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我没想到这本书对我有这么大的吸引力,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得碱蓬草由小 到大,由绿变红,度过了春夏,不知不觉进入了秋季。 招工的消息再次传来。这次连里得到两个名额,一男一女。这回能轮到谁的 头上呢?反正这样的机会,对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次仍然采取民主评议的方式。达子、崔红英这样的连干部,照理说最有希 望,可他们主动放弃了。于是这两个名额的归属就成了一个悬念。 郑义平是全连公认最能干的一个,可他生性耿直,不会拉关系;二排长老黑 能干,憨厚,他比郑义平稍活一些,被认为希望最大。 可没想到,雷大鹏突然拉票,甚至找到了我,我哪敢不答应?可他是车老板, 干的是俏活,他付出的劳动与我们这些常年下大地、吃大苦、挨大累的人能相提 并论吗?大伙儿能服气吗? 这天晚上,我们男知青都被通知到伙房开会,黄树山伸个脖子,尖声说道: “这回民主评议是男的在一块儿评,女的在一块儿评,同时进行。男的人多就在 伙房,女的人少,就到营部。至于条件吗……”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主要看现实表现。根据大家评选出的结果,由小队班子把关,最后报到营里。 母也不多说,你们心里都明白。下面大伙儿自由发言,随便提。” 老黑咳嗽了一声先开了口,一张嘴露出两排白牙,在黑脸的反衬下,那牙显 得特别白。他黑眼珠子转了转说:“根据招工条件,我认为自己够格。我是排长, 平时带领全排同志风里来雨里去,什么累活、脏活,我不是抢在前头?挑苗我挑 得最多,割稻子,我割得最快,这些都是有目共睹的吧。咱不说别的,就石钟玮 那样吊儿郎当都能上大学,咱比他不强百倍?这次招工也该轮到我了吧。” “哎,”黄树山不满地插了一句,“说你自己的,干吗扯到石钟玮身上。” “我只是拿他打个比方,又没别的意思。”老黑躲过黄树山的目光,继续说, “不是看现实表现吗?那就让大伙儿评评好了,看我够不够。” 胡立仁悄悄拉了一把身边的郑义平,小声说:“看见没?队长对他不满意了。 这可是个好机会,你快说说自己呀!” 郑义平瞪了他一眼:“你歇着吧,啊。” 胡立仁一吐舌头,不吱声了。 雷大鹏站在一边,冲着跟前的洪海涛使了个眼色。这洪海涛是跟车的,平时 跟雷大鹏吃住在一起,关系甚密。他心领神会,立马站出来高声说:“我提雷大 鹏。要讲能干,谁比得上雷大鹏?从开春到隆冬,雷大鹏赶着马车拉稻种,运化 肥、农药。冬天别人在屋猫冬,他顶着北风烟雪送公粮,咱连离了雷大鹏连秧都 插不上。别人再能干,他能把公粮背到县粮库去呀?” 老黑一怔,瞅着洪海涛刚要张嘴反驳,倏地,雷大鹏向他射来一束凶悍的目 光,透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老黑顿时失色露出了怯意,不敢再张口了。 “洪海涛说得对,我也提雷大鹏。”有人说了一句。 “对,我也提雷大鹏。”又有几个人站出来附和着,形成了一股强劲的势头, 压得老黑灰溜溜地低头不敢吱声。评议会就这样以雷大鹏的胜利而告终。 老黑耷拉着头,悄声对身旁的人说:“唉,在咱点,光能干没有用。” 我走出伙房,向营部方向望去。那里的评议会看来刚刚结束,女知青三三两 两地往出走。最后出来的方怡玫发现了我,待人们陆续走远,才与我一齐来到较 为僻静的房山头。 我简单诉说了这边的评选经过,随后问她那边会的情况。方怡玫沉吟片刻, 道出了女知青的评比经过,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营部里,崔红英刚说让大家提名时,就有好几位女青年站出来自我表白,可 说着说着,便转为揭老底互相攻击,不时冒出一些脏话。 韦翠花并未加入针锋相对的舌战,她显得很平静,就像与自己无关似的。 这几个女青年为争这个指标,扯着尖嗓子毫不让份。崔红英见她们叽叽喳喳 争吵不休也没个结果,于是制止道:“你们先别吵了,听听别人的意见。” 