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节 永发松香厂火灾事故的进一步调查取证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沈志远的压力也 随之倍增。先是公安局长打电话过来,然后是副县长、政协主席,内容都是围绕消 防大队的火灾原因认定。 虽然没有明确批示沈志远按马文才的意思办,但沈志远还是听出这方面的意思。 现在求情的领导也越来越聪明,领导绝不会傻到明确地指示干什么或者不干什么, 打个电话过问一下,又没记录,意思不说自明。如果这些人把干扰消防执法的劲头 都放任为消防工作的呼吁上,临江消防工作会搞不上去?沈志远觉得目已目前的处 境如同“四面楚歌”,坚持下义的人反而更像另类。 先前的决心,在几个领导的特别暗示之下又有些动摇。他们都是父母官、土皇 帝,可以说掌握着消防部队的“生杀大权”。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只会有一个,随便 找个借口整你一下,都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硬碰硬,恐怕是不行了。经过权衡利弊,沈志远决定将矛盾上交给支队处理。 一旦支队接手调查,县里的领导就不便也不可能再插手阻挠。不过,他也就不可能 再有反悔的机会了。 沈志远拨通了雷啸天办公室的电话,将永发松香厂火灾情况向雷局长做了汇报。 汇报时,他将沈仲卿参与纵火的情况隐瞒了,他不想干扰雷局长做出决定。听了沈 志远的汇报后,雷啸天说:“已经有人到我这里通融来了。”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涉及什么人,都必须查明事情真相,绝不能让这种骗保行为得逞。这样,你 不方便处理的话,让袁永烈下去处理一下。” 打完电话没一会儿;雷啸天打回电话给沈志远,第一句话就问:“听永烈说, 你弟……你亲弟弟参与了放火?”他实在不愿相信。 “是的,初步查明,我弟弟参与了放火。”沈志远强压住悲痛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讲清楚?” “说不说,我想对这件事情的处理都不会有什么影响。” 雷啸天默默地放下了电话。 袁永烈接到雷啸天的通知,让他代表支队下去调查永发松香厂火灾事故,,他 想都没想便肯定是沈志远主动提出的要求,说明沈志远已经铁定决心要按事情的真 相公布出来。“同学、弟弟、纵火”等几个毫不相干的词语在袁永烈脑海里纠缠。 他能感受到沈志远无助的凄凉,更佩服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勇气。他下去无非是让沈 志远暂时从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中解脱出来,不必亲手将老同学以及亲弟弟绳之以 法。论专业技术水平,沈志远在支队首屈一指,哪里还需要支队派人下来认定?他 太了解沈志远了,在没有十足的证据面前,沈志远不会轻易下结论。在这一点上, 他特别欣赏沈志远正直之中所包含的睿智。 到临江之后,永发松香厂的火灾事故调查工作全部由袁永烈和肖参谋接手。袁 永烈带领肖参谋到现场看了看,然后重新收集整理证据。沈志远从这件事中摆脱出 来,忙于大队本身的业务工作。再有电话打进来,沈志远都明确这样一个信息,由 于原因复杂,支队已经接手事故调查。 马文才很快听到支队派人下来对火灾原因进行论证的消息,心彻底凉了。沈志 远和他撕破脸皮,连老同学的关系都不顾了! 愤恨之余,转念一想,沈志远连亲弟弟的关系都不念,一个老同学又算得了什 么!想到这,心里稍微平衡了一下。暗骂道:这个吃斋念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东西! 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不能眼看即将到手的几十万就这样白白地葬送在沈志远的手 里。马文才决定进行最后一搏。他打通了沈志远的电话,问道:“老同学,我那事 还没搞定?” 沈志远很想挂断电话,尤其听到马文才故意强调的“老同学”三个字,特别刺 耳、特别恶心。他还是耐着性子,说:“这宗火灾属于重大火灾,支队已派人调查 处理,很快就会有结果,你再耐心等待。” 马文才一语双关:“这没所谓,反正真相只有一个,结果也只能有一个。你说 呢?” 沈志远说:“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这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那是,那是,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晚上有空吗?叙叙旧吧,别为这事伤 了和气,区区几十万,我还真没把它放在心上。” 