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节 第二天上班之后,方梦君到电视台请了假,赶到医院做检查。一查,果然应验 了李筱的判断,已经怀孕四十多天了。换作以往,她肯定会欣喜若狂,如今却不知 是喜是忧了。她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已经感觉到了生命的躁动。她忽然感受到了 做母亲的责任,义不容辞而且有点神圣的责任。 从医院出来,方梦君独自来到江边,望着滔滔江水,心情宕伏不定。肚子里的 小生命让她犹豫不决,一会儿想起钟斌的种种好处,努力为他辩解;一会儿又想到 钟斌对她的态度,又无法说服自己。如果当初迁就一下,事情就不会闹到剑拔夸张 的地步。 这一次。恐怕要向钟斌服输了,不仅为他们的婚姻,更重要的是为了这个孩子, 她不想让孩子出生在一个残缺的家庭里。上天好像故意跟她作对,每走一步,都要 给她一个艰难的选择。她不知道钟斌听到这个消息会怎样反应,这毕竟是他们爱的 结晶。她从手袋里拿出那张开了整整一个晚上定的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像一把 把利箭直刺眼膜。她想把它撕个粉碎,刚撕开一角,又停下来,重新氢它叠好放回 包里。她要保存它,怎么说也是他们一段情感历程的见证。若干年后,白发苍苍的 时候再想起这段经历,不知道会有何感触。 方梦君决定把环孕的消息告诉钟斌。不管谁先低头都好,为了肚中的孩子,也 应该把破碎的感情重新修补,新的生命比什么都重要。想到肚里的孩子方梦君就觉 得好笑,还没出来,就给母亲出了一道难题。如果她和钟斌重归于好,还少不了肚 里孩子的一份功劳。 方梦君拨通了中队的电话,值班员告诉她,钟斌正在训练。 方梦君对值班员说:“你说家里有急事找他。” 过了几分钟,钟斌气喘吁吁跑过来接电话,听出来是方梦君的声音后,冷冷地 说:“你有什么事快说吧,我还要带队训练。” 方梦君犹豫了一下,说:“我们能好好谈谈吗?” 钟斌生硬地说:“可以,但不是现在。离婚协议书写好了吗?有空我们把它签 了吧。对不起,我得走了。”话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方梦君拿着话筒,怔怔地坐 在那里,心如刀绞。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了,还想叫她怎样?虽然自己在这件事 上有错,不该让钟斌在离婚和转业两个问题上选择;可你钟斌就没错吗?而且现在 正怀着你钟斌的骨肉啊!方梦君越想越伤心。就是当初做出离婚决定,她都没这么 伤心。这到底是谁的错啊!既然无法挽回,就只能接受分手的命运了。肚子里的孩 子也将因为他们的分手而不得不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打掉这个孩子,方梦君实在不 舍得,可对神斌又不抱任何希望。她将双手插进头发里,痛苦地抱着脑袋。 慌乱而又复杂的心惭惭的恢复了平静,与生俱来的镇定,坚强又逐渐占据了上 风。刚刚做母亲的喜悦,又被肚里的孩子所困扰。无论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带来 痛苦。她不想让这个孩子承受你母的错。方梦君决定把离婚协议书给钟斌签了,下 一步再做打算。想到这,她又拿起电话,找到钟斌后平静地说:“晚上你有时间的 话,我们在情人阁把离婚协议书签了吧。” 钟斌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初夏的景色是迷人的,如血的黄昏更增添了城市的魅力。方梦君知道有了身孕 之后,更加渴望关怀。她甚至嫉妒中队的那些战士,他们在钟斌身上得到的关怀比 她多得多。方梦君早早赶到情人阁,坐在和钟斌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十分平静。