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影芬芳
隆中的日子非常闲散,我只需要下棋而已。正如德公、司马所言,每月总有五
六个年纪不等的男人来到茅庐,声称要斩屋后竹。我以中指为赌,亦总是赢他们些
米粮来。
兴平二年,五月,得小鼎一,弦纹银盘二,新米九十石。
九月,得黑陶嵌金丝杯一,玉珏一,新米百三十石。
十一月,得鸳鸯莲瓣纹玉碗一,雁纹香囊三,金瓜子十数,新米七十石。
建安元年,二月,得镏金茶具一套,琉璃兽一双,白银槎四,新米四十石。
五月,得银丝冠一,饕餮尊二,焦尾琴一,青铜兽形尊一,新米四十石。
我的中指在渐渐地贵起来。除了每月四十石新米外,房里逐渐多了些乱七八糟
的摆设。我凭性子将它们放来放去,见得腻味了便把它们一古脑扔去后屋的一处小
库房。
人间事可真奇怪,很多人愿意将大把大把的钱抛进水里。当他们知道根本不可
能赢我时,反倒来得更勤快。我也因此结识了荆州大多数豪门子弟,有些甚至根本
不识黑白。最早我会请他们把礼物搬回去,但后来司马告诉我,那些人的财物也多
来路不正,令我收纳无妨。我听从了他的话,就不逊谢了。
上午我总是安静地坐在屋里,左手执白,右手执黑,模拟着先生和我。有时是
先生赢,有时是我赢。到了下午,我这里就会变得非常喧嚣。几乎每三天就要来一
批车马,那些锦衣玉冠的少年,全无乱世的悲伤。他们说话大声、行事张扬,身后
跟了面容精致的小仆,将一盒盒礼物径直搬入屋里。“我欲斩君屋后竹”从“挑战”
变成了“切口”,之后他们知道我的中指也是可以被要去的,那相熟的几个便改了
口,笑嘻嘻地说:“我欲得君中指,虽死不恨!”听了这样的话,我是不恼的。我
通常将棋盘摆放停当,笑着说:“请试一试吧!”
接下去的棋局,他们的眼睛往往不停留在棋子上,而停在我的中指上。有几个
大胆的,甚至借了落子之机,想要来碰触我的中指。我每次都笑笑地将手扬起,瞬
变目光,说:“公子若想碰这根手指,此局的赌注,可就是公子的中指了。”
风流少年们也知我言出必行,只得悻悻地收回手。
在德公和司马的引荐下,荆襄望族庞家、马家、习家、黄家的几个少年,也常
来我这里坐坐。我很少与他们下棋,我说:“我习惯了赌注,不能坏了规矩。我也
不要你们的礼物,也不想与你们手谈。假若你们愿意相互对弈,我倒可以看看。”
那些少年听我这样说,都笑开了,一个个说:“你并不比我们年长,看样子可能还
要小一两岁。但听你的语气,倒像是我们的长辈。”我闻言也是一笑,应声道:
“只因德公和司马先生,是将我当了平辈的朋友来看待的。我若愿意,可以长你们
两辈呀。”他们听了哈哈大笑,也并不反驳,一面喝我煮的清茶,一面转去我屋后
的竹林游戏。
“文先生,你真愿守着竹子过一辈子?”
“一辈子?也许吧,我不知道。”
“这竹子实在长得好。”
“嗯,没有人打扰,竹子就会长得很好。”
“听说很好的竹子中间,是有精魂的呢。”
“精魂?”
“是!先生没有听说过吗?很好的竹子中,会慢慢地生出灵气来。如果得到了
合适的空气、人息和爱护,这灵气就会幻化人行,能言能笑。”
“哦,这种说法,我是听过的。”
“先生的竹里,没有这种精魂吗?”
我笑,我说:“怎么能没有呢?”
“啊?是什么样子的?先生快说,快说说看。”
“嗯,那是个穿着淡绿色衣裳的女子,双眉好像新生的柳叶般弯弯的,明亮的
眼睛有如水晶雕刻的黑子。鼻子很秀气,嘴唇是淡淡的粉红色。她走路非常轻盈,
你稍不在意,她就会从身后捂了你眼睛,叫你猜猜她是谁。她经常喜欢和人闹别扭,
你把住她的肩,她就会一个劲地摇头,口里说着:不好不好不好。白天她总是很懒,
懒洋洋地睡在竹子里;到了夜晚她就会有一点力气和精神,她板着面孔埋怨你没有
早些抱住她,没有爱惜地亲吻她,但即使她板起脸来,你仍觉得她似喜似嗔,真有
那说不出的风流情致……”
少年们听得心神荡漾,却又怅然若失。
“先生,难道真有这么个女子吗?”
“自然是有的。”
“她叫什么?先生叫她什么?”
“她叫竹影,我叫她竹影。”
“……”
我又笑:“而她叫我文先生,或者子君。”
“先生在开玩笑。”
“嗯?”
“哈哈哈哈!先生顶能开玩笑了,说故事竟像是真的一样。”
“呵呵,你怎知我在玩笑呢?”
“唉,精魂这种东西,和鬼一样,都是不存在的啊。就像王充先生所说,如果
鬼真的存在,那鬼是穿着衣裳的还是没有穿衣裳的呢?如果鬼也穿了衣裳,那莫非
是生前的衣裳也都变成了鬼衣吗?哈哈!”
“是吗?不存在吗?”
“唉,先生,我倒宁可相信你的话,可惜你说的,全部是玩笑啊。”
“对,我说的,全部是玩笑。”
夜里我独身走入竹林。
忽然被人自身后蒙住了眼睛。
“来,猜猜我是谁?” C
清澈如泉水的声音在我耳边柔柔地萦绕。
我佯装思忖,说:“嗯,嗯……你是谁呢?是哪一位客人呢?”
她“咯咯”地在我身后笑,一面说:“快猜快猜,猜不中的话,我便不与你玩
了。”
我猜了六七个不相干的人后,猛一转身,反手将她抱起来,笑眯眯地说:“我
可猜不中啦!得了,竹影,让我看看你是谁!”
这个身着浅绿色衣裳的女人,在我的怀里像晚雾一样生长着,轻轻笑着,轻轻
颤动,一面扬手拍打我的肩,说:“放下我!打打打……”
我抱住她腰,兀自走向房里,口里笑应着:“打就打,我会怕了你吗?去罢,
我们且去风流快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纤细的身子又一次扭动起来,拼命摇头说:“不许不许不许!”
我笑着,吮住了她唇,说:“不许啊?那就请翘起尊臀,让我一打为快!”
她的唇,好像流水一样缠绵着我的嘴唇。
她在我唇上轻轻辗转,抱住我的脖子,将身子挂在我身上,用了那曼妙的竹声
道:“你色……”
“我本来就色。竹影,又有人说我在说笑呢。”我大笑,大步将她抱进房中,
抛在床上,将我的身躯,伏压上去,亲吻着她的耳垂,絮絮笑语,“他们都不信我
的话,呵呵,竹影,你让我好好亲一亲,让我用嘴唇看看,这世上究竟有没有竹子
的精魂……”
竹影在我唇下,芬芳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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