这时有人提了韦翠花,说韦翠花处处干在前,应该回城。随后又有几人跟着 附和,形势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先前那几个为自己摆功的人也清醒下来,觉得 自己真的比不过韦翠花,便不再吱声。可郎晓忻一看这架势,急忙跳了出来说: “韦翠花能干,这我承认,可我平时表现也不差呀。我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 育,可却遭到宗伟光的强奸,我真的没脸在青年点待下去了。”说着她挤出了眼 泪,抽泣起来,“我受伤的心有谁知道哇?我实在承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呀。 我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我一闭眼全是噩梦。唯有离开这个环境,我才能解脱。你 们要有良心,这次招工就让我回去吧。” 人群突然静了下来,只听郎晓忻的哭泣声。 须臾,韦翠花语调沉重地说:“大家能选我回城,我从心里感激你们。可是, 我想说,这次招工我愿将这个名额让给别人。” 郎晓忻一听,突然止住了哭声,瞪着眼睛用乞求的目光瞅着韦翠花。她猜想 韦翠花一定会将这个名额让给自己。 韦翠花瞅着郎晓忻说:“你摊上这事儿确实不幸,可还有比你更不幸的,” 她停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那就是东雪梅。” 郎晓忻一愣,大家立刻屏气凝神望着韦翠花。韦翠花声音异常低沉:“我要 把这个名额让给东雪梅。” “什么?”郎晓忻吃惊地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友竟说出这话。 “我对不起东雪梅啊。”韦翠花说着眼睛里盈满了泪水,“那天我看到东雪 梅那样,心都要碎了。东雪梅心爱的人被抓走了,她能不受到刺激?我们都是一 块儿来的革命战友啊!她那么纯真、善良、朴实,却遭受突如其来的打击。这打 击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大,太出乎意料了,她能承受得了吗?在这种环境中,她多 呆一天,就要忍受一天心灵上的煎熬。唯有离开这里,她才会渐渐地淡忘这里发 生的一切。难道我们不应该让她先回城吗?” 泪水顺着韦翠花的脸颊缓缓流下,像两汩小溪。 此时,东雪梅正站在方怡玫身旁,她早已泪眼朦胧。她的病尽管没有根治, 但毕竟发作的次数在减少。她不发作时,头脑还是清醒的,言谈举止与从前相差 不多,只是脸上常常笼罩着一层忧郁。现在,她的头脑显然很清醒。韦翠花的声 泪俱下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她现在还不知道是韦翠花鼓动郎晓忻告发的,才酿 成了她的人生悲剧。她现在正为韦翠花的高姿态所感动。 她充满感激地望着韦翠花,嘴角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微笑,眼里闪着惊喜的 泪花,喃喃地说:“真的让我回城,让我回城了。” 韦翠花泪流不止,看着东雪梅咬紧嘴唇,抑制住哭声,朝她点点头。 “如果韦翠花真的将这个名额让给东雪梅,我同意。”有人站出来说。 “我也同意。”尚慕春说。 郎晓忻的脸一下变得煞白,她做梦也想不到韦翠花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 大家没有什么异议,这个名额肯定是东雪梅的了,那她回城的梦想不就破灭了吗? 这次机会抓不住,以后就更难了。她高声说:“我不同意东雪梅回城。她受刺激 是宗伟光造成的,不能因为这个就照顾她。而我是最直接的受害者,心灵和肉体 所遭受的痛苦你们能体会到吗?人总要有点良心吧,总要讲点公道吧。” 有人在下面小声说:“有良心就不会把人送进监狱了,害得人成啥样了。” “谁害他了?”郎晓忻大声说,“宗伟光干那事儿就不兴我告发呀?是宗伟 光害了我,也害了他的对象,这账咋算到我身上了?” 