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节 第二天,沈仲卿留在宿舍里写纵火经过,沈志远到办公室处理一些事情。桌面 上堆了不少文件,他随便翻了两下,满脑子都是松香厂火灾事故的影子,心里异常 烦闷。如果继续查下去,不但断了老同学的财路,而且很有可能把亲弟弟送进牢房。 童年的情形不时地从脑海中涌出。记得有一次,沈仲卿偷了父亲的一元钱,买了两 块雪糕给他一块,后来被父亲发现了。沈志远为了不让沈仲卿挨罚,承认是自己干 的,结果被父亲罚站了两个钟头。 沈仲卿哭着对他说:“等我长大了,挣好多好多的钱,买好多好多好吃的东西 给你。”回忆起这些童年往事更让沈志远感到痛心,是不是真的要把自己的亲情亲 手葬送?他自认不是个称职的儿子、丈夫,也是个不称职的哥哥,事情为什么偏偏 落在他身上?是巧合还是必然?他无法找到答案。 沈志远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境地。他又一次想到了转业。所有的恩怨都源 于他是个消防警官,一切也都会因为他的转业而烟消云散。他会成为普通百姓中的 一员,做个孝顺的儿子,称职的丈夫,体贴的只长,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的是是非非。 他拿出抽屉里珍藏的照片,望着照片中的钟斌,默念:“对不起,我也要离开警营 了!”然后拿出纸和笔,开始起草转业报告。 电话铃响了,沈志远不再理会,这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马文才听说沈志远把沈仲卿从酒店叫走了,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满以为说 服了沈志远,没想到沈志远一步一步紧逼。虽然和沈仲卿有着利益上的默契,但很 难保证沈仲卿不会把真相讲出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拨拉着沈志远的手机、沈志远的 手机一直关机。大队办公室的电话又没人接听。他亲自驾车赶到消防大队。走进大 队部,没想到沈志远坐在办公室里。沈志远眼皮抬了一下,从牙缝里冒出一句, “你先呆会儿,我现在正忙。”然后又低头继续写东西。马文才坐立不安。沈志远 一会儿思索,一会儿行笔如飞,短短的十几分钟,马文才像过了几十年。沈志远轻 吁了一口气,放下笔,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起身说:“哎呀,马大经理,什么风 把您吹来了。失敬失敬。不好意思,刚才忙晕了头,忘了您来了这档事,你千万别 见怪。”沈志远连挖苦带讽刺,马文才尴尬万分。 沈志远说:“你猜,刚才我写什么了?” 马文才以为是火灾原因认定书,欣喜若狂地说:“你签了?” 沈志远点了点头。 马文才说:“我说你也不会这么无情无义。” 沈志远把手指放到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马经理,你想歪了,我是 在写我的转业报告。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十分高兴,绊脚石没了,是不是?” 马文才不知如何作答。 “你需要的火灾原因认定书。我会把它签好。不过,原因只能按实际情况:纵 火。保险公司应该知道怎么做。” 马文才恼羞成怒,“火是你弟弟放的,你想怎么认定就怎么认定。我不但要让 他坐牢,我还要向他索赔!” “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他也不小了,应该知道做什么事情都要负责的道理。 不过,你这个幕后策划者也不能脱离干系吧?” “你……你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与他有关?他承认放火并不等于 就是我指使的,法庭是要证据的。” “证据,是拿给法官看的,恐怕你还没资格来问我这个问题。中国有句古语: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既然我能查出火灾原因是纵火,也一定可以查出你 要的证据。” “你……你有种,等……等着瞧,我奉陪到底!”马文才怒气冲冲地走了。 沈志远感觉特别无力。他觉得自己继承了太多父亲的性格,骨子里有着太多率 直的禀性,认准的东西十头牛也甭想拉回来。 父亲对他的影响是巨大的,什么甘于奉献啊,对党忠诚啊,许多人眼里不识时 务、愚不可及的信条,沈志远却偏偏当回事。现在有些干部张口马列,闭口毛邓, 骨子里却比谁都反动、都腐败。 