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年轻人哎,你吃个香瓜吧,这有白糖罐儿,这有八里香。 这有铁把青。都是我们花子堡……哦,又叫老地名了,都是我们花堡土生土长 的……哦,我听出来了,你非要打破沙锅问( 璺) 到底……当年豆儿河这一带可不 得了啊,光丐帮就十几伙,花子堡往上数三四代,好多人家都讨过饭哩! 花子大小 也有个头衔儿,什么大筐啦、落子头啦、帮落子啦、扇子啦、舀子啦、破头啦、相 府啦、小落子啦、吃米啦、硬杆啦、软杆啦……你问我是什么头衔儿呀? 唉,我是 吃米的,因为我从娘胎生出来就是瞎子,长成十五岁的‘花花’还是嫁不出去,有 个‘张张’说我是长寿星,就是得去要饭,后来碰着中花堡石老大他爷爷,是个有 名的落子头,心眼好,收留我,认我做他干闺女儿,幸亏有干爹照应啊,我才没叫 男叫花子欺负,要不。我的死老头子怎么肯娶我呀? 你问‘花花’是什么? 花子行 话,就是闺女! ‘张张’你也不知道? 哎哟,就是批八字的先生啊! ” 8 上花堡村委会副主任赵来发从省外贸公司出来,憋了一肚子气,一口饭没吃, 一口水没喝,先在电话里跟牛逵简单说了说情况,然后就和村民陈旺、田守成回村 复命。两个小时之后,他们的三辆摩托,已经驶进上花堡地面,远远地就看见那面 随风飘摆的杏黄旗了。午后斜阳慵懒地照耀着巍然气派的上花堡村委会大院,院内 停着好几辆刚上市不久的新型摩托,那面颇具象征意味的杏黄旗上,写着“上花堡” 三个大字。周围很静,几乎没有什么人在院墙外走动。甚至连鸡鸭鹅狗这类乡间触 目皆是的活物,也都识趣地躲藏起来。这似乎已是上花堡约定俗成的规矩了,凡是 那面杏黄旗子升起来的时候,就意味着村委会正在召开重要会议,村民们不管有什 么紧急事情,也都不来打扰。 不仅自己不打扰,还把家畜也都看管起来,惟恐影响村委会干部们干公务。只 有几只从天外飞来的黑老鸹不解人意,扇动着黑色的翅膀,落在村委会院外那几棵 高大的白杨树梢上,不停地聒噪着,好像多日没见面的饶舌妇,叽里呱啦地述说着 乡下人最感兴趣的家长里短。 上花堡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牛逵,皱着眉头,低着脑袋,一口接一口抽闷 烟。民兵连长蔺大有就坐在他对面,怀里抱着一杆老洋炮,用一块不知已经使用多 少次的破抹布,使劲擦拭着那杆老洋炮的枪管。妇女主任黄宝珍一目十行,心神不 定地浏览着一张报纸。只有五十多岁的朱会计,戴着黑边眼镜,劈里啪啦地打着算 盘,那声音显得非常刺耳。牛逵将手中的烟头慢慢掐死,正要说什么,院外忽然传 来摩托声。几个人透着窗镜看见赵来发骑着摩托驶进村委会大院。还没等摩托停稳, 赵来发就扯开嗓子骂起来,我日孙天鹄他姥姥,这个野种简直坏透腔了,! 牛逵和 蔺大有、黄宝珍急忙走出去。赵来发两腿支在地上,继续骂着,说了怕你们生气, 头午我们去找省外贸公司的逯长河,正碰上他送孙天鹄出来,那亲热劲儿就甭说了, 好像多年没见面的姑表弟! 牛逵瞪圆眼珠子仔细听着。赵来发把剩下的半缸子水又 咕嘟嘟喝下去,气哼哼地继续骂,孙天鹄前脚走,逯大胖子后脚就说上花堡玉米订 单都退了,叫我们自己想辙,你们分析分析,这里有没有蹊跷? 牛逵皱皱眉头,蔺 大有和黄宝珍也满脸困惑。赵来发继续添油加醋,我敢肯定,这是孙天鹄又一次暗 中下绊子,叫省外贸公司逯大胖子把上花堡玉米订单退掉,这叫什么? 打仗下死手, 同志们,上花堡靠的就是玉米出口,要是玉米订单都退了,就等于给上花堡男人都 结扎了! 牛逵铁青着脸,少说难听的,你有证据证明孙天鹄使坏么? 赵来发嚷嚷着, 又不是我一个人看见孙天鹄去找逯长河……要不,你听听陈旺和田守成怎么说? 话 音未落,陈旺和田守成先后骑着摩托驶进来。赵来发呵斥着,我说你俩咋这么慢? 快向牛书记汇报! 陈旺和田守成急忙停好摩托。牛逵瞧瞧他俩,你们在省外贸公司 看见孙天鹄了? 逯长河怎么个态度? 不要打埋伏,一五一十,连根带梢,给我说说 !