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经过两个月的精心治疗,再加上方梦君的精心护理,钟斌基本痊愈,可以出院 了。这两个月,方梦君整个人瘦了一圈,和钟斌的感情也因为这两个月而达到前所 未有的高度。沈志远赶到医院接钟斌时,钟斌简直不敢相信,沈志远面容枯槁,完 全失去往日的光泽。钟斌关切地间:“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 沈志远道:“没什么,可能是最近工作比较忙的原因。” 收拾好东西,准备下楼时,在走廊里碰见了温碧晴。温碧晴木然地看着沈志远, 沈志远表情十分尴尬,避开温碧晴的目光。 钟斌热情地打着招呼:“多谢你啦,温医生。” 温碧晴完全以医生的口吻说:“回去以后要注意休息,按时吃药,左手腕不能 太用力。” “好,谢谢你。” 沈志远拎着行李头也不回地朝楼下走去。钟斌跟着下楼,追问道:“喂,你没 见是碧晴吗?” 沈志远只顾朝前走,说:“是她又怎么样?” “喂,喂,你们俩闹别扭了?” “比你想像的还惨!” 沈志远把他们之间的变故各诉给钟斌,钟斌第一时间表示反对,说:“如果你 要真心爱她,就大胆地去爱,别那么多顾忌,这可是终身大事,把握不好就变成终 生大憾。” 沈志远叹了口气,说:“我也想轰轰烈烈地爱上一次,可是我能这样做吗?我 担负着的不但是我自己的责任,还担负着父亲一生的夙愿。” “可这也不能成为你和碧晴分手的理由,和一个你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同样 是痛苦的。” “自古忠孝难以双全,亲情和爱情之间只能有一个选择。更何况,林雪是一个 烈士的遗孤,我只能以牺牲自己的爱情为代价。” “你这样做,对林雪也不公平。”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就像我们作为军人一样,服从是不能有条件 的,包括个人的一切。以后不要再提她了,我马上就要和林雪办结婚手续了。对了, 你和梦君的关系怎样了?” “准备结婚了。” “能和一个你爱她、她也爱你的人在一起生活是幸福的,好好珍惜吧。” 从沈志远活里,钟斌听出了无奈和沉重。他从心里为沈志远和温碧晴感到惋惜。 既然沈志远已经做出了选择,再劝说只会增加苦恼。 “他最近好像变老很多,整天忙于各种应酬,我很为他担心,你抽空也说说他, 别滑得太远,到想收的时候就收不回来了。” 说话间,到了中队门口。中队官兵夹道欢迎钟斌,钟斌像一只飞出笼的小鸟和 战士们相互拥抱,欢腾跳跃跃的场面让人感动。 回单位的路上,沈志远思考着钟斌的话。不知不觉中,车开到了和温碧晴第一 次见面的地方。望着金色的沙滩,感慨万千: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他猛一加油, 把回忆、伤感尽情地抛在脑后。 支队门口,沈志远一眼望见了拿着行李的沈件卿。赶紧停下车,“弟,你怎么 来啦?家里出事了?” “没有。”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顺便想找份工作,赚点钱,帮家里解决点困难,不能总让你往 家里贴钱。” 沈志远心疼地看着沈仲卿,感慨万千地说:“你也挺不容易的。不过,现在想 找份理想的工作也挺难。”他不愿触及沈仲卿的短处,学历不高,又没什么特长, 想找一份好工作确实不容易。沈仲卿倒是很轻松地说:“哥,再苦再累的活我都能 干。” 沈志远责备说:“你事先应该跟我打声招呼,等我安排好了你再过来。” “上次回家我不是跟你说了吗?” 沈志远这才记起,上次回去沈仲卿是提起过这件事,回来后由于感情和工作上 的事,一时倒忘记了。他使劲地拍了一下脑袋,“你看,这一忙,都不记得了。” “你堂堂的一个科长,找份工作还不容易?” “凭我手中的权力找个工作倒不成问题,只是违反原则的事咱不能做。好了, 先不谈这个了,你吃饭了没有?” “还没有。” “先吃了饭再说吧。”沈志远把袁永烈一起叫了出来,在街边找个大排档坐了 下来。沈仲卿满脸不高兴,闷着头不说话。袁永烈说:“怎么,你们哥俩一见面就 不高兴?” “没有。”沈仲卿勉强一笑。 沈志远接过话,对沈仲卿说:“弟,我不是不想找工作给你,我认识的人都是 求我办事的人,我不能利用工作之便,为自已求方便,一时半会儿我确实也找不着。 吃过饭后你先回去,我帮你好好留意一下。” 袁永烈不屑地说:“我当是什么重要事情,不就是找份工作吗?行了,这事包 在我身上。” 沈仲卿眼睛一亮,说:“真的啊?” “那还有假,小事一桩。”袁永烈拍拍胸脯说。 沈志远对袁永烈说:“我不违反原则,你也别违反原则啊。” 袁永烈说:“一切与消防有关的工作都不给他找,行了吧。别弄得紧张兮兮的, 我外边的朋友多,随便都可以找点事做。” “算了,永烈,别给你添烦了,你的事情也不少。” “看你说的,自家兄弟的事还这么见外。” 沈志远一时也没有其它更好的主意,“那只好麻烦你了。” 沈仲卿马上笑逐颜开,“烈哥,多谢你啊。” “别这样说,要谢还是感谢你哥。