当官之前,个个疾恶如仇,一副不把腐败分子铲除不罢休的架势,一旦当了官, 掌了权,就变成了腐败分子的一员了,好像官场是个魔力无边的黑洞。 在所谓的官场上,沈志远实在不愿意违背做人原则去求什么,而使自已有些力 不从心。他打个电话给胡进,要求请半天假回家,胡进爽袂地答应了,并让他在家 多呆几天。沈志远也想在家多呆几天;又是军装一天没脱,他就还是部队中的一员, 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他看了看表,差不多到吃午饭的时间了。他赶回宿舍,沈 仲卿躺在床上,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对沈志远说:“事情经过都在台面上了。” 沈志远打开沈仲卿定的事情经过,迅速扫了一遍,事情的原扫浮出水面,由于 市场上成品松香供过于求,永发松香厂基本上处于半停产状态。马文才不想眼睁睁 看着近六十万元的投资打了水漂,便打起了保险金的主意。他把松香厂投了全保, 就连两台货车也投了保,然后等待时机。沈志远到临江消防大队工作,马文才认为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消防大队这一关能通过,就可以达到骗保目的。沈仲卿 到松香厂工作之后,冯文才进一步加速了骗保步伐。马文才和沈仲卿进行了口头交 易,事成之后给沈仲卿五万元。沈件卿一时心动,答应了马文才,由沈仲卿具体实 施纵火。马文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恰恰在最让他放心的环节出了问题,沈志远意 跟他叫起板来。 沈志远看完后,问沈仲卿:“你和马文才之间有没有签订什么协议书之类的东 西?” “没有。你以为马文才那么笨啊!” 沈志远有点蒙了。如果没有证据证明马文才指使沈仲卿纵火的话,马文才的骗 保计划依然可以得逞。而且沈仲卿一定会以放火罪被判处三年以上的有期徒刑。如 果再追究民事责任,无疑给紧巴巴的家里雪上加霜。沈志远收好沈仲卿写的材料, 说:“收拾一下东西,吃完中午饭后,我送你回家。” “你不是送我去投案自首吧?”沈仲卿忽然联想到犯人每次在执行死刑之前, 都会吃到一餐“人道饭”。 “我是真心实意请你吃饭,没有其它意思。” “这件事就算完了?” “完不完先回家再说。” 沈仲卿心情沉重起来,默默地整理行李,然后跟着沈志远下楼。沈志远带沈仲 卿来到临江最有名的河鲜舫,找了一间包房,面对面地坐下来。沈仲卿说:“哥, 我怎么老是觉得有点赴刑场的味道?” “别瞎想,我可是实心实意请你吃饭,别不领情!”沈仲卿来临江之后,沈志 远还是第一次请沈仲卿吃饭,他觉得应该好好地请沈仲卿吃一餐,不想附带任何含 义。沈志远点了沈仲卿最喜欢吃的蟹,又点了半斤南江虾,叫了一份青菜。 服务小姐陆续将菜端上来。沈志远斟上两杯啤酒,举起杯说:“弟、来喝一杯。” 沈仲卿端起杯,一口喝掉。沈志远夹了一只大蟹给沈仲卿,沈仲卿也夹一只给 他,“哥,你也吃。” 沈件卿吃得津津有味。沈志远看在眼里,感慨万千。如果生活都像这样温馨该 多好。沈仲卿低头正吃得起劲,猛一抬头,发现沈志远正在看着自己,“哥,你咋 不吃呢?”沈志远眼睛一湿,还是忍住了,他实在不想破坏这种和谐气氛,“吃, 吃。” “哥,你这次回去,把嫂子接来吧,别让嫂子再为家里操劳了。” “我也想啊,可你说现在行吗?要房子没房子,要工作没工作,再说,父母身 边没人照顾也不行,难啊!”沈志远无奈地说。 “不是我说你,”沈仲卿以前可不敢这样跟沈志远说话,“有哪个当官的像你 这样窝囊,堂堂正正的一个大队长,连老婆的工作都安排不了,家里住的跟贫民窟 似的。” 沈志远静静听着,不想插话。沈仲卿说的是实话,有谁像他这样?手中的权力 不算小,一个堂堂的营长,工程师,日子居然过成这样子。 “弟,你说,如果连我都大捞特捞的话,你说,我们的国家还会成啥样?” “大道理我不懂,好人也不是你一个人做。你不贪并不等于别人不贪,你不拿 不等于别人不拿。吃了白吃,拿了白拿,这就是现实。 “这种现实不会长远。如果手中握有一定权力的人都像你说的这样,又吃又拿, 迟早有一天,还不把国家蛀空了?” 两人吃过饭,绕道水果摊,买了一些水棵和营养品,开车回家。 从县城到家里一半是柏油路,一半是泥沙路。傍晚,吉普车才开到家门口。林 雪听到汽车声,推门一看,喜出望外,大声叫着:“爸,妈,是志远和仲卿回来了。” 然后跑出来,拉住沈志远的手,晒黑的俏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听说兄弟俩回来,沈父挣扎着要坐起来。林雪急忙上前扶住说:“爸,你就躺 着吧,别起来了。”看上去,父亲的病情愈发严重,沈志远带着责备的语气对林雪 说:“都病成这样了,也不送医院?” 