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 三天后,红香看到了同州城,那灰色的高墙和朱红色的城门坚厚而结实,这 是她第一次真正目睹同州的仪容,目光中饱含陌生,她在同州城里居住了整整一 年,却不曾像个最普通的下人那样走上街道看看城市,她只在轿子里蜻蜓点水般 地瞄过它几眼。 同州城以千古不变的忧愁面容再次接待了红香。这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 从她疲惫的脚步一踏上同州城的青石板街道,红香就找到了那种熟悉的温热感, 那种夹杂了油烟和脂粉的既遥远又亲近的气味随风而来久久不散。有士兵站在城 门口站岗,手里的枪和腰间的皮带扣闪闪发亮。在城门旁,一个光着屁股的小孩 正坐在墙脚下哭。听到孩子的哭声,红香的乳汁就禁不住流了出来,浸湿了衣襟。 胸前一片湿团的女人走过同州城陌生的大街小巷,心里升起复杂和迷茫,她看着 街道两边望不到尽头的店铺和商行以及络绎不绝的人群,深感不知何去何从的彷 徨。一个老乞丐把破烂了边沿的空碗伸过来,红香被吓得跳开了,老乞丐则在她 身后暧昧地狂笑不已。 有风沿着街道吹过,吹乱了行人的衣装和一些店铺门前的花卉。风中的红香 踽踽而行,目光中充满了苍茫,她看到了真正的城市大道和耸立的高楼,每个巷 口都挤着一堆人在窃窃私语,红香经过时,那帮人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看,表情 是城市青石板路才有的那种呆板和冷漠。 红香在街巷之间巡走了半个下午,其间她相继看到了另外两个城门,天空中 浮云流转,浮云下面是偶尔过路的燕雀,城门切割了一个世界和另外一个世界。 城市中间的一座桥也切割了两个世界,桥南是繁华的街市,而桥北却是破败而褴 褛的房屋,站在桥上,能够深切地感觉到一半荒凉一半富丽,富丽的一半符合她 心目中的对城市繁华的想象,而荒凉的一半却与她心目中的城市想象相去甚远, 于是她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南面。红香无比厌恶那些散发着沤臭气味的穷人住宅。 她站在桥中央忍不住对着北边吐了口唾沫,她的唾沫落进了小河,随水漂走了。 红香想,在城南也许能找到鹿侯府,鹿侯府肯定在繁华如锦的城南区域,在 城南的一条宽敞街道上,她也曾看到不少大户巨富的庭院宅基,可是它们并不是 鹿侯府。红香只想能在白天的时候,站在远处详细地观看一次她幽居了一年之余 的鹿侯府,她要看看囚居自己的庭院外表到底是什么样子。与此同时她隐隐约约 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奶水禁不住地又淌了出来。 黄昏很快就到来了,当红灯点亮整个街市的时候,红香才觉得饥饿已经在自 己的腹腔里积蓄了半天,开始随着夜晚的临近而变得愈发难忍了。 红香在一个屋檐下坐了下来。她必须稍事休息,同时思考一下这个漫长的夜 晚如何度过。街上的行人稀少了下来,一些杂毛的流浪狗趁机出没于各个店铺之 间,不时地被店主人轰赶出来。红香望着陌生依旧的同州城,陷入了最初的茫然 和无助之中。 红香的茫然在黑夜的逐渐降临过程中越来越显得真切,她捂着自己咕咕叫的 肚子朝狭长的街道看了一眼,可是她什么也没看到。风把某种诱人的香味吹进她 的鼻腔,香味钻进她的身体深处,饥饿在胃里变成了一团火,烫。 在饥饿叫红香陷入昏昏欲睡的时候,脚踝部突然而来的温热感惊醒了她,一 只狗正在肆无忌惮地舔着她的脚,她的脚一动,狗便慌张地躲开了,站在不远处 观望着她。 “滚开。”红香恼怒地说。她向狗挥了挥拳头,狗便呲着牙跑了。 红香从那只狗的眼睛里看到了强烈的饥饿感。她想,也许那只狗把我当作死 人了,或者是它想在这黑夜的街道上吃了我。这样想着,红香的心里泛起油然而 生的恐惧,她第一次想到自己可能丧命于这个陌生的城市,无论如何她也无法想 象自己会被一只野狗吞食,她想同州城也许就是一只随时会啃噬和吃掉自己的野 狗!她站起身来,沿着冰凉的路面往前走了一段。夜晚将整个城市变作漆黑一片, 灯光在远处若隐若现,像鬼火般地吸引着她的视线,最后她在一家米店前的台阶 上坐了下来,因为那里至少有盏灯笼挂在门脑上。没用多久,红香就在恐惧和饥 饿的催促下忍不住睡着了,她靠着墙壁,面对着广袤而漆黑的夜空。 这个晚上前来解救红香的是两个女人,她们穿着艳丽的衣服,长得俊俏而妩 媚,她们从一辆马车上下来,朝她走来。 红香在恍惚中问:“你们是鹿侯府的吗?” 两位女人相视一笑,说:“姑娘你说对了,我们就是鹿侯府的。”她们把疲 惫的红香架上了马车,在黑漆漆的马车里,红香恍惚地感觉还有两个人挤在里面, 她问她们:“你们是鹿侯府的吗?”回答她的却是软绵绵的哭泣声。她回过身敲 打着马车的壁障喊道:“你们是鹿侯府的吗?”没人回答她,这次回答她的是马 蹄踩踏在青石地面上的嗒嗒声。 马车穿过街巷,在一个黑色的小门前停住了,有人手执火把走了出来。红香 听到有人说:“今天运气好,买了两个还白捡了一个。” 