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波涛(1)
某种细密和暧昧的声音,宛若妖红色的呻吟,轻萦于斗室之内。若有行人深夜
经过我的屋子,他们会因为这种声音而心神荡漾,几难自持。
没有人敢偷偷向屋内张望,不知何时有了种说法,说那些见过夜里的文先生的
人,必会在三日内死于非命。又有人说死者胸前都有北斗般的伤痕,好像七枚黑子
深深嵌入肌肉。所幸流言传播得并不猖狂,荆襄名士们多是无神论的辩手,是以无
论那说法何等的玄怪,也未对我的生活造成太大影响。少年公子将这怪谈当了笑话
说与我听时,我也只是一笑了之,照旧在黑白子上摧枯拉朽。
然而我的屋子后面,的确有一根特别的竹子,这是竹影隐秘的住所。白日里,
竹影就在这会开花的竹子里休息。我若无事走近它,便能听见里面轻轻起伏着我爱
人的呼吸。
竹影每见此竹新开花,精神便会特别的好一些。她吊在我身上,低低地笑着,
咬着我耳朵说:“子君,瞧!这竹花多好看,像一滴血入了水,又化开啦!”
确实是好看的。可惜有她在我身上时,再好看的东西也无法勾起我的兴趣。我
将她向了榻上摔去,口里说:“嗯!嗯!好看,好看,比你好看多了。”我一层层
解开她的衣裳,她洁白的身体玲珑有致地映在月光下。为了难我,竹影总是花费很
多心思,将衣带打成最复杂的鸳鸯结、同心结、青鸾结,但是我的手指,在碰上她
衣带的时候,比我拿起黑子时更加稳定和灵活。
“子君,你让我执黑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嘛?”
“因为黑子是坏人拿的。”
“哼,你哄我。”
我微笑无声,只把装了白子的棋盒推给她。
“那你得让我!”
“你要我让你多少?”
“十个子?”
“好。”
我一枚枚取过棋子,将它放进了她的手心。
她看着棋盘又一次闪烁眸光,说:“不行,再多拿五个来。”
“好。”我复取五子,道,“你可抓牢了,当心它们又跑回去。”
她欢喜地笑起来,紧紧攒着棋子,将握着的手向我嬉笑着晃一晃。
我的心也随她的面容轻轻晃动。
原来上天给我安排的姻缘,乃是一枝会开花的竹子。
我在荆襄住久了,发现于此处的安静之外,又有了一个“外面”。
从“外面”回来的少年,会神采飞扬地向大家诉说些古怪和剧烈的见闻。他们
说那里有个美丽绝伦的女人,又有位了不得的将军因为她杀了另一个大大的奸臣。
而那个将军现在也很困顿,某个大英雄正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我从他们的言谈中
记得了一些名字,比如曹操、吕布、刘备,但我始终不能记下那些复杂的官称,无
论他们重复了多少遍,我还是记不得。
“文先生天生就是下棋的!”少年们大声喧笑,“只要当黑白子上的常胜将军
也就够了。”
“那你们还想当了什么呢?”我笑着敲打棋盘,问。
马家的少年抢先说:“辅明君,安天下!”
黄家的少年紧接着说:“立规矩,清政治!”
习家的少年有些讷讷,思索了一下才回答:“相信可以做到郡守吧?”
庞家的少年,往往不说什么话,直待大家再三追问,才笑着说:“很想当德公
一样悠闲的人啊,但德公的持重稳健,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效仿的。有明君圣主、
成万世基业固然很好,但如果没有,就宁可尽量独善其身。”
他们兴致勃勃的话语令我心里又生着奇妙的冲动,我悄悄跑去后院,拍打着竹
干问: “竹影,你能离开这里吗?”
“你说什么,子君?”
“我是问你,如果有一天,我要走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别的地方呢?”
“嗯、嗯……我也不知道。”
“你竹子是有根的吗?那个根,是否动不得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人家又没有动过啦!”
“……傻丫头!”
“哼!你就会说我是傻的。”
“喜欢你才说你么。好,让你骂还我?你倒说我是傻的看看呢?”
“不。”
“怎么了?”
“就不。”她探出头来,向我做了个鬼脸。
我笑笑地看着她洁白的面孔:“你要再说不,我可就要亲亲你了。”
“就不就不就不!”
她的嘴唇,有竹子的香味。
她说我的嘴唇,常常有琉璃的味道。
我说你说错了,我的嘴唇啊,那是黑色琉璃的味道。
我与她下棋,总是不多不少赢她半目。
赢多了她便会不开心;倘若不赢,她想必会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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