偃旗息鼓
魏延在榻上辗转反侧,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白日里他第四次提醒诸葛亮要小心文子君,但诸葛亮仍像前几次一样一笑了之。
文子君说她明日将为诸葛亮演奏《广陵》,她轻笑的眉目为整个营帐带来了光
泽,人人都很高兴,但是魏延闷闷不乐,他想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难以言说的焦躁在魏延身体里撞来撞去,令他无法入睡,床榻又湿又冷叫人恐
惧。魏延心想大丈夫不该被无名的情绪困扰,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大丈夫,但今天
他排遣不掉这心烦意乱的憋闷。
也许是太久没有打仗了吧。要痛痛快快地打一仗!
魏延和诸葛亮之间没什么矛盾,尽管从个性上说他们相去千里。但是诸葛亮近
来像是厌倦了战争,他甚至不再给魏延战争的机会,也不再给他冲锋的权力。他要
求他像个泼妇一样去吵架叫战!吵闹有什么用?难道男儿的血液生来不是为了流淌
的吗?无聊地将它保存在身体里,只会令它一天天的懒惰和腐烂。
是的,魏延是这么想的,所以他对诸葛亮怀着轻微的不满,这不关军事策略的
事,他只觉得那个号称智慧无双的人,居然不能明白他的心迹是多么不可思议?
灯花渐熄,魏延深棕色的眼睛在黑夜里闪闪发亮。
他觉得有点不对,也有一点紧张。
他想文子君来了,来得好!
她肯定要做什么事,而那件事很快就要到了。有一个巨大的阴影,长久潜伏在
文子君怀中的清素琴后面,她吝啬五弦不是因为矜持而仅仅是为了掩盖。
对,她一定在掩盖什么东西——《广陵》!
与姜维比起来,魏延显然久经沙场。
蜀汉大多数人没有见过文将军的模样可是魏延见过。
二十岁的文子君在魏吴边境上杀人如麻。她被认为是曹魏最好看和最有潜质的
将军,因为她有最好看的行头和最酷烈的身手。
魏延看过战场上的文子君,可那时他被诸葛亮命令只许观望不能动手。诸葛亮
明白魏延身体里有一种特别的血液,它会因为激烈的撞击而沸腾。魏延忍耐得很难
受。
他看见文子君跨着纯黑的战马,马头上罩着精钢的络头,络头上深深斜刻一枝
蔷薇花。倘若有鲜血飞溅上马络头,它就会顺着凹入的花纹流下,将蔷薇染成浓烈
的红色。
魏延看见文子君挥动长枪冲在最前面,最寻常的四尺八寸梨花枪!
这真叫魏延浑身发寒!
文子君看上去多愉快啊。没人能在她马边停留,他们鲜血飞溅脑浆迸裂。
魏延的胸膛将要炸裂开了,他想原来世上还有与他一样的人——一个女人!文
子君浓黑的帅袍当风高扬,朵朵精绣的白蔷薇逐一染上新鲜和妖冶的色彩。魏延没
有听见文子君笑,战场上她就像个哑巴般略无声息。最终她倒提长枪定在斜阳深处,
仰起面来贪婪和愉快地呼吸着鲜血和尸身的气息。
魏延的心急鼓一样敲打起来。
这个女人有最温柔的脸型,看上去并不适合做将军。她闭着眼睛任那睫毛轻轻
颤动,宛如透明的黑蝴蝶停在脸上。袍子是黑色的,即便凝固了再多的鲜血也不至
于触目惊心,被撕裂的裙边泄露了她纤长有力的小腿,白色。白色上有细细的红色
花纹,一缕缕刻在上面,不再流动的血液,原来也可以作为美人的装饰。
魏延很奇怪为什么曹魏的军卒只向上看文子君的脸,而没有人低下眼睛去看文
子君半裸在外面的腿。那双本能使男人欢喜其极的腿,如今却一回回将人绞入死亡。
魏延激动和欢喜地赞叹着,他想曹魏军卒究竟是不是男人啊?。
魏延非常渴望能和文子君真枪实刀地干一场,所以他居然渴望着曹魏能与大汉
——蜀人向来称国家做“汉”而不是“蜀”——开战!