苍 白的脸上仍不失风韵,笔直的鼻梁带几分刚毅和冷峻,她一手轻捻着高脚杯的杯脚, 看着里边的柠檬转动。此时,耳边传来悠扬婉转的萨克斯风:“going home”。她 听不出任何的美感,反而更增一份新的愁怨,慢慢从记忆里找寻第一次跟钟斌聊天 的情形。 八时三十分,钟斌依时赶到情人阁。一进门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方梦君。方 梦君身着洁白宽袖的连衣裙。这件衣裙,是在婚礼上穿的新娘装,今天穿上这身衣 服,别有一番含义。方梦君抬起头,示意钟斌在对面坐下。朦胧的烛光中,俩人沉 默无语。 抑扬顿挫的旋律,在四周索绕,像一缕飘舞的丝巾,撕扯着两颗无奈的心。 钟斌红里略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开口问,“离婚协议书带来了吗?” 方梦君嘴角蠕动了一下,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几圈,硬是活生生给憋了只去。她 不想在钟斌面前表现出任何脆弱的一面,而且还要装扮格更坚强。方梦君慢条斯理、 机械地从包里掏出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轻轻把它展开,递给钟斌,“你先看 看,如果没什么问题就在上边签个字吧。” 钟斌拿起来,大略地看了一遍,内容无非是一些感情不和之类的话,没什么具 体问题,看完后,掏出笔,停顿了一下,然后迅速签上名字,然后递回给方梦君。 方梦君同样迅速地签完字,内心尽管很沉重;表面上仍显得满不在乎。签好后,递 给钟斌一份。 方梦君微笑着端起酒杯,“干一杯吧,为了我们的过去。” 钟斌也举起杯,沉重地说:“梦君,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为我付出太多,军人 的妻子是不容易做的。真对不起你。”他仰起头,眼圈红红,看着天花板,“现在 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砰”地一声碰杯,钟斌一饮而尽。 “既然一切都结束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明天,我们仍可以做好朋友。” 虽然表面上每句话都说得十分轻松,心里却痛如刀绞,方梦君为钟斌斟上满满一杯 红酒,“既然结束了,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方梦君不紧不慢地问:“如果我肚子里有你的骨肉,你会不会在这个协议书上 签字?” 钟斌想了一下,说:“你还不明白,自始至终我都深爱着你,以前是,现在依 然是。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对我来说是无奈而又痛苦的选择,别说是你有了孩子, 就是没有,我都一样不想签这个字。” 方梦君忽然变得神经质,压抑许久的情绪迸发出来,“那你为什么还签?!” 方梦君高八度的声音引来周围好奇的目光。 钟斌苦笑了一下,“我还有其它选择吗?我钟爱我折事业有错吗?我一直不想 失去这份感情,尽我所能表达对你的爱,但你感觉不到,我们都在拼命地为对方付 出,可悲的是对方根本就没有感觉到,所以彼此活的很累。我理解的爱就是能尽量 对对方付出而不是索取,既然我不能给你爱的归宿,你不能阻止你去追求你想要得 到的东西……”钟斌还想说下去,这时挂在腰间的BP机响了,他赶打开呼机,屏幕 显示:“119 ”火警。他立刻起身,对方梦君说:“对不起,有火警,我要先走一 步了。”说完疾步走出了情人阁。钟斌的那份离婚协议书不知是一时匆忙忘记了还 是故意遗留在桌面上。 方梦君无可奈何地靠在背椅上,最后的一次相聚也被活生生地剥夺了。