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哥不方便出面的话,就 直接找我好了。”说完,递上一张名片给沈仲卿,“这上边有我的电话。” “永烈,我也要感谢你。”沈志远感激地说。 “我们还这么客气。这样,下午先让仲卿休息一下,我先联系联系,等我信儿。” 吃过中午饭,袁永烈回到宿舍,打电话给顺景日用化工厂的金经理。上次顺景 日用化工厂发生的火灾事故,经法院最后判决,霓裳服装厂负主要责任,赔偿了顺 景日用化厂的损失。现在,顺景日用化工厂已经重新投产。 金经理一听袁永烈的要求之后,连声说:“没问题。上次的事我还没机会感谢 你们呢!让他到我这里先当个保安,熟悉一下厂里的情况,过一阵子,弄个什么主 管当当。” 袁永烈说:“那就麻烦你了。” 下午上班之后,袁永烈抽空送沈件卿去顺景日用化工厂,金经理立刻给沈件卿 安排了一个保安工作。 沈志远拿了一份刚审好的交通大厦工程的批文到处长办公室。郑一明是技术总 负责人,按照建市程序,重点工程的审批和验收都要经过他这一关。郑一明一丝不 苟、逐条逐句地审阅着审核意见。沈志远望着郑一明,心潮起伏难平。从校门走出 来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成长在郑一明的手下,沈志远非常感谢郑一明对他的帮助 和教诲。郑一明就要告别军营,告别呕心沥血的工作岗位,想到这里,沈志远心头 一酸。郑一明看完之后,在处领导审阅的一栏内挥笔写下:同意上述意见,拟发。 签完后递给沈志远。沈志远接过批文,欲转身离去,被郑一明叫住,问道:“志远, 这个工程施工队定了没有?” “还没有,科里已经把市里六家消防工程公司的情况介绍给了甲方,由甲方最 后选定。” “哦”郑一明欲言又止。 沈志远门:“处长,有什么不妥吗?”郑一明一直雷厉风行,从没像这样吞吞 吐吐的。 “我看这几家公司,南盛公司的资质和信誉不错。” “陈经理的那间公司?社会上反映还可以。”沈志远又补充了一句:“其它公 司也都不错。” 郑一明闪烁其词。“是这样,市公安局的张局长打了个电话,看能否照顾一下 南成消防公司,当然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 沈志远听明白了郑一明的意思,热血直往上涌,不违反原则又怎么可能照顾? 郑一明可是自已心目中一直敬重的处长啊!多少次,处长不管面对多大的压力和困 难,都没有退却过,可如今,最后一道坚固的防线也会被撕破。 “我看这宗工程……”不等郑一明说完,沈志远说:“我明白了。”沈志远的 脸色十分难看。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处长办公室。回到建审科,坐在座位上, 反反复复过滤刚才和处长的谈话。介绍消防工程公司的情况给建设单位是正常的事 情,但要指定哪个公司给甲方,却是违反规定的。指定消防公司,这可是郑一明处 长从来没做过的事情。这种事情,对于握有审批大权的处长来说,是一件轻而易举 的事情。这么多年来,郑一明从不拘私情,不畏权势,别说是个公安局长的亲戚, 就是市委书记的亲戚他都照样顶回去。这一次,郑一明为何要这样做?沈志远想不 明白,或许是对处长的话过于敏感了。 受大气候影响,做消防工程不只有质量有信誉就能拉到工程。所以,消防公司 想方设法钻各种可以钻的空子,拉各种可以拉的关系,甚至与消防部门的个别腐败 分子内外勾结,进行暗箱操作。沈志远痛恨这种罪恶交易。不管周围环境如何变化, 他恪守着一份对人民的承诺,做一个尽职尽责的消防警官,尽管很多人讥笑他和处 长一样的老土、迂腐,他反而认为这是对他的褒奖。他不会戴着有色眼镜去看任何 人,尤其是随便猜测他信任的人,不只对处长,对其他人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有自 己的活法,每种活法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只要不明违反原则的事,没必要苛求或者 指责。 郑一明喜欢喝酒,时不时招呼沈志远个人,找个街边的大排档,谈一些不着边 际的话题,打发一些时 光。今晚不同,郑一明叫沈志远去的是鸿福酒楼,南江市 惟一的一家五星级酒楼,这让沈志远很奇怪。在这里消费的人,绝不是工薪阶层可 以消费的地方,在沈志远的记忆里,和外长到这么高档次的场所吃饭还是第一次。 沈志远和郑一明步入包房时,南盛公司的陈经理已经恭候在那里。大家彼此相 识,免却了一番客套。沈志远从看到陈经理的第一眼起,就浑身不自在。除了业务 上联系之外,沈志远从不和消防公司的人搅在一起。从他担任建审科科长以来,拒 绝了每一个想巴结他的消防公司。这一点郑一明应该了解的。碍于处长的情面,也 可以说是碍于一个为消防工作做了二十多年即将被淘汰的老消防队员的情面。 沈志远无论怎样努力消除心理上的障碍,都觉得这种场合不适合自己,郑一明 看上去也与这金碧辉煌的环境不太协调。 三人落座,酒菜陆续地端上来。