陈旺犹豫地看看田守成,田守成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逯长河说老外新定不少标 准,什么农药存留是不是超标,化肥使用是不是过多,还说上花堡玉米没有下花堡 玉米品种好,下花堡总算保住一年玉米订单……上花堡是漏气的轮胎,瘪了! 牛逵 脸色骤变,嘴唇也哆嗦起来。赵来发挑唆地,牛书记,不是我谎报军情吧! 孙天鹄 也太不是人了,他怎么想捏咕谁就捏咕谁? 牛逵拧着眉毛,好半天不说话。一只老 鸹不合时宜地嘎嘎叫着飞过来,撅着长长尾巴钻进村委会院外白杨树上的老鸹窝。 牛逵拔腿跑进村委会办公室,很快又跑出来,手里拎着蔺大有那杆老洋炮,怒气冲 冲地跑到村委会院墙外,冲着白杨树上的老鸹窝,呼通就是一枪,白杨树上的老鸹 嘎嘎大叫飞走了。牛逵余怒未息,回头冲蔺大有吼着,你找两个民兵,把这棵老杨 树给我锯掉,我不愿看见这些晦气的黑老鸹! 蔺大有苦笑着,望望沉默不语的赵来 发和黄宝珍。陈旺和田守成相互交换着眼神,推着摩托悄悄地溜走了。 屋里传出电话铃声。朱会计急忙摸起话筒,喂,我是上花堡,请问你找谁呀? 牛书记? 你是哪一位? 逯经理? 你要说什么呀? 玉米订单的事儿? 牛逵三步并作两 步闯进村委会办公室,一把抢过话筒,敞开嗓门大声吼着,逯大胖子,我正要找你, 你口口声声说给我们上花堡当后盾,你就这么当后盾啊? 我看你简直就是驴子放屁 !下花堡到底给你什么好处了?逯大胖子,我们上花堡跟你绝交,你就是跪下管我叫 爷爷,我也不认你这龟孙子! 说完他啪地撂下电话,任凭电话铃声哇哇响着,他就 是不接。 逯长河没来由挨牛逵一顿骂,心里别提多憋气了。对于孙天鹄和牛逵两人的恩 怨,他比谁都清楚。逯长河曾在省农业厅和省粮食厅干过好多年,调到省外贸公司 之后,主要负责全省农产品进出口工作。上花堡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也就 是犟种牛逵执政之后,很快成为全省粮食产量第一村。独占鳌头的牛逵,进出省农 业厅和省粮食厅如履平地,和省外贸公司的大小头头们,也都混得厮熟。只是到了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孙天鹄执掌权柄的下花堡,悄然崛起后来居上。虽然上花 堡粮食产量依旧在全省名列第一,但粮食出口总量却被下花堡远远超出。原因是下 花堡不但追求粮食产量,更注重粮食质量。他们控制使用化肥,不断更新品种,不 但种植玉米,还种植其他经济作物,颇受外商欢迎。再加上其后接连上马的各类村 办企业,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下花堡实际经济总量和人均产值,已经跃居 全省之冠。 办事爽快的逯长河,平素和牛逵交情甚笃,两人动辄走进小酒馆,喝个昏天黑 地,但逯长河心里更赏识后来结识的孙天鹄。 他发现孙天鹄和牛逵虽然都是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但就像一块土地上 的两棵树,一棵往横里长,枝繁叶茂,旁逸斜出;一棵往高里长,高大挺拔,直逼 蓝天。如果说牛逵是往横里长的树,孙天鹄就是往高里长的树,虽然一开始可能不 如牛逵葳蕤茂盛,但日后肯定会有更大气象。逯长河深知,孙天鹄毕竟是松苑县重 点高中的高才生,如果不是因为老光棍儿的缘故,他也许跨进全国重点大学深造了, 即或现在,他不是也凭自修拿到一张大学本科文凭? 由于常年从事农作物出口业务, 逯长河对农村最基层的村委会干部毫不陌生,但像孙天鹄这样的人尖子还真鲜见。 逯长河私下断定,牛逵和孙天鹄两人的素养相差如此悬殊,终究有一天会分出高低。 有一次,上花堡玉米订单和外商顺利签字之后,牛逵和赵来发代表上花堡村委会, 把逯长河及省外贸公司农产品销售部其他人员,请到省城最著名的海鲜城,推杯换 盏觥筹交错之后,不知牛逵和孙天鹄之间关系的逯长河当着众人面,建议牛逵多向 孙天鹄请教,还说孙天鹄聪明绝顶脑瓜灵活,不是一个等闲人物。