几十双惊讶、鄙视、厌恶、愤怒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形成纵横交错的火力网 一齐射向她,令她惶恐不安。 崔红英见状,急忙说:“这次招工可是民主评议,不要离题太远,更不要搞 人身攻击。至于谁走谁不走,要听大伙儿的意见。” 崔红英扫了一眼郎晓忻,又看看韦翠花,说:“刚才大家都说了不少,韦翠 花把名额让给别人,这种高姿态值得我们学习。大伙儿再仔细想一想,这个名额 该给谁。” “给谁?那还用问吗?” “韦翠花把名额让给东雪梅,咱没意见。” “对,应该给东雪梅。” 大家七嘴八舌纷纷发表自己的看法,就连开始为自己摆功、争名额的那几位 也都把票投给了东雪梅。 郎晓忻此时惊得目瞪口呆。她万万没有料到竟没有一个人替她说话,包括她 最要好的朋友韦翠花。她气得脸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崔红英一见大家的口径一致,便说:“好了,今天大家充分发表了自己的意 见,看来都同意东雪梅,那就报到小队班子,讨论通过后上报营里,散会。” 郎晓忻实在忍不住了,声嘶力竭地吼起来:“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大家也不理会她,纷纷向外走去。 “指导员,你说说,这样评议合理吗?”郎晓忻仍不甘心,拦住崔红英, “你跟队长说说,让我回城吧,我实在呆不下去了。” 崔红英说:“你让我怎么说呀?这是民主评议的,不是哪个人说了算的。这 次不行,下次再争取呗。” “这是什么民主评议?她们肯定是串通好的。”郎晓忻哭丧着脸说,“你是 指导员,咱们都是一块儿来的,你不能照顾一下我吗?我这辈子忘不了你。” “你怎么还不明白?这招工的事我能说了算吗?”崔红英边说边往外走。 “好,好,”郎晓忻冲着崔红英的背影,咬牙切齿地说,“你不帮我说话, 我自己去找,哼。” “你爱找谁找谁,反正我不能违背原则。”崔红英说着头也不回,大步向前 走去。 第二天中午,黄树山在伙房趁大伙儿打饭的工夫,宣布了连里上报营里的招 工名单:雷大鹏和东雪梅。 郎晓忻双眼红肿,看样子哭过不止一次。在这之前,她去过小队部,可黄树 山靠在被垛上,斜眼看着她问:“有啥事儿?” “黄队长,你说我干得咋样?” “你啥意思?咋突然问母这个?”黄树山撩了一下眼皮反问她。郎晓忻见他 这样,只得直说了:“队长,我平时表现不错吧,可评比时大家都昧着良心评别 人。你是队长,最后不得你说了算吗?这次你就把这个名额给我吧。” “给你?那民主评议就不算数啦?你让母这个队长难堪咋的?”黄树山一骨 碌爬起来,一双鼠眼滴溜转着。 郎晓忻说:“队长,你知道宗伟光对我……都那个了。他进去了,听不见人 家议论。可是我呢,我本来是受害者,可别人还用那种眼光瞅我。你说,我还能 在这儿待下去吗?队长,我求求你,这次就让我回城吧。只要你答应,你要我做 什么我都满足你。” “什么?母要什么你都能满足?”黄树山嘴一撇,淫荡地嘿嘿笑着,“你想 拉母下水呀。你身上有啥稀罕玩意儿咋的?” “有啥稀罕玩意儿?我把贞操都给你了,你还不满足啊?”郎晓忻说。 “哎,母说郎晓忻,你咋这样跟母说话。”黄树山瞟了她一眼,“你的意思 是母给你干了,对不?”郎晓忻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他。黄树山身为队长,怎 么当着女青年的面张嘴就是干?他自己做过的事,咋转脸就不认账?可为了能回 城,她不得不用巴结的口吻说:“咱俩过去发生的事,我并未张扬吧,我只求你 这次让我回城,我愿意再奉献一次。” “啥?……”黄树山小眼瞪圆了说,“你拿母当宗伟光啊?母真的冒风险把 这个名额给你,你再反咬母一口,告母强奸,你让母这脸往哪搁呀!” “队长,你看我是那种人吗?”郎晓忻说。 “你是啥人母不管。母是队长,可也不能不顾民主评议,随便一个人说了算 哪,你说,是不?再说名单已报到营里了,不能更改了。” 郎晓忻仍不甘心地说:“报到营里,你去改一下嘛。” “什么?”黄树山尖声说,“这事哪能随便想改就改,那全连人还不得戳母 的脊梁骨。