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孙天鹄驾驶奥迪车,渐渐远离省外贸公司大楼。距离和杜荔见面还有一个时辰。 倘是往日,他会一头扎进图书大厦,浏览浩如烟海的书籍。不过他今天不想去,因 为他了解自己,一旦走进图书大厦,没有三两个小时,他不会轻易出来。他担心自 己只顾翻书,错过和杜荔见面。前些日子,孙天鹄在网上很不经意读到一篇帖子, 内容几乎和逯长河在美国华文报纸上读到的一样,只是更具体,披露G 省农业大学 著名教授杜一樽,正在研制高产、高油、高蛋白大豆,据说已接近成功。下一步就 要从小规模实验田转入乡村大面积产业化播种,其中关键是大量制种。孙天鹄足足 两夜没睡好。第三天上午,他很快拨通G 省农业大学的电话,询问怎么跟杜一樽教 授联系。对方告诉他一个电话号码。他手按着怦怦狂跳的心房,电话刚一接通,就 迫不及待地自我介绍。不料电话里竟传出闫新强熟悉的笑声,孙天鹄这才知道自己 的小舅子闫新强原来是杜一樽教授的关门弟子。 闫新强耐着性子听完孙天鹄的叙述,不冷不热地挤出一句话,三姐夫啊,我劝 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其实我就是双高大豆课题组的主要成员,你说的那个帖子,我 也读过,跟你说吧,一般大豆都是闭花授粉,双高大豆呢……哦,跟你说这些干什 么? 你也不懂呵! 孙天鹄很讨厌闫新强说话的口气,他的喘息声有点儿变粗,但他 克制着没有反唇相讥,而是口气委婉地对闫新强说,他很想和杜一樽教授面谈,下 花堡愿意先期投资,条件是双高大豆要在下花堡制种,项目专利也须由下花堡买断。 闫新强在电话里讥讽地笑了笑说,三姐夫,我很钦佩你有胆量,我可以替你通融, 至于什么结果,现在不敢说! 孙天鹄惊喜地喊起来,闫新强,你如果能把这件事办 好,你就是下花堡头号功臣,我要重重谢你! 孙天鹄满怀期冀等待着。一个月过去 之后毫无动静,闫新强似乎早把这事忘到脑后。前几天,孙天鹄去豆儿镇岳父家, 偏巧碰上闫新强从省城回来,他急忙询问何时能面见杜教授。闫新强支吾好半天, 也没说出子午卯酉。孙天鹄又追问一句,闫新强眼里居然透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孙天鹄很不高兴,说出的话有点儿难听,我说闫大博士,你导师不是牛顿吧? 不是 爱因斯坦吧? 架子是不是有点儿大了? 闫新强晃晃肩膀,他不是牛顿,不是爱因斯 坦,可也不是凡夫俗子,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够层次! 一句话把孙天鹄惹火了, 他挖苦地说有人就像水仙花,水多了装葱,水少了装蒜,他讥笑地问闫新强,你导 师是葱还是蒜? 闫新强一张白脸瞬间涨成紫红色,恼火地盯着孙天鹄,我导师学识 渊博,著作等身,不像某些井底之蛙,兜里揣几个土腥味儿十足的臭钱,就以为能 包打天下呼风唤雨,真是可笑至极,有成语这样形容他们,妄自尊大! 孙天鹄脸上 顷刻阴云密布,圆溜溜斗鸡眼斜乜着闫新强,好像从牙缝挤出一段话,我也听人说, 有人本来祖辈都是乡巴佬儿,浑身毛缝眼透着土腥味儿,进城喝几瓶墨水,就自谓 鲤鱼跳龙门了,也有成语形容他们,数典忘祖! 闫新强嘴唇哆嗦着,好半天说不出 话。孙天鹄冲着满脸焦虑的岳父和岳母点点头,气昂昂走出闫家大院。 这次龃龉很快过去了。闫新蕊从母亲张秋禾嘴里得知事情原委,立刻从豆儿镇 回到下花堡数落孙天鹄,我说你怎么犯浑呢? 你挖苦杜一樽教授,我弟弟能不急眼 么? 你知道杜教授是他什么人? 不光是博士生导师,还是老丈人! 孙天鹄惊讶地看 着妻子。闫新蕊告诉孙天鹄,闫新强回来就是征求父母意见,他和杜一樽教授的女 儿杜媛很快就要结婚了。孙天鹄暗暗思忖,看来要想结识杜一樽教授,还真要打通 闫新强这个外围堡垒呢! 现在已经把他得罪,只好亡羊补牢了! 于是他每隔两天就 叫闫新蕊去豆儿镇打听闫新强婚期,他准备馈赠一份结婚大礼,打破已经形成的僵 局。 