沈父喘着粗气说:“不关雪儿的事,是我不想去。我的病怎么着就这样了,治 不好的,到医院也不能长命百岁,还浪费钱。”最后一句才是沈父真实想法。沈父 半是夸奖林雪也是说给哥俩听,“雪儿比你们这些亲儿子还亲,每天有雪地陪在身 边比什么都踏实。”沈志远。心疼地看了看林雪。 沈父不解地问:“今天是啥日子,你们都回来了?” 沈志远说:“我和仲卿想你们了,所以回来看看。”沈仲卿跟着附和。 “都是老骨头了,有啥好想的。志远啊、你刚到新单位,有好多工作要做,别 为家里的事分心雪儿工作的事还没办妥?” 老人期待的目光看着沈志远。 “等忙完了这段时间,我就把雪儿接过去。”林雪听了脸上露出了笑容,“爸, 志远工作忙,到时个再说吧。” 沈父又问,“仲卿,你工作怎么样了?” “爸,我很好,这次回来不去了。”沈仲卿说。 “咋不去了?” “嫂子一个人在家挺辛苦的,所以,我想回来照顾你们。” “真出息了。”沈父开心地说,“你们都长大了,我走也走得安心了。” 沈志远说:“爸,你千方别这么想,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 “算了吧,别再为我操心了,你好好工作比什么都强。”沈父一高兴,精神好 了很多。沈母插不上嘴,听着父子几个人的谈话,幸福地看着哥俩。林雪走进厨房。 “爸,这次回来跟你商量点事,你可别生气。”沈志远说。 “啥事儿?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自己做不了主?” “我……我想转业。 “什么?”沈父差点从床上弹起来,一阵剧烈咳嗽。沈志远赶紧倒杯水,沈父 脸憋得通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声地说:“咋……咋的,犯……犯错误了?” “看你想哪去了,我干得好好的。” “好好的干吗要转业?” “为了咱们这个家,我应该转业……” “谁跟你说的?我说的,你妈说的,还是林雪说的?” “谁也没跟我说。”沈志远苦笑了一声,说:“咱家的情况我还不知道?您和 妈都病成这样了,林雪再这样下去也撑不住了,你说我还能干下去吗?一年到头帮 不了家里,想做点生意又不允许。” “你的军校白上了?党和国家培养你这么多年,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拍屁股就 想走人了?我算自养了你这个儿子!你考军校,就图赚钱养家?那你当初就别读军 校,想赚钱就别穿这身军装!”沈父气不打一处来。 “我也不想转业,小时候我就想当兵、当警察。我终于实现了梦想,而且我在 那一级同学里,算是提得最快的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我一直希望自已成为一 名出色的军人,可是……” “家里拖你后腿了?得罪领导了?同事排挤你?”沈父不依不饶地问。 “这些我都不怕,可我是个长子,又是大学出来的,我不能眼看着……” 沈父愤怒地把桌上的药碗重重地摔成碎片。“以前我当消防兵那阵子,条件没 有你现在十分之一好!爸爸一生没求过什么人,人活着要有志气,我为什么能活到 今天,不就是盼着你们长大,有出息?当兵,当警察就是要为国家、为人民出力, 你可以去鱼肉百姓,你可以大红大紫啊,如果你想这样,你马上就转业,如果你想 发大财,想养家,就趁早别当这个兵!如果你认为是家里拖累你的话,我马上就死 给你看。” 沈志远哽咽了,低头听着父亲的训斥。 “雪儿为了啥?她连个电话都舍不得打,怕你分心,影响你工作。你看她,为 了你,为了这个家,像个男人一样支撑着这个家,就是让你活得有志气、有骨气。 无论有多困难,也不能跟那些贪官一样。咱家还不至于穷到那个份上!”沈父谈到 这,对屋外喊了一嗓子,“雪儿,你过来。”林雪就在屋外听着他们讲话,听沈父 一叫,赶快走了进来,“爸,您叫我?” “你过采。”林雪未到沈父的画前,“雪儿,你把手伸给他看看。”林雪伸出 双手,一双粗糙的手摆在沈志远的眼前,沈父说:“你看看吧,这哪像教师的手, 都是为了支撑这个家啊。” 沈志远忍不住掉下眼泪,“爸,您别说了,你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 沈父由于太激动,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沈志远本来还想告诉你亲关于沈仲卿的事情。看着父亲重病的样子,只好咽了 回去。被父亲骂了一顿之后,沈志远更是铁了心,即使让沈仲卿坐牢也不能让马文 才的如意算盘得逞,他想如果父亲知道了也一定会支持他这样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