开战、开战!
魏延并不嗜杀,他仅仅想与一个值得一战的对手较个高下,叫那个骄傲得疲倦,
疲倦得寂寞的女人认识世上也有像他这般勇猛的男人。
不幸的是,十年前文子君离开了,据说带着个女人、蒙着面的女人从戒备森严
的洛阳离开,又穿越了同样戒备森严的长安。开始时没人相信文子君可以离去,每
个人都说曹魏皇帝不会放弃她,倘若不做将军她只有死。魏延对这些猜测嗤之以鼻,
他认为没有男人忍心杀她,即使是曹魏皇帝,也只好对她听之任之。
魏延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文子君了,他为此失望了很久,但当他渐渐把这个女
人隐埋在传说中时,他又看到一个抱琴的女子,轻笑着走进营里。
眼见文子君身着伶人的装束,魏延出离地愤怒了。想想看,一个一直被你视作
传说或者知己,被常年供奉和思念的人,突然在你面前变成婊子!在魏延看来,伶
人和婊子原本就没什么区别。她还媚眼如丝,对诸葛亮——大汉的丞相,三军的统
帅,媚眼如丝。而诸葛亮居然愉悦地接受了!
魏延受不了这个,他同时受不了他们两个。他想这个女人一定有目的,无论她
的眉目含情,或者她的温文尔雅,或者她的沉默寡言,都只是身体外面的一层皮,
在那里面却有一头狼的身躯,沉默和贪婪的狼!
魏延相信自己没看错。他想只有真正的将军才能了解另一个将军,姜维少不更
事,对文子君缺乏足够的估计;诸葛亮自负过度,根本就没有认真去掂量文子君。
他们都把文子君太多地当作个女人,然而当过将军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首
先是个将军。想到这里魏延不禁得意起来,仿佛全世界只有他一人能够明白文子君,
也只有他一人能阻拦她的杀戮——那美丽的杀人者哟。
魏延仍然浑身燥热,她到底想做什么呢?
魏延将指甲用力掐进皮肤,感觉到数天前的伤处仍在疼痛。这种疼痛叫他心情
舒畅。他记起自己也伤了文子君的脸,那只是极浅细的一道痕,魏延不清楚文子君
受伤轻浅是因为他手下留情了呢,还是她避得太快。然而她——那个女人,是受伤
了的!
魏延轻轻地笑了。谁知道在暴躁的表层下他魏延也有其细如发的心思呢?没人
觉得文子君有二心但他觉出来了,他听见这个女人每天傍晚都用琴声明目张胆地表
示她藏有杀机。整个蜀营的人都被诸葛亮培养得懒于思考,更有杨仪这类小人成日
里宣扬诸葛亮的英明神武,魏延想有朝一日他定要给杨仪好看,不仅是抽刀吓得他
鼻涕眼泪一起流了,他要真的削下他一块肉来叫他明白什么才是打仗……
各种念头在魏延脑里转来转去,有时会滑远一些,可马上又会转回来。
文子君,要做什么的文子君,就要动手了!
《广陵》《广陵》,谜一样的《广陵》。
《广陵》《广陵》,追魂夺魄的《广陵》!
文子君秘而不宣的《广陵》,诸葛亮追思不已的《广陵》,会是什么调子呢?
一切都将在《广陵》音起时炸裂。文子君说:她明天就要演奏《广陵》了!诸
葛亮仍在微笑,笑得一点戒备也没有,原来他也并不是事事都能了解的人啊。魏延
将身紧紧地缩在榻上,她会用什么杀人?枪吗?手吗?琴吗?那名唤“清素”的五
弦琴吗?或者是她的眼睛?她的唇?她的腿?还是她的腰肢?
突如其来的欲望像潮水般将魏延淹没,为了自救他去找了个营妓,压住她的身
体——这是个有点松弛的身体,然而腰肢仍然纤细,魏延在她的身体里纵横驰骋。
他低吼着命令她赞扬自己的强悍,可是女人一语不发。女人的拒绝刺激了魏延
更加用力,活生生要把那身子劈成两半。但直到魏延偃旗息鼓、跌落下来,他依旧
没有听见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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