得了,这次你就算了吧,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不行,我一天也呆不下去了。你不管,我找营长去。”郎晓忻含泪走了。 夜已经很深了,青年点黑漆漆、静悄悄,只有营部那间屋透着亮光。郎晓忻 坐在吴大山身边,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哭哭泣泣地诉说着自己的不幸。 她眼泪汪汪地望着吴大山,说:“营长,我知道你是最公平的,平时我最信 任的就是你。你知道我心里多痛苦?我一心一意在这儿大干,苦干,接受贫下中 农的再教育。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这些我都能坚持, 可哪曾想,宗伟光竟对我做出这种事。你知道,贞操对一个女青年是多么珍贵。 可我却……”她抽泣着说不下去了。 吴大山看着她,说:“我也知道,你们这些城里青年在这儿不容易,尤其一 个女青年,远离父母,就更难了。农村是很苦,可你们却不叫苦,为改变这里的 面貌贡献着自己的青春,确实让我感动。发生了宗伟光这样的事,我真没想到。 我能理解你内心的痛苦,可是人不能总想过去的事,你还是应该振作起精神,往 前看嘛。” 郎晓忻擦了把眼泪说:“我是不愿想那件事,可这事毕竟在营里闹得沸沸扬 扬。许多不明真相的人都指责我,说是我把宗伟光送进监狱的。你没看他们瞅我 那眼神,仿佛我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坏人。你说,在这种环境下让我怎么呆,怎么 往前看哪?我承受多大的心理压力呀!我实在受不了了。营长,这次招工你就让 我走吧。” 吴大山说:“从感情上,我同情你。可这招工的事,由你们连里决定。名额 都下到连里了,连里不报你,我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评上的人拿掉,换上你吧, 那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做?你仔细想一想,是不是这个理?” “可连里评的不合理,你是营长,不能不管吧?”郎晓忻泪眼汪汪地望着吴 大山说,“我的命运就在你手上。只要你答应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给我什么?”吴大山不解地问。 郎晓忻没吱声,倏地站了起来,走到吴大山的跟前,她解开上衣纽扣,露出 里面的衬衣。她双手伸到背后像是在解什么东西,忽然,她手一抖动,乳罩便出 现在她手上。吴大山不禁一怔。她猛地掀开衬衣,那两个肥大的奶子像两个雪白 的兔子一下子蹿出来,颤颤巍巍地呈现在吴大山的面前。吴大山顿时感到心里一 阵发慌。他没有想到一个女知青竟会做出这么大胆的举动。他的呼吸立刻变得急 促起来。这时,他只觉得那个“白兔子”已经贴到他的嘴上,他惊得刚一张嘴, 那个“红枣”便及时地送进他的口中。郎晓忻双手扳住他的头,他不知自己该不 该躲避,只感觉口中含着柔韧的东西,让他无法拒绝,他的嘴情不自禁地嚅动着。 郎晓忻微闭双眼轻轻地哼哼着,任凭他的大手在她的胸脯上搓揉着。她喃喃 地说:“营长,你知道我多么喜欢你吗?我做梦都想跟你在一起。” 吴大山抬起头,松开口中含着的乳头,两手仍然抚弄着她那肥大的乳房,喘 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晓忻,晓忻……” 郎晓忻这时悄悄解开了裤带,将她的下身露出来。她抓着他的手往她的身体 下部滑去。 他的手刚触到她那个敏感部位,她突然哼叫了一声。这一声其实不大,可在 这寂静的屋里却格外清晰。吴大山顿时一激灵,仿佛那手触到了电门……他的身 体一阵战栗,吓得急忙抽回手。他的眼前立刻闪现出宗伟光交代强奸郎晓忻具体 细节的一幕,他霎时惊出一身冷汗。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眼前这个 郎晓忻虽说是自己送上门,可谁能保证她事后不说出去?她既然能告宗伟光,为 什么不能告我呢?我不能因贪图一时的快活而毁了自己的名誉啊!宗伟光就是前 车之鉴。想到这儿,他一把推开郎晓忻,严肃地说:“别这样,快把衣服穿上。” 