不料话刚说完, 酒劲发作的牛逵,腾地站起来,愤怒地将酒桌哗啦啦掀翻,指着逯长河鼻子大吼, 你叫我向野种请教? 你把我杀了吧! 逯长河冷笑着一挥手,省外贸公司的人呼啦啦 都走了。惊慌失措的赵来发,急忙将支票抵押在海鲜城,叫来一辆出租车,将牛逵 送到医院,好一顿洗肠,好一顿呕吐,最后躺在病床上大睡一天。牛逵酒醒之后意 识到自己铸成大错,如果得罪逯长河,就意味着上花堡玉米出口从此失去订单,于 是他硬着头皮第一次去向逯长河负荆请罪。逯长河熟谙牛逵大炮筒子性情,连说没 什么,都是酒精烧的,以后少喝就是。只是从此在牛逵面前,绝口不提孙天鹄一个 字。逯长河痛感牛逵和孙天鹄的矛盾很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如果他们都宽 容一些,两个村子气氛和谐一些,也许尚有回旋余地。但偏偏两人性格都很强硬, 两个村的干部和村民,也大都锱铢必较,针鼻儿大的蝇头小利,也要争个鱼死网破, 这种与邻为壑的狭隘意识加上多年政治运动训练出来的好斗习性,竞使两个村子势 如冰火,终于酿成一场惊动整个松苑平原的械斗事件。 事情的起因并不复杂。上花堡村妇女主任黄宝珍的承包田和下花堡村会计王小 适的承包田,地挨地垄挨垄。一九九八年春耕时节,王小适的父亲王兴富顶浆打垄, 因为他年岁有些大了,眼神儿也不怎么好使,犁把子没太把牢,就把犁铧尖儿朝外 歪了歪,无意中把黄宝珍承包田的半条地瓣儿给豁了过去。本来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两家只要协商一下就解决了。只是因为黄宝珍的丈夫是部队军人,她家的承包田每 年都由赵来发帮着耕种,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这个赵来发比一把手牛逵还拔尖, 早就妒忌下花堡这几年比上花堡红火,偏巧牛逵和孙天鹊那几天又都去松苑县城参 加人代会,赵来发不断从广播里听到有关下花堡和孙天鹄的报道,一肚皮气正没地 方发泄呢,于是他就亲自给王小适打电话,要王小适速来上花堡向黄宝珍赔礼道歉。 王小适虽然觉得赵来发有点儿小题大做,但毕竟是他爹的过失,也就一口答应。 没想到他一走进上花堡村委会,脑袋就嗡地涨大了。赵来发和蔺大有、黄宝珍,摆 了一桌酒席正在恭候他。赵来发煞有介事地表示,虽然他是来负荆请罪,但为了两 个村子的友谊,上花堡特意摆桌酒席款待他。王小适是聪明人,一看就知道这是鸿 门宴,别说他平素酒量一般,就是英雄海量,也不敢跟上花堡这几位酒仙较量。而 且他早就听人说过,上花堡村委会干部从牛逵算起,个个都是豪饮。 王小适满脸堆笑地看着赵来发、蔺大有和黄宝珍说,各位的好意我领了,我来 你们村儿,一是向宝珍道歉,二是立个字据,秋后按照产量,叫我老爹一斤不差赔 偿,如果宝珍现在就想兑现,我把钱也带来了,宝珍,你说个数吧! 黄宝珍有些不 好意思,王会计,你这是说什么呀? 我可没叫你来,什么赔偿不赔偿,现在又不是 从前,谁还在乎半条垄的收成呢! 蔺大有看了看赵来发,宝珍说得没错,我说王会 计,你既然来了,也别外道了,就算我们哥几个会一次! 赵来发笑着拍拍王小适的 肩膀,大有说得没错,我呀,其实也就是想找个由子请你来,要没这机会,你这位 下花堡的财政部长,能来我们上花堡么? 你们现在是往上风头走,我们是往下风头 出溜,请你来真有些高攀了,不知肯不肯赏个脸哪? 王小适心里腾地跳起来,他分 明听出赵来发话里话外的妒意,如果拒绝他们,兴许这个疙瘩从此真就系上了。孙 天鹄不是提醒他们,说话做事都要以和为贵么? 看来也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了。赵来 发和蔺大有互相交换会心的眼神,只有黄宝珍皱皱眉头,但没有说话。几个人坐下 开始喝起来。酒过数巡,王小适就有些蒙眼。他瞧瞧窗外越来越昏黄的暮色,哆里 哆嗦端起一杯酒,冲着赵来发、黄宝珍、蔺大有三个人,舌头僵僵地说,赵主任, 黄主任,蔺连长,我最后敬你们一杯,喝完这杯,我就得回去了,我老爹还等着听 我信儿呢,我奶奶九十九了,她晚上听不见我说话,就睡不着觉! 