冻僵了,她还是笑眯眯 的,晕黄的光线柔和了她脸部的线条,她眉目清秀,笑容灿烂,佟夜辉默默的温柔 的看着她,周围来往的人群成了他们的布景,一片雪花穿过昏黄的路灯从半空落下, 飘飘荡荡的落在桌面上,很快融化成一滴水珠,憾生抬头望天,夜幕漆黑,点点的 白点在头顶上方慢慢飘落:“下雪了。”憾生说。 佟夜辉抬手拨掉憾生肩头的一点雪花,语调轻缓而温柔:“是啊,憾生冬天了, 你要好起来,我们一起过年。” 憾生只是笑,低下头吃了一口凉皮,凉凉的,辣辣的,酸酸的滋味一直从舌头 滑落到心里去。 老街离着憾生家原来的家不远,走到这里憾生想回去看看,车子停在来时的街 口,走回去也要一段路,他们干脆穿小巷走捷径走了过去。 一路走的缓慢,大约三站路的距离,到了楼下憾生到底还是体力不支了,佟夜 辉把她背上了四楼。 开了门,佟夜辉马上把客厅的大灯打开,清理出沙发,把憾生安顿在上面,脱 下大衣围在她身上,抱着她,让她休息。 屋子里又是一层的灰,没有通暖气,口里呼出来的气息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 每一个房间都空洞洞的,没有一点人气,屋内飘荡着冰冷的空气说不出的冷清。 憾生环顾着屋内,每一样东西都还在原位,这么多年了,这屋里所有的一切无 论外界怎样变迁,这里依然是老样子,所有的东西任它老旧下去,维持着当年那个 男人离开家时的样子。 憾生的眼睛望着那架老旧的摇椅,轻微的叹息出声,她能感觉到她母亲的气息 始终在这里,她用头蹭了蹭佟夜辉的胸口对他说:“夜辉,我想我妈了。” “嗯。”佟夜辉应着她,他的眼睛和憾生望着同一个地方,他知道憾生是来怀 念,是来告别的,他知道憾生早就不想活了,哪怕是他已经回头,哪怕是他对她的 爱情都拉不回她了。放疗在憾生身上基本没有效果,如此巨大的破坏了她的生理机 能也只是控制住了癌症的再往下发展,憾生自己不想活了,佟夜辉都知道,在憾生 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里蔓延出铺天盖地的绝望。 离开的时候佟夜辉背着憾生下楼,黑暗的楼道里灌进一阵阵的冷风,憾生攀着 佟夜辉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脖颈处,两人一步步走出黑暗,下了楼,小区里各家透 出的一点点的灯火带来一些光明,远处传来平安夜的钟声,迟缓而安详。 天空飘着零星的雪花,地上湿漉漉的,佟夜辉一直不说话,憾生双手环绕上他 的脖子,声音里带着笑意:“夜辉,我以前可想让你背我了,可那时候我胖,不好 意思跟你说,你还记得不?我还背过你来着。” “那年,你从广州进货回来,一天两晚没睡觉,收了摊,你用摩托车带我回家, 你不走大路非要穿小巷子,结果翻车了,我被甩出去了,一点事都没有,你到被车 子压折了小腿,我背着你跑到大路上找车送你去的医院。”憾生絮絮叨叨的说着, 她想让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佟夜辉能不那么难过。 佟夜辉望着脚下的地面,步步沉重,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是他一生中经历过的 最大的身体上的疼痛,当时他的小腿被侧翻的摩托车的油箱压的血肉模糊,疼的要 晕厥,是憾生像个大力神一样,赤手推翻几百斤重的车子,一路背着他跑了两条街 才打到车,当时她一声没哭,从他翻车到送他到医院,她安排的仅仅有条,直到他 做了手术,医生告诉她他的腿保住了,她却忽然嚎啕着大哭了起来。哭声震出了两 条走廊,惊动了一群人。 佟夜辉忽然走不动了,前面太黑暗了,那么多的过往,他现在才看懂的憾生, 没有她他以后的人生他要怎么走下去? “憾生,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要一心的去死,你走的倒是干干净净,我怎么 办?我以后怎么办?你告诉我我以后该怎么办?跟你一起去死吗?”佟夜辉几乎是 在悲愤的哭喊,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他这一生为憾生留了很多眼泪,也只为她流 过眼泪。 长久的静默,憾生幽幽的叹出一口气,她的语调低缓而无奈:“夜辉,你干嘛 要回头呐,你说你好好的过你的日子多好?狠心就狠到底,多少像你这样的人鲜衣 怒马的过了一辈子,你那么聪明怎么这回就犯傻了呐?” 佟夜辉觉得都要背不动憾生了,他觉得累,但是又不能放下,憾生是他身上的 一个包袱也是他唯一的温暖的所在,他熬得筋疲力尽,最后无力的恳求:“憾生, 别死,求你,你死了,我怎么办?” 那么漫长的几乎要被压抑的死去的等待,憾生终于缓慢的抬起手,用手掌抹掉 佟夜辉脸上的泪水,她说的很小声,她说:“别哭,我答应你。”终归是放不下这 个人,她知道佟夜辉这人,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绝对执着的狠劲,无情的时候也无 情的专一,爱你的时候也爱的固执而执着,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会真心的心疼他, 她要是死了,他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呐,憾生想象不出一个乐观的情景,放心 不下就只能再陪着他走一段,熬心费血的能熬多久就陪他多久吧。 憾生的诺言在佟夜辉这里是“季布一诺”的,他忽然就充满里力量,希望与绝 望全是憾生给他的。 那一天,憾生后来在佟夜辉的背上昏睡了过去,她一路睡回了医院,又一路昏 睡着被推进了手术室,那一天的凌晨,那个后来被白皑皑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城市的 平安夜,憾生失去了她身体的一部分,那象征着她是女人的那一部分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