郎晓忻正期待着吴大山和她发生关系,这样她就有了把柄。没想到,这吴大 山突然正经起来,她不禁大吃一惊。 她疑惑地望着吴大山说:“怕啥,别人也不知道。我这是自愿的呀!” “你快把衣服穿上。”吴大山绷着脸又说了一句,目光转向别处。 “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今天就不穿。”郎晓忻态度坚决,事已至此她决不 半途而废。 “什么要求?我不是告诉你了,名额都下到连里,我也没有办法。”吴大山 瞅着别处说。 “营长,我求求你了。”郎晓忻又哭了起来,“你一定有办法,你会弄到名 额的,我真的没脸再待下去了。”她决不死心,要纠缠到底,营长不吐口,她就 这样赤身裸体在他面前站一宿。 “唉,郎晓忻,你何必这样呢?”吴大山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行了,我尽 量想办法。好了,穿上衣服吧。” “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郎晓忻破涕为笑,很快穿好了衣服。 “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吴大山收回目光对郎晓忻说。 “营长,你真好,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你。”郎晓忻说着激动地飞了一眼吴大 山,蹦跳着出了大队部。 吴大山到底给了郎晓忻一个名额,其实这个名额是他事先预留给营部的。归 营部直属的知青有几个,像会计、小卖部售货员、拖拉机手、电工、饲养员等, 本来应有一个名额。不想半路杀出个郎晓忻,令他措手不及。最后他经过权衡利 弊,决定将营部的名额割舍给了郎晓忻。 东雪梅得知营里批准了连里报的回城名单,激动得睡不着觉。在宿舍里,她 不停地对方怡玫说:“我终于可以回城了。明天,我去县城给你买好吃的,我请 客。” “雪梅,你终于能回城了。”方怡玫说,“我真为你高兴。” “吃什么?你说,我明天给你买。”东雪梅兴奋地望着方怡玫。 “我什么也不想吃,你早点休息吧。”方怡玫说。 第二天收工,我还没走到青年点,就见大道上围着一群人。雷大鹏赶的马车 停在道边上。有人喊着:“撞人啦。”人群呼地朝那方向涌去。我身边的郑义平 拉了我一把,说:“走,看看去。” 我和郑义平挤进了人群,只见道上躺着一个女青年,我定睛一看,不禁惊出 一身冷汗,这不是东雪梅吗? 东雪梅仰面躺着,睁着眼睛,半张着嘴,满脸血污,已经断了气,身上的挎 包里装的饼干和糖块儿撒了一地。 雷大鹏低着头,大家七嘴八舌问他怎么回事儿? 雷大鹏那双大眼睛没了平日的光泽,悲伤地叙述了刚才发生的经过。 上午,雷大鹏赶着马车到县城里办事,东雪梅便上了他这辆马车。到了县城, 东雪梅买了二斤饼干、一斤糖块,装进她那刷得发白的黄书包里。她喜滋滋地看 着雷大鹏,说:“我要回城了,买点儿吃的给方怡玫,她没少照顾我。”她的气 色很好,脸上洋溢着兴奋。 雷大鹏也买了香烟和白酒、猪肉罐头等装了一兜子,放在车上,准备回点请 客。他今天心情特别好,招工表已填完,过几天就要回城了。 快到青年点了,东雪梅竟不自觉地冒出一句:“要是宗伟光还在点里多好哇, 他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雷大鹏说:“宗伟光真可惜……你别着急,再过几年他不就出来了吗?” “嘀嘀”,车后突然响起了汽车的鸣喇叭声。那声音急促、刺耳,看样子是 让雷大鹏的马车往道边闪一下。 雷大鹏头也不回,说了一句:“叫什么,急着找死呀!”随后吆喝着马儿往 道边靠。 “那不是宗伟光吗?”东雪梅像发现了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坐在汽车副驾 驶位置的那个青年。也许那个人长得太像宗伟光,或者是东雪梅思念心切,产生 某种幻觉。 那辆大货车鸣叫着已逼近这辆马车,带着呼呼的风声正要超过去。 “伟光——你停一下。”东雪梅冲着那辆货车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雷大鹏扭过头说:“东雪梅,你喊啥?