赵来发狡黠地眨 眨眼睛,四个人一饮而尽。王小适摇摇晃晃站起来,脚底下一滑,刺溜钻到桌子底 下。 黄宝珍和蔺大有急忙把他拉起来,扶到原来的座位上。赵来发瞧瞧王小适,口 气里透着讥诮和嘲弄,看来你们下花堡还是不行啊,这几杯稀溜溜的酒水,就把你 难为这样? 这是硫酸么? 这是毒药么? 这要是祖国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你还不 当汉奸哪! 蔺大有哧哧笑起来,不时用筷子头轻轻敲着嘴里那两颗有些发黑的假牙。 黄宝珍拽拽赵来发的衣襟,示意他嘴下留点儿情。 赵来发继续奚落着,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我一看你这鸟样儿, 也就知道你们孙书记什么水平了,别看他现在挺火的,也就只配给我们牛书记当个 鞋拔子! 王小适被激怒了,他使劲一拍桌子,赵来发,你不要欺人太甚,你怎么糟 蹋我,我都不在乎,可我不准你侮辱孙书记,你不就是要把我灌醉么? 豁出去了, 陪你喝到天亮,谁要耍赖装熊,谁就是软盖王八! 好斗的赵来发兴奋地大叫,好, 太好了,好长时间没这么刺激了,大有子,陪王会计喝个通宵! 蔺大有也血脉贲张 地嚷嚷,马上换大碗,用杯子喝不过瘾! 黄宝珍不高兴地,你们喝吧,我可不奉陪 了! 赵来发看着黄宝珍走出村委会,索性把身上的T 恤衫脱下甩掉,露出一身黑不 溜秋的疙瘩肉,摸起装酒的大瓷壶,将那三个准备盛饭的空碗统统斟满白酒,然后 分别递给蔺大有和王小适每人一碗,来,先走一个! 王小适闭上眼睛看都不看酒碗, 咕嘟咕嘟痛苦地吞咽着。赵来发和蔺大有相互交换眼神,迅速将自己碗里的白酒悄 悄倒回大瓷壶。王小适缓缓睁开眼睛,手指着赵来发和蔺大有,你们真不够意思, 赖酒! 赵来发和蔺大有忍不住捧腹大笑。笑声还没散尽呢,王小适一头扑在桌子上, 难受地哼哼着。赵来发嘴里哼着小曲儿,将报夹子打开,取下一张报纸撕成条条, 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胶水,和蔺大有嘻嘻哈哈地往王小适后脑勺和脊背上,贴 着纸条子,不大一会儿就出现一个乌龟图案。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摩托声,赵来发和蔺大有惊讶地看见下花堡五六个民兵, 气势汹汹地闯进上花堡村委会。为首者竟是下花堡的李小山。原来,晚饭之后,李 小山去找王小适商量事。 从王兴富嘴里得知,赵来发在电话里逼着王小适去上花堡。李小山立刻意识到 赵来发不怀好意。于是就叫上五六个民兵,每人骑着摩托,往上花堡赶,刚好看见 赵来发、蔺大有在往王小适脊背上贴纸条呢! 李小山心里什么都明白了。他一甩脑 袋,那几个民兵迅速围拢过去。赵来发大吃一惊,他急忙示意蔺大有赶快去叫人, 蔺大有刚一站起来,就被李小山一个扫堂腿绊倒在地。另外几个民兵死死按住赵来 发,劈头盖脑的拳头好像雨点一般,落在赵来发的脑门上、鼻梁上和门牙上。李小 山和两个民兵逼住蔺大有,厉声喊着,你不要乱动,我们保证不动你一手指头,我 们就是要教训赵来发,他凭什么欺负我们王会计? 赵来发叫喊着,大有子,你快帮 我呀! 怎奈蔺大有一点儿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赵来发被打得鼻青腧肿。李小山 嘬嘴发出一声尖叫,背起人事不省的王小适,和另外几个人,走出上花堡村委会。 李小山等人凯旋而归。但他们有些大意了。依赵来发、蔺大有和上花堡村民争 强好斗的性情,怎肯善罢甘休? 于是黎明时分,上百名上花堡的民兵,高举灯笼火 把,随身携带各种除枪支以外的器械,杀气腾腾地冲进下花堡。将李小山、王小适 和五六个去过上花堡的人,从被窝里纷纷薅起来,一顿大耳光子打得哭爹喊娘,王 小适的祖母九十九岁的老叫花子,差点儿吓昏过去。愤怒的下花堡村民和民兵,纷 纷操起家把式,豁出去和上花堡的人火拼。