红香的心猛然一紧,不祥的预感倏地冲上脑门,她抱着马车的车辕死死不肯 下车,她说:“你们得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个女人用阴阳怪气的声音说:“这里是翠莺楼。”一个长得很草莽的壮汉 走过来捏住她的手腕,喊道:“他娘的这里是妓院。” “我怎么会来到妓院?我不想来妓院。”红香说。 “你已经来了,来了就走不了。”女人说。女人的声音狐媚而得意。“谁叫 你半夜三更的一个人缩在大街上,你睁开眼睛看看,这里是同州城,不是在你们 乡下。” “可是我不想呆在妓院。”红香说。 女人手抚下颚说:“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呆在这里,可是你命中注定要来妓院, 只怪你爹妈没把你生对时辰。”说着,一旁的壮汉就上来掰开了红香的手,把她 强行拖下了马车。在那一刻红香再次想到了那只野狗,她对自己说,早知道这样 还不如被野狗吃掉。 妓院的生活从一开始就给了红香无法忍受的耻辱感,她在那里度过的第一夜 就充满了心惊胆颤,一个男人偷偷溜到她的床上,揉捏着她的身子放荡地说: “姑娘,就让大爷来给你开苞吧。”红香抬脚把他踹下了床,手抱胸部跑了出去。 老鸨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拽回了房间,老鸨愤怒地说:“你别想从这里逃出去。” “有男人上我的床。”红香说。 老鸨翻了她一眼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以后会有无数男人爬上你的床。” 红香说:“我不想做妓女,是你们硬拖我来的。”红香整理着身上凌乱不堪 的衣衫,声音委屈而压抑。老鸨能够根据以往的经验明确地判断出说话的女人是 至死不从还是不置可否还是忐忑不安,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抓住对方话语中的 脆弱之处,于是她换了一副表情,亲切地说:“姑娘,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这 里是有规矩的,你已经来了,就该多想想怎么才能尽早出去。” “怎么才能出去?”红香问。 老鸨坐了下来,摩挲着红香的手臂说:“办法是有的,第一,找个人把你赎 出去;第二,好好接客,等攒够了钱,掌柜的自然会放你离开这里。”红香低着 头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无言地回了房间,她睁着眼睛在床上度过了那个夜晚。 红香是同时进入妓院的三个女人中最先一个愿意接客的,在没有赴前院接客 之前,她和两外两个姑娘要做的事情就是在后院为那些妓女洗衣服,红香一边洗 那些衣物一边不停地吐唾沫,她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恶心。 这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情是,红香看到和她同时进入妓院的姑娘美莲赤裸着身 子声嘶力竭地从屋内跑了出来,头发凌乱,前胸和后背上都布满青色的抓痕,大 腿根部淌着鲜红的血,美莲抱着后院的树大叫道:“畜生,你们都是畜生。”一 个男人跟在她后面,一把抓住她的后颈,像提了只小鸡一样把她提了回去。红香 看到美莲白色身体在不断的晃动和挣扎,她的挣扎显得极为渺小和微不足道。老 鸨幸灾乐祸地说:“这些不懂事的姑娘,敬酒不吃吃罚酒。” 红香终于明白了,他们要来硬的了。 老鸨也说:“对待不识时务的人就得来硬的,我们这里专门有对付不听话的 贱货的办法。”说完她朝红香瞪了一眼,目光中满含警示。红香就是在这一刻放 弃了她的坚持,她迟早会被拖上男人的床,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主动上床。 红香扔掉手里的衣服说:“畜生,畜生,我豁出去了。” 老鸨为红香找到的第一个客人是个地方士绅,年近六十,有着同州城大部分 有钱人的红润面色和肥硕身体,他一上来就攥住了红香的胸,迫不及待地撕掉了 红香的衣服,张嘴噙住了她的乳头,他吮吸到了奶汁。 红香闭着眼睛忍受着被揉搓和呲咬的疼痛,她听见士绅在她耳边说:“我最 喜欢人奶,我就喜欢吃人奶。”他像个贪婪的婴儿一样把红香乳房里的乳汁咂吧 一空,然后兴奋地叫道:“好多年都没这样吃过人奶了,今天竟然在妓院吃着了。” 红香又一次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躺在妓院的床上隐约听到了婴孩的哭泣声, 她在模糊中看到一张孩子的脸,她伸出手想去摸摸他,摸到的却是一个老男人扎 手的胡须。她在心里悲哀地叹了口气,眼泪顺着两颊潸然落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