沈志远委婉地拒绝了马文才所谓的“叙旧”,说:“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被 监督单位或当事人的宴请。” “你不是没插手这件事吗?只当叙旧,私人感情,绝不谈公事。” 沈志远想了想,应承了马文才,说:“那好吧。” 马文才心头一喜,只要沈志远肯出来,就不怕他是个铁石心肠的木疙瘩,“晚 上八点,绿茵茶艺馆见吧。” 放下电话,沈志远把马文才请他喝茶的事跟袁永烈说了一声,袁永烈坚决表示 反对,说:“跟他还叙什么旧!” 沈志远说:“反正迟早都要把话挑明,早说了也好,省得他在那里枉费心机。” “挑明了也不是这个时候,再说了,也用不着你去挑明啊。” “毕竟我们同学一场,即使是鸿门宴又能把我怎样呢?” 袁永烈拗不过,只好说:“去可以,不过要小心。” “知道了。” 沈志远换了便服,准时来到绿茵茶艺馆,服务员把他带到里边的雅间。马文才 笑容可掬地说:“老同学真不愧为军人,很准时啊。” 沈志远语中带刺地说,“带我来这么高雅的地方,不是真的想叙旧吧?” 大家都是明白人。来,先喝杯茶,西湖的龙井,几十元一两的。“马文才边说 边给沈志远斟上一杯。 沈志远接过来,用鼻子嗅了嗅,“挺香,跟老同学借光了。” “这是哪里的话,你肯来,就说明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同学嘛。嫂子工作的事我 已经跟我叔打好招呼了,只要你说句话,马上就可以把她调到县城来。” 和林雪相聚是沈志远梦寐以求的事,然而他只能拒绝隐藏着罪恶目的的诱惑。 “你的条件确实很诱人,不过,我想知道你要让我说哪句话?” “其实我不说出来你也知道。” “知道又怎样?结果还不是明摆在那吗?如果你是为松香厂火灾认定的事,我 劝你就别枉费心机了。” 马文才脸色微变,说:“你是聪明人。”马文才边说边拉开随身所带的手提袋, 从里边拿出整整五捆钱,银行的密封线还在上边。他把钱往沈志远面前一推,“这 五万块是你的,你弟弟的还按当初定的另外算。” “你连我也想收买?”沈志远嘲笑道。 马文才咬咬牙,又从手袋里拿出三捆,“八万,可以了吧?” 沈志远不动声色地说:“你到现在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在你的眼里,权力和金 钱是万能的,甚至连感情都可以利用。在我眼里,钱就像一堆废纸,虽然我比任何 人都需要钱。别说是这些,就是你把银行搬来,也甭想让我放弃做人的原则。” 马文才嘿嘿干笑了两声,说:“你也别不识抬举,钱你可以不接,你说纵火我 也没意见,不过,你弟弟可就至少判上十年八年刑啦。你大义灭亲,多好听的名声 啊!你的前途可能就此一帆风顺。不过,你想过没有,你是用你的弟弟——你亲弟 弟的自由换来的。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假仁假义,实际上,你比我更看重名利,不然 的话,为什么要跟我还有你亲弟弟过不去?” “我弟弟的事不用你操心!”沈志远愤怒地喊道,“马文才,你别自作聪明, 别以为你干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就不会有人知道,想栽赃陷害忡卿没那么容易。” “知道,你弟弟知道啊,你让他拿出证据来啊!”马文才洋洋得意。 “你错就错在到现在还不思悔改,你不是要证据吗?到时调查组一定会展示给 你看。等候通知吧。对不起,我要告辞了。” 沈志远不屑地看了马文才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马文才不相信沈志远会把亲弟弟送进监狱里,沈志远意志坚决的态度令他迷惑。 马文才忽然想到有一种可能:沈志远确实掌握了他指使沈仲卿纵火的确凿证据。马 文才又从头至尾仔细回想了一遍,简直天衣无缝,不可能有什么证据落人沈志远的 手里。 沈志远这样做无非想敲山震虎。他又隐约感到还是有点问题,马上拨通了大队 王参谋的电话,对面传来大队王参谋的声音:“马哥,我也正想找你。情况不太妙, 沈志远那里有一盒你和他弟弟的谈话录音带。” “什么,录音带?”马文才顿时懵了,脸上扭曲变形。他万万没有想到,沈仲 卿也会留一手,怪不得沈志远会这么绝情。他渐渐恢复冷静,对王参谋说:“你想 想办法,能不能把那盒带子弄出来。事成交后,我再给我两万块。” “马哥,真对不起,现在调查组是由支队派下来的,我根本插不上手了。而且 那盒磁带一直在沈志远的手提袋里,形影不离,根本没机会下手。” 马文才恼怒地挂断电话,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桌子被撞歪了,茶杯掉到地 上,发出清胞的破碎声。服务小姐闻声走了进来,马文本大吼一声:“给我滚出去!” 服务小姐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走出去把门关上。