那不是宗伟光。” 东雪梅此时不顾一切跳下了马车,高喊着:“伟光,伟光,我来了。”向急 驶而来的汽车直扑过去。 雷大鹏惊得“啊”的一声鞭子落地。他跳下马车高喊着:“东雪……”“梅” 字还没出口,就见东雪梅被迎面急驶的汽车撞出十几米远,重重地摔倒在地。司 机打了一把轮,一脚急刹车。汽车发出刹车的拖带声,冲出十多米才停了下来。 司机探出头来,粗鲁地吼着:“你他妈的疯了!挡什么道?” 雷大鹏气得眼珠通红,冲着那司机吼道:“你他妈的瞎了,没看见撞人了, 还不快下来!” “下来个屁!她躺在那儿装死。”司机将头缩回去,脚踏着油门一打方向盘, 汽车竟开走了。 “你他妈的给我停下,停下!”雷大鹏冲着汽车吼道。可那汽车像脱缰的野 马早蹿出好远,扬起浓浓的尘土,消失在公路上。 雷大鹏急忙来到东雪梅的身旁。只见东雪梅头部的周围是一摊殷红的鲜血。 他大声呼喊:“东雪梅,东雪梅。” 大伙儿七手八脚一通忙活,将东雪梅抬进她的宿舍。方怡玫望着早晨还活蹦 乱跳、兴高采烈地说着要去县城里给她买好吃的同伴,此时竟然撒手人寰,顿时 感到五雷轰顶,悲痛的泪水夺眶而出。她一下扑到东雪梅的身上,紧紧抓着东雪 梅冰凉的手,哭喊着:“雪梅,雪梅,你醒醒,你醒醒啊。您怎么就这么匆匆地 走了,啊……” 崔红英、韦翠花等一帮女青年站在一旁,望着炕上的东雪梅,哭成一团。 这时,吴大山、达子、雷大鹏走进了屋,顿时陷进了一片哭泣中。屋内的气 氛沉闷、压抑,令人窒息。 吴大山紧锁着眉头,注视着东雪梅,泪珠悄悄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他咬 紧嘴唇,极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半晌,他缓缓抬起头,声音颤抖着说:“人死不能复生,营里出钱为她打口 棺材,让东雪梅有个安身之处,她太可怜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达子轻声问道:“是不是先给她家里去封电报,告诉一声? ” “别,先别惊动她家里了。她的父母听到这个信儿能承受得了吗?”吴大山 声音异常低沉,“她眼看就要回城了,可是却倒在这里,我……我真的对不起她, 对不起她的父母啊!” 吴大山转过头,对雷大鹏说:“大鹏啊,你回城后,替我到东雪梅家问候她 父母,暂时先别告诉这个噩耗,就说她有病住院了,找个适当的机会再告诉她家 人吧。” 雷大鹏默默地点点头。 吴大山又向达子和崔红英交代了去县公安局报案和东雪梅的后事处理,这才 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屋去。 第二天上午,公安局来人勘察了现场、验了尸。下午,棺材打造完毕,东雪 梅静静躺在这粗糙的木板做成的狭小的“房间”,被众人抬到青年点房后那片荒 滩上,轻轻地放进挖好的坑中。不大工夫,就在这里隆起了一个坟包,周围生长 着一大片红碱草。这些尺余高、通体紫红的野草紧紧簇拥着,在秋风中抖动,像 一块红地毯铺在这片盐碱滩上。 韦翠花头发蓬乱,跪在地上不住地拍打着坟包,大声哭泣着:“雪梅,雪梅, 你死得好惨啊!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方怡玫趴在坟上失声痛哭,不住地喊道:“雪梅,雪梅……”我像木头人似 的呆立在坟边,望着韦翠花、方怡玫悲天哭地的样子,心里一阵阵发酸。 方怡玫此时无所顾忌地大声哭泣着,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流淌。她的肩头不 住地抖动。平时在人面前,她不敢大声说话,不敢哭,只有在这种场合,当别人 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暂时忽略了她时,才有了尽情宣泄心中悲痛的机会。她用悲 凄的哭声倾诉对故友的深深怀念,发泄心中那难以名状的痛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