一场混战,哭爹喊娘,惊心动魄,好多 人受了重伤,幸好没出人命,眼看就要出大事的当口,豆儿乡退休乡长闫四海和唐 秘书火速赶到。原来乡党委书记杜荔和乡长高八斗,正带着全乡各村党支部书记和 村委会主任,在松苑县城参加人代会,上花堡妇女主任黄宝珍,听说赵来发、蔺大 有领人去下花堡械斗,急忙用电话向闫四海告急。毕竟闫四海德高望重,说话还有 人听,当杜荔和高八斗等人从县里匆匆赶回时,一场突发事件总算就地平息了。 杜荔和高八斗气坏了,他们连夜召开党委会,决定给上花堡村委会副主任赵来 发党内严重警告处分,给民兵连长蔺大有和下花堡村委会副主任李小山党内警告处 分,并且责成牛逵和孙天鹄分别与这几个人谈话,要他们对自己的部下严加管教, 还要求两个村委会分别给对方的受伤人员报销医药费。孙天鹄对乡里决议没表示异 议,倒是牛逵妒火万丈。因为在县人代会上,孙天鹄满票当选出席省人大会议的代 表,得票率甚至比县委书记和县长还高。虽然牛逵也是候选人,但得票率远远低于 半数,最后竟被淘汰出局。选举结束后,牛逵和孙天鹄在县政府礼堂走廊不期而遇, 孙天鹄热情地跟牛逵打招呼,牛逵却仿佛没听见。 牛逵觉得孙天鹄那种故意装出来的气度,透着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其实是在 向他炫耀。这股火已经窝在牛逵肚子里好长时间,正想找个地方发泄呢,现在乡里 居然叫他找赵来发和蔺大有谈话。于是牛逵就叫闫新蕾炒了几个拿手好菜,索性专 门请赵来发和蔺大有,喝了一顿压惊酒。三杯酒落肚,他火冒三丈地训斥赵来发和 蔺大有,我说来发,你这算是哪路英雄? 欺负一个老实巴交的王小适,你不觉得丢 人现眼么? 还有你大有,竟然支持来发组织民兵要血洗下花堡,多亏宝珍及时告诉 我老丈人,要不,你们就惹下大乱子了! 真要出人命,你们还想美滋滋地当村干部 ?还想人模狗样的在村里吆五喝六?最轻蹲一辈子大狱,搞不好脑袋就搬家! 赵来发 嘟嘟囔囔,下花堡也太牛×了,他们有什么了不起? 前些年咱们上花堡还受到省里 嘉奖呢,省长还接见过你呢,那时的下花堡算老几呀? 谁认识他孙天鹄呀? 好家伙, 才七八年光景,就鲤鱼跳龙门啦! 省人大代表当着,听说又选上省党代会代表了? 这口气我始终出不来,心里憋得难受! 蔺大有也随声附和,来发说得对,我们上花 堡不能比下花堡矮半截,牛书记不能比孙天鹄小三辈! 牛逵端起酒杯,眼睛红红地 看着他的左膀右臂,牙齿咬得咯嘣直响,你们不要说啦,你们的心思我明白,我的 心思你们也明白,往后咱们领着上花堡老少爷们好好于,我们不在鸡毛蒜皮的小事 上和他们争高低,要在发展经济上扛大旗,一句话包圆啦,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 香,经济大发展,压倒下花堡,干杯! 说完,牛逵一扬脖子,咕嘟吞下手里那杯酒。 赵来发和蔺大有也嘶声喊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孙天鹄也和李小山长谈一次,他不但没批评李小山,还和 颜悦色地安慰自己的爱将说,兄弟,你可不要因为乡党委处分你,就背上思想包袱, 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眼睛不要只盯鼻子底下这点儿小事儿,一个上花堡算什么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顶多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我从来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再 跟你重复一遍,日后不要跟上花堡正面冲突,鸭子凫水浪在下,日子长着呢! 李小 山用手捂着已经肿成南瓜似的脑袋,咬牙切齿地骂着,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上花 堡的王八蛋,跑不了他们卖切糕的!