马案多拿障孩袭越看着天花板,面 目变得狰狞起来,然后拨通了一个电话,说:“黑子,你马上给我办件事……” 从茶艺馆出来,沈志远看了看手表,不到九点钟,时间尚早。 他没有立即赶回单位,而是习惯性地绕道去了新营区。没特殊情况,他几乎每 天都要到工地上转一转。再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新营区就可以举行落成仪式了。 新营区坐落在开发区,区内的道路还没有完全修整好。营房建设已进行到最后 的装修阶段,几个装修工正在加班加点。沈志远走进去,查看了一下施工质量,向 在场工人嘱咐了几句,然后走出工地,朝那辆北京吉普走过去。这时,他注意到有 一部车停在吉普车的后面,没有熄火,开着小灯,似乎在等什么人。这么晚了,还 有车停在这个地方,沈志远心里纳闷。刚才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什么车停在这里, 他提高了警觉,向四周望了望,除了工地传出施工嘈杂的声音,没什么异常。他从 包里取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就在右脚刚踏进车门的一刹那,他忽然感到后面一团 人影扑了过来,他本能地偏了一下头,一把明晃晃的刀砍在他的后颈上。脖子一凉 的同时,沈志远顺手把车门猛地向外打开,撞在黑影上,砍刀应声落地。又一条黑 影扑上来,明晃晃的刀对着沈志远左劈右斩,沈志远被逼得一步步突后退。刚才那 条黑影冲进车内,将沈志远的手提袋拿到手,然后对正在紧逼沈志远的黑影喊道: “快走!到手了。”两条黑影麻利地钻进接应的车,扬长而去。沈志远捂着伤员追 出几步,血水顺着手指流了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辆无牌车消失在视线之中他连忙 打电话向110 报警,然后又拨打120 给急救中心。 沈志远身上共挨了三刀:颈、肩、背各一刀,尤其是颈上那刀,如果再偏两毫 米的话,就砍到颈动脉了。 袁永烈和刑警队的两名刑警几乎同时赶到医院。医生给沈志远缝针、包扎完伤 口之后,弄警开始向沈志远了解情况。沈志远把当晚发生的情况说了一遍。袁永烈 大声地说:“事情这不明摆着嘛,还不去拘捕马文才?!” 警衔稍高一点的刑警面露难色地说:“在没有十足的证据情况下,暂时还不能 拘捕任何人。” “那你们去找啊。” 沈志远对袁永烈说:“别为难他们了。” “沈大,我们先调查一下情况,有情况再通知你。”说完两人走了。病房里只 剩下袁永烈和沈志远两人。沈志远苦笑了一下,说:“马文才的堂叔是公安局长, 你还能指望他们破案?” “不行的话,让市公安局派人来查,还反了不成?这不明摆着冲你来的嘛!” 沈志远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低声说:“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下毒手吗?” “还不是松香厂那单事!” “具体地说,是为了那盘磁带。” “什么?那盘磁带给他们抢去了?” 沈志远点了一下头。 “那下一步该怎么办?如果不能指证马文才指使的话,你弟弟就要负全部责任 了。”袁永烈一时不知所措,他看着沈志远,沈志远头上缠着绷带,看不出任何表 情。 “还好,那份认定书还没发。”袁永烈庆幸地说,“我说算了,别跟他们斗了。 搞不好,把仲卿搞进监狱不说,连你都搭进去了,就按最初的认定算了。不过,也 太便宜了马文才这小子。” 沈志远下定决心地说:“火灾认定书照发。” 袁永烈不解地看着沈志远,“我不是被砍晕头了吧?” “你就按调查出来的情况,该是什么原因就是什么原因。” “你下得了狠心?让你弟弟蹲上几年的大牢?” 沈志远没吭声。袁永烈又问:“下决心了?” “下决心了。” “志远!”袁永烈苦口婆心地劝,“你坚持原则我不反对,你跟他们争这口气 我也不反对,你仔细想想,你这不是跟他们斗,而是害仲卿啊。马文才依旧当他的 老板,你却因为坚持原则而让仲卿负上本不该他负的刑事责任。这个认定书我不能 发,而且证据没了,我也没办法认定。” “上次跟你谈话时,我就知道了这盒磁带的重要性,所以,我怎么会让马文才 轻易得手?” “抢都抢去了,还不算得手?” “我料到马文才会狗急跳墙,只是对他下这么狠的毒手却是始料不及,毕竟我 们曾是最亲密的同学。”沈志远伤感地说。 “你呀,都到这种地步了还改不掉毛病!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好人哪!” “你放心,我还没蠢到这种程度。”沈志远示意袁永烈把门关好。袁永烈探出 头,朝门外看了看,确信外边没人、然后进屋把门关好。 沈志远说:“他们今晚抢去的是复制带。” “你还有原带?” 沈志远点了点头。袁永烈一激动,忘了沈志远身上的伤,一拍沈志远的肩膀, “真有你的!” 沈志远“哎哟”一声,“轻点,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