她小心 翼翼把钟斌的那份协议书叠好,放进包里,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腹部。她早料到这仍 将是一个不欢而散的聚会。 可她连告诉钟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的机会都没有。她仰面看着天花板上暗红的 灯光,暂时休整疲惫的身心。这时,她包里的BP机也响了起来。她连忙拉开包,打 开BP机,是台里的留言:南江石油化工厂发生火灾,速到电视台。凭她的感觉这不 是一起简单的火灾。 火灾确切的地点是南江石油化工厂东郊库区,距离南江市区仅十公里,毗邻的 还有煤气公司的液化石油储罐区,一些化工厂都集中在这一带。早在规划之初,在 东郊设立相对独立的化工危险物品储存区,全市的化学危险物品基本上都储存在这 里。随券城市建设的像夏南市的边缘不断扩张,化工区也逐渐靠近市区,随之而来 的威胁也逐渐接近这个城市。 夜幕降临,东郊工业区内亮起依稀的灯光,区内耸立的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的 石油罐、液化气罐,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威严地站立着。淡淡的月光和灯光交映下 的江面,发出着熠熠的鳞光。 不远处的江堤上,三三两两的人们悠闲地散步。这是个祥和的夜晚,是个安乐 的夜晚,然而灾难的脚步,却一步步地逼近。 东郊化工区内的南江石油公司的油库,第八区中间罐:803 罐上,输油班班长 正在指挥两各职工将803 罐内的六百吨重油输送到805 罐。他们从下午上班开始这 项抽油工作,从下午二时一直抽到下午六时。吃过晚饭后,由于803 罐的抽油泵出 现了故障,班长叫工人从消防水池找来一个抽水用的普通泵。输送油品的泵有特殊 的防爆设计要求,普通的水泵产生的火花本身就是一个火种,班长在一名工人提出 异议的情况下仍进行抽油。此时,罐内已被抽空三分之二,这三分之二的空间,从 下午开始,一直聚集着挥发的油气,在罐内的上部已经形成了爆炸性混合气体。 爆炸类火灾,不容丝毫的松懈,它的危险是隐藏的,就像一颗已经等待启爆的 炸弹,随时会被诱发。晚上八时左右,抽了近两个小时的水泵吸水管已露出油面, 不能再抽油上来。如果他们此时接受上天给予的一次暗示,停止抽油的话,或许一 切都可以避免。然而他们却亲手送走了幸运女神的最后一次眷顾。 吸水管不够长,班长干脆命令工人将水泵放到罐内,让吸水管直接伸到罐底。 两名工人按照班长的指示,慢慢地将水泵吊进罐的内部,固定好之后,班长按下了 水泵的启动按钮。就在班长启动泵的瞬间,招来了灾难。罐内水泵电动机产生的电 火花,引爆了聚集在油面上方的爆炸性混合气体。 “轰”的一声,刺耳的爆炸声划破了夜空的沉寂,滚滚浓烟夹杂着十几米高的 火龙冲天而起,将工业区映照得如同白昼。 803 号罐拱形顶盖被世大的冲击波高高掀起,罐顶的两名工人同时被抛起,撞 向805 罐壁,当场死亡。灾难的始作俑者——班长由于是在爬梯上进行操作,被气 浪抛到地面,幸运地只受了点皮外伤。 时间定格于晚上八时十五分。 爆炸引发了803 号罐的冲天大火,澧出的油品像火雨一样降在整个八号区。灾 难并未承受着第一声爆炸而停下脚步,被爆炸冲击波掀起的803 号罐顶,从十多米 的高空中下落后,砸在相邻的806 号汽油罐的办理油管线上。在强大的重力作用下, 806 号汽油罐的输油管被砸裂了一个近五厘米的直径的洞。输油管内的油品如同喷 泉一样的洞口喷射而出,喷出来的汽汕遇见火苗,瞬时发生猛烈燃烧。不增中的万 幸,掉下来的803 号罐顶不是砸在储存有五千立方米的汽油罐上,否则,引起连锁 爆炸,加上附近的液化气库、化工物品仓库,南江市的大半个城区将不复存在,十 多年改革开放的成果将损毁殆尽。 情况万分危急! 油库专职消防队第一时间发现火情。两辆消防车在爆炸后的两分钟赶到火场。 八区内803 号罐在猛烈燃烧,806 号罐输油管在剧烈地喷油,防火堤内一片火海。 