陈经理举起酒杯,摆出笑容说:“你们是稀客 啊,多谢赏面。” 郑一明端起酒杯,“干!”沈志远也跟着把酒杯端起,一饮而尽。 陈经理说:“我舅父今晚有点事,捎话说好好款待二位,做不到的地方,还请 二位多多包涵。”沈志远一直保持着沉默,静静地注视着郑一明的一举一动。似邯 郸学步。 郑一明独自喝掉一杯,擦了擦嘴说:“今天能和大家一起出来,这种机会恐怕 以后不多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敬处长一杯,祝 你身体健康,财色兼收。”陈经理说着 酒桌上的客套词。 郑一明也不推辞,只顾喝酒。沈志远鄙视地看了陈经埋一眼。郑一明这句话表 明他已经知疲乏没提到正团将意味着什么。在郑一明说出这番话后,沈志远感觉气 氛异常沉闷,忽然从脑袋里跳出一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马之将死,其鸣也哀” 的词句来。他能感觉到处长内心忍受着煎熬。跟随处长这么多年,不消处长言语, 一个眼神,沈志远就可以知道处长想的是什么,忽然间,他觉得处长很陌生。 郑一明对沈志远说:“志远,你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十分了解你的性格, 不过,你千万不能像我,否则,我现在的结果也就是你的未来。” “处长,这么多年,您对我的教诲我时刻记在心中,您做得对,我没觉得您做 的有什么不好。”沈志远从心里掏出这番话。 郑一明连连摇头,“时代不同了!以前我一直遵守的为人、为官的法则,到头 来发现毫无意义。像我,连一个家庭都撑不起的军人也该知难而退了。”郑一明似 在表白又似在抱怨,“社会就像一张大网,我们都在其中,每个人,就像大网中的 小格,彼此交织在一起,才能发挥大网的作用。”沈志远听得清切,却又不是十分 明白。“你还年轻,有些事情连我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分不清是非,我所说的和所 做的,充其量是你以后工作生活的一种参考,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你的性格如 同我一样,大固执,太执著,不合时宜。” 沈志远以聆听长者教诲般的虔试听着处长的每一句话,那么真实,又是那么残 酷。他内心极度混乱,仿佛一个一直以来所尊崇的偶像忽然崩塌在店已面前。一片 茫然,忽然间找不到可以支撑的精神支柱。连处长都否定了自已,那么处处以处长 为榜样的自己,该怎样定位呢?人,终究逃脱不了这张网吗?或许处长是故意讲这 番话让自已听的,那么人的价值到底在那里呢?彷徨、困惑、郁闷齐上心头。处长 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或许,让精神麻醉比真实地面对现实更好。这张无形的网, 沈志远能感觉得到,但说不清。 陈经理附和道:“处长说的对,人就得现实点,其它都是假的。” 几杯酒落肚,沈志远觉得胃里十分难受,这点酒与他的酒量相比,微不足道, 但今晚却老是想吐。他站起身,走出房间,在洗手间里猛呕了一阵,将刚才吃的喝 的全部吐了出来,呕完之后,舒服了很多。他一边洗手,一边注视着镜中的自己。 走出洗手间,陈经理等在门口,马上从鳄鱼皮手袋中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沈 志远:“沈科,小小意思,请您以后多多关照。” 沈志远拿起信封,掂了掂,“这点钱,也想收买我?”陈经理一时没明白他的 意思,以为沈志远嫌少,尴尬万分地说:“等我赚了钱,肯定少不了你的。” 沈志远摆摆手,丢回给他,“算了,还是留给其他人吧。” 陈经理误会说:“处长那里我已经给了。” 沈志远心里猛地一沉,“真的给了?” “你放心,处长那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沈志远一把推开陈经理,直冲冲地走进包房,郑一明独自一个人喝酒,表情木 然。沈志远怔怔地回到座位上,大脑一片茫然,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一直引以为榜 样的形象被毁灭的现实。 “不舒服?”郑一明仍像以往那样关切地问。 沈志远听到郑一明关心的话,觉得非常刺耳,强挤出话说:“喝多了几杯,胃 不舒服,我先走了。” 郑一明:“叫陈经理送一下你吧?” “不用了。”沈志远拎起手袋,像打了败仗似的落荒而逃。 迈出酒楼门口的一刹那,觉得轻松了很多。沈志远叫了辆的士,上了车,司机 问:“去哪?” “随便” 司机奇怪地看着他,没有动。沈志远大吼一声:“随便,听到没有?”司机不 敢做声,将车慢慢地驶出酒店,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驶。沈志远斜靠在座椅上, 街灯一闪一闪地从眼前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