孙天鹄很快驱车到达G 省农业大学一栋青灰色四层楼前。 他已经问清楚,杜一樽教授的试验室就在这栋楼里。孙天鹄大摇大摆走进去。 一位中年妇女挡住去路,孙天鹄向她说明来意。 中年妇女将他带进一间简朴的会客厅,顺便告诉孙天鹄,杜一樽教授非常忙, 不但搞科研,还给研究生和博士生上课,有时还要去外地讲学,他的日程都由闫新 强安排,必须事先预约。孙天鹄自我介绍是闫新强三姐夫。中年妇女上下打量孙天 鹄,转身走出会客厅。不大一会儿,闫新强穿着白色工作服走进来。孙天鹄热情地 握住闫新强的手,语调甚至有讨好之嫌了,新强啊,你是不是还生三姐夫气呀? 你 三姐把我好顿骂,她说,好哇孙天鹄,你不知道老丈人在女婿心中是什么地位么? 你诋毁杜教授,人家新强能不生气? 你听听,你三姐竟说我上次是诋毁杜教授! 闫 新强咄咄逼人地盯着孙天鹄,你觉得是不是诋毁呢? 孙天鹄咽了口唾液,赔着笑脸 说,没那么严重,也就是有点儿失礼吧! 闫新强满脸高傲,你既然认识到了,我就 接待你两分钟! 孙天鹄的面颊瞬间火烫般灼热,尖刻的话险些又要脱口而出。不过, 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嘴巴闭得铁紧,惟恐自己顺嘴 说出不堪的话,往下的事就不好办了。 闫新强抬腕看看手表,示意孙天鹄抓紧时间。孙天鹄脸色阴沉下来,他本来想 把存有五万元人民币的储蓄卡掏出来,作为恭贺小舅子新婚之禧的礼金,只是一看 闫新强牛烘烘的样子,心里顿时萌生反感,索性把已掏出的储蓄卡又塞回兜去,极 力克制着,又把自己曾和闫新强说过的话重复一遍,还说如果杜一樽教授感兴趣, 欢迎他到下花堡实地考察。闫新强嘴角漾出一丝嘲讽说,三姐夫,我劝你还是别浪 费精力了,你们下花堡,包括你本人,我已经跟老头子原原本本介绍了,你知道他 怎么说么? 我想我还是不说了吧! 老头子话很尖锐,我担心你气量小承受不了! 孙 天鹄笑了笑,兄弟你不用跟我卖关子,我不是三岁两岁小孩儿,杜教授有什么话, 你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闫新强吞吞吐吐地,三姐夫啊,其实你也算小有名气了, 老头子在报纸上看过有关你的报道,他还在电视上看过你们下花堡和上花堡打官司 的实况录像,他很不理解你和二姐夫牛逵怎么斗得那么凶? 我向他介绍你们之间的 前因后果,你猜他怎么说? 新强啊,你这两个姐夫都是什么素质啊? 窝里反,乌眼 鸡,几千年根深蒂固的小农意识,一辈又一辈不断复制这种劣等角色,我敢断定, 像他们这类屁股上长着长长小农尾巴的人,根本就没资格搞现代农业,别说双高大 豆还没研制成功,就是最后研制成功了,我也不会交给他们……哦,三姐夫,你生 气了? 闫新强这是明知故问,他早看见孙天鹄的脸先是气得煞白,很快变成酱紫, 最后居然泛出铁青色。孙天鹄下意识地攥紧拳头,冲着闫新强的鼻梁使劲一晃,闫 新强惊恐地后退两步。孙天鹄深深呼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闫新强,我宁肯相信 你刚才说的这些话都是驴子放屁,我不嫉恨你,我很同情你,你毕竟是个纸上谈兵 的小博士生,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就能翻翻书本诌俩新名词儿,要论农业实践你还 鸟毛儿不是呢! 闫新强恼火地看着孙天鹄。孙天鹄越发盛气凌人,憋在心里的话一 旦说出更具杀伤力,闫新强啊,假如你刚才说的这些,真都是杜一樽教授的原话, 我就怀疑他的知识结构咋这么陈旧啊? 他是不是真有学问啊? 这怎么带研究生和博 士生啊? 这不要误人子弟么? 由此可知,你的博士学位肯定是水货,因为你导师根 本就不懂中国农民是怎么回事。这样吧,请你替我转达一句话,算是我对他的善意 劝告,他搞的双高大豆,如果不跟农民合作,也肯定鸟毛儿不是! 孙天鹊还想继续 说下去,看见闫新强已经气得浑身颤抖,索性大笑三声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