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誓言不像流水
为了让誓言不像流水,他们刺开手指,让他和她的血滴在一起。他们捧着彼此
的血,跪在佛像前,指天为誓,结下生死之交。从他们认识到血盟,仅仅三天,可
好像从原始时代就指腹为婚。仅仅三天,他们经历了花前月下,经历了生死相许,
经历了古道侠肠,经历了同归于尽。人生在世,只要有一次荡气回肠,还有什么遗
憾。
“看来你是个健忘的人。”叶小歌看她久久沉默,不由地说。
“我从来不忘记真情。即使那是一瞬间。”
“是吗?” 叶小歌觉得自己和自己在内心对话。她的每一句回答都像是自己
的回答。这不禁使他心动。世界上一对默契的人并不多。“在赵明明心里,你是世
界上最完美的女人。”
他捕捉着她脸上的最细微的表情。他以为她会皱一下眉头,可她脸上没有丝毫
的变幻,她像谈论陌生人一样,说“没有得到的永远是完美的。”
“你是什么样的女人?”叶小歌凝视着她,像凝视着一幅画不下去的、让人伤
感的画。
她淡淡地说,“在浑浊的人面前,我的笑声纯洁。在纯洁的人面前,我的笑声
浑浊。”
叶小歌几乎想拥抱她的灵魂。他几乎有点崇拜她了。她说着他想说可从没打好
腹稿的话。她的思想已经跳跃在他之上。在她面前,他第一次对自己有些质疑,他
终于碰上了对手。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这几天总是激魂动魄,她的眼睛给他想像力,她的气质让
他想入非非,她的声音蒙上让他猎奇的光圈。
叶小歌激动地看着她。按照他过去的逻辑,和一个女孩子单独交涉了这么久,
该是刺激或者分手的时候了。可坐在她的身边,他感到了时光在他们身上的急促的
流逝。他的心里有一种不安全感,惟恐这种让人伤心的气氛突然打破。他像第一次
听到一曲凄婉的箫声,沉醉在这片没有声响的音符里。他惟恐她沉默。他爱听她的
与众不同的声音和语言。
“如果我是女人,让一个男人那样深情地回忆我,我会感到幸福。”“我没有
怀旧病。”
“你好像已经看破红尘。”
“真的看得破吗?”
“你好像生来老辣。”
“我从来就没有年轻过。”
她流露感情这样沉稳、自然,没有半点卖弄风骚的嫌疑,她看上去还是个孩子,
可又这样老成。她的脸因为她的内心而光芒四射。他突然发现,他还没有见过这么
美的女孩子。
他说,“你应该有个朋友。”
“说了你也许不信,”她说,“我一生还没有过一个真正的朋友。”
“我也是。”叶小歌并不难堪地说。
“人是很难互相理解的,理解比爱更困难,因为爱是盲目的,这是人的本能。
可理解是理智的,这不是随便一个人所能达到的。”她缓缓地说。
他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心悦诚服地默记她说的话。他发现自己一贯孤傲的心已
经被她牵引住了。他的积蓄了二十八年的傲慢在她冷静的回答中一扫而光。他突然
觉得她是他信仰的教科书。他相信自己会百看不厌。他知道自己已经盲目了,可他
不想抑制。他一生从未有过这种奇特的感觉,他知道更难得到的是灵魂。这也许需
要他一生的努力。他的一贯的自信心受到了挫伤,让他快乐难忍的挫伤。他像一个
残兵败将,欣赏着没有攻下来的风景。他突然想起赵明明,他一阵心痛。
他吻着她的手指,他清楚,对付这样的女人,只有尽快占有她的肉体,然后再
攻破她的灵魂。如果躲躲闪闪,只能像赵明明一样,越追越远。他看着她的清醒的
目光,不可思议为什么她不束手就擒,他说,“从你的眼光里看出,你并不幸福。
你这样的女孩子,应该有个救世主保护你。”
她的心酸痛,她闭上眼睛绝望地说,“这个救世主在哪里?”她的声音里流动
着哀婉的情绪,这种情绪使人联想到正在逝去的事物中那些永不消失的东西。
她的酸痛的心引起嘴里蹿涌酸水,她捂住脸,冲向卫生间,压抑了太久的酸水
和泪水同时浩荡出来。
她走出卫生间时,叶小歌在门外等她,看她满脸苍白无力欲倒的样子,连忙一
把扶住她,问,“要不要送你去急诊?”
她摇摇头,“送我回办公室。”
八
他就要来了。那时,她每个星期就这样等他,她把一摞诗稿交给他。他每读一
首,评语脱口而出。他掂着一摞摞沉重的诗稿,审批一遍就到天黑。一天突然停电,
他点上随身携带的蜡烛,依然坚守着流水线。
每一首诗都是写给他的,她总是捕捉他脸上一点一滴的表情。
你把我的诗稿
摊在桌上
像看着病人
数着一个一个的伤口
月色里, 你的身子
动着眼睛的石雕
眼里说了什么
还用说出来吗
你的手指在桌上
不停地弹呵弹呵
你那是有意还是无意
难道你不知
少女的心是一架钢琴
手指轻轻一碰
就是一个心照不宣的颤音
这首挺纯的。他笑笑,问,你一定有100 个男朋友?
她不敢说就是你,反而绕着圈子说,人生、 石头都会有奇遇。在晃动的眼神
里,你像棋子一样下过来,我下过去,就这么简单。讲出去,又故意神秘。
你好像久经沙场,他笑笑。
她苦笑,生活就是一副熬错的草药。
一生还很长,别过早地下结论。他看着烟雾说,活着,就像阅读一本天书,年
年都是那几页。可初看和重读,味道越来越不同。
她不敢说,每一个和你在一起的时刻都像在梦中。每次和你谈话以后,我都像
从日光浴里出来,浑身洋溢着太阳的光泽。每次你来之前,我都坐卧不宁,编排着
和你的对话。有时我从梦中含泪醒来,只因你离我只有一寸的距离。
她最高的要求就是每个星期还能看到他,把一摞诗稿给他,这对她无疑就是幸
福。可连这渺茫的安全感都保不住了。他点着烟,声调压得很低地告诉她,我下个
星期就去欧洲。她一阵慌乱。她想问以后怎样才能见到他,可什么也没问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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