专职队长一看这火势,完全超乎想像,单靠库区内的消防力量不可能将大火扑灭。 他马上用对讲机向值班室发出向南江市公安消防支队求援的信号,旋即展开战斗。 由一辆车出两支消火栓喷射水柱对806 号罐实施冷却,另外一辆车出两支泡沫枪, 对起火的803 号罐实施扑救。区内的各个油罐都安装了自动泡沫灭火系统,因为爆 炸威力巨大,将803 号罐内的泡沫发生器炸掉了,导致自动泡沫灭火系统不能发挥 作用,喷淋泵全部开启,对八区内的所有罐体实施喷水冷却保护。 南江消防支队“119 ”报警中心接到报警后,城区中队立即出动,火速增援。 雷啸天接到报告后,又增调了城西,城东心及液化气厂等市区内所有的公安、企业 专职消防人的十八台消防车赶赴火场,同时通知下辖各县消防中队做好增援准备。 钟斌接到传呼后,马上赶回中队,带领中队第一时间赶赴现场。此时,时针指 向九时整,大火差不多烧了一个钟头。钟斌观察了一下火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 气,现场比以往任何一个火场都要严重。803 号罐是六式固定顶罐,高十二米,直 径十米,罐体已被大火烧得通红,并且开始出现变形,火焰高达二十多米! 最要命的是防火堤内泄漏的汽油源源不断地喷 出,阴碍官兵进一步靠近803 号罐。如呆大火蔓延到整个库区,一切就完了! 战斗的残酷性远远不止这些。复杂 的地形制约着灭火战斗的开展。整个没罐 区是依山而建,只有临江的一侧有消防车道。限制了消防车的增援数量,对人员车 辆疏散极为不利,消防车只有开到尽头才能缓慢掉头,优势兵力难以形成。 钟斌侦察完火情,马上进行战斗部署。命令一号车协同石油公司专职消防队对 803 号罐实施正面扑救,命令二号车、三号车对防火堤内的火势进行控制。他十分 清楚灭火的战斗顺序。首先必须歼灭防火堤内的火。堤内的火直接威胁着区内的其 它油罐,尤其是汽油罐,任何一个汽油罐发生爆炸,都会造成人员大量伤亡、火势 失控。只有扑灭防火堤内的火,才能为战斗员靠近803 号罐打开一条生路。堵住泄 漏的输油管是第一阶段战役能否成功的关键。 雷啸天带领的增援部队随后赶到,立刻成立了由雷啸天、参谋长、钟斌以及袁 永烈等五位同志组成的灭火指挥部。钟斌向指挥部迅速汇报了火场的情况。石油公 司的技术人员也赶到现场,并带来了罐区的总平面布局图和管线的走向情况。钟斌 指着总平面图中起火的803 号罐,介绍说:“803 号罐周围相邻的五个油罐中,有 两个汽油罐,两个重油罐,还有一个柴油罐。发生泄漏的管线是连接806 号和801 号汽油罐的管线,也就是说,现在发生泄漏的管线是两个油罐的汽油。所以,首先 要切断这两个汽油罐之间的连接阀门,而且速度要快,把果在大火烧穿了法兰的垫 圈之前,阀门不能实施关闭的话,火场将会失控。另外,大家注意看,”钟斌用手 指着排污管线,“防火堤当初设计是按最大罐的容积设计的,也就是说,防火堤内 的容积为五千立方米,两个小时之后,整个防火堤内将贮满了油、水及泡沫。如果 要开启排污管进行排污,里边夹杂着的油气及火种会直接对山脚下的重化车间构成 威胁,如果重化车间起火,将切断前方清防队的后勤保障线和生命线。所以,我个 人意见是先要集中火力攻克堤内的大火,强行关闭合801 号罐和806 号罐之间的阀 门,堵住泄漏的输油管线,最后向起火的803 号罐发起进攻。”在场的指挥部成员 听了钟斌的汇报后,深感情况严重。此时,随车赶来的方梦君的摄像镜头正对着他。 雷啸天问:“成功的把握有多大?” 钟斌说:“现在还很难讲,前提条件是在堵漏成功之前,起火的803 号油罐不 发生沸溢,相邻罐不发生爆炸。” 指挥部研究之后,决定采纳钟斌的意见,重新调整战斗部署,并简要地进行分 工:雷啸天为火场总指挥,负责增援力量的总调度和后勤保障,钟斌为前线灭火总 指挥,负责一线的战斗部署,总指挥部就设在距库区一百米的指挥车上。战斗有条 不